“嗯······”萤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看到这经历过好几次的场景，萤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肯定是又来到蓝门之家了······）
湛蓝的天空映入眼帘。
“果然······”
萤仰望了一会儿天空。右手边传来了某人的手的触感，应该是燐吧。
“得起来了······”萤撑起上半身，然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诶······？”
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里，并不是之前来过几次的那个站台。
“这里、是哪······？”旁边的燐也坐了起来，然后，迷茫地喃喃自语道。
自然，萤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两人现在好像是在风车的顶上。除了萤和燐所在的风车，白色的大地上还有着无数的风车。
无论何处，无穷无尽。
这是由单纯的白色和蓝色所构成的世界。
“‘蓝门之家’的世界、吗······”
“可能吧。之前来时，在地平线尽头我也看到过风车的影子。当时还以为是看错了或者是海市蜃楼之类的······萤没有看到吗？”
“没，完全没注意到······”
说着，燐换了个坐姿，萤也重新坐在了燐的旁边。
除了两人的说话声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就连风也不存在。可就算没有风，风车还是在咕噜咕噜地转着。
“都是我的错。”
“诶，什么？”
“刚才，我祈祷了。祈祷随便去哪儿都行······所以我们才会来到这里吧。”
笔记还在燐的手边。燐大口地叹了口气，然后抬头望向了清澈湛蓝的天空。
“既然都现在了，我就都说出来吧。要从什么地方说起呢？”
“燐······按燐的步骤来就好，我会等着的。”
“谢谢，萤。”燐轻轻地擦了擦眼角。然后，视线落到了笔记上。
缓缓翻开。
“这是，哥哥的字······”燐指了指笔记上的字。那些，是燐不知道见过多少次的，右半边习惯性上扬的字迹。
“那个，是聪哥哥的笔记？”
“怎么说呢······基本可以肯定是哥哥的字，但又写了一些哥哥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比如这个镇子的事情······”
“这个镇子的事情？”
“比如大本大人的事。”
萤睁大了眼睛。这种事情，聪哥哥是不可能知道的。
燐将视线从笔记转向了地平线的尽头。
“从这个笔记来看······哥哥是因为测量工作来到了这个镇子，然后，被镇上的人囚禁了起来。”
“囚禁！？天呐······”
“就是萤说过的，镇上祭祀的负责人······而且还有与祭祀相关的镇上的人们。”
得知自己居住的镇上还有这样的一面，萤有种大脑被重重一击的感觉。熟知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在脑海中。他们······囚禁了聪哥哥？
“萤······没事吧？要不，还是算了？”将萤脸色苍白，燐担心地问道。但萤却摇了摇头。
“没事，继续吧。”
“······那好吧。上面也写了哥哥被囚禁的原因——让他作为“这一代座敷童子”的对象。”
说到对象，那就是让座敷童子怀孕的对象吧。
萤回想起了之前看到过的幻象中的场面，要为了那种事将朋友的表哥监禁起来······
“‘这一代座敷童子’······就是说的萤吧。”
“嗯，是的······”
燐皱起眉头，视线躲躲闪闪地看向萤。而萤则努力地上扬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
“没关系的。说没受到打击肯定是骗人的······但这件事太离谱了，反倒没有多大感觉了。”
“那就好······”
燐啪嗒一下合上了笔记。然后，再次眺望蓝天。
“把哥哥和萤搞到一起什么的······可真是让人笑不出来啊。”
“话说回来，这不是完全无视我的意志嘛，太过分了。而且强迫聪哥哥做几乎是犯罪的事情，这个镇子里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燐附和着点了点头。
“但是，虽说是囚禁，看起来也并不是关进牢房之类的。被软禁在镇上的一间旅馆里，这么说应该更准确些。毕竟再怎么说，镇子上的人们也没有理由做出那么粗暴的举动。总的来说，只要按他们说的做就不会有什么事。那个负责人，萤在镇上应该见过。”
“大川先生？”
“对，好像就是那个人和哥哥谈的，行为似乎有点不对劲。”
“确实······毕竟仪式就是那样的东西嘛。”
虽然这是有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算是属于神秘学的仪式，也能看到完全不神秘的实际行动。大本大人这些都被整合进了仪式的范畴，但实际上也是为了形式而做的吧。正因为附加了毫无疑义的形式，才会被叫做仪式。
“然后，哥哥就被软禁了一段时间。而萤······就继续作为下一代座敷童子的妈妈而被养育着。可是，在那之前异变就发生了。”
“那难道说的是······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
确实，如果用时间来表达就的确是这样，但却让人觉得无比遥远。
“嗯，哥哥他······注意到了。”燐停了一下，“他的心中，同时存在着两种感情，虽然相互矛盾，但两边都毫无疑问是哥哥的意志。可他却选择了逃避，将这一切视而不见。然而，那一天，他正视了自己的感情。于是，哥哥便成为了改变这个世界的开关。”
“开关？”
“的确只是哥哥终于正视自己这么一件小事，但那却是一切异变的原因······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聪变成那样并不是命运所决定的。但是，那内心的变化却成为了某种开关。
“然后，哥哥被那扭曲所吞噬，变成了白狗的样子。”
“天呐······天呐，聪居然······”
燐微笑着望着天空，那笑容中没有一丝杂质。
“嗯，就是那样。只不过是随便取了个名字，谁能想到它真的是‘聪’呢。”
萤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是······偶然吗。的确是偶然。可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些，都看过了？”忽然，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燐淡定地转过头，向站在那里的女性点了点头。
“嗯······”
“是吗，那你应该知道他的想法了吧。”
燐默不作声，紧紧地把笔记抱在胸前，本以为已经不会再哭了。
可泪水，却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不行，会让萤伤心的······）
“大本大人，你有让聪变回原样的办法吗？”
“萤······”
“既然是小镇正在回到原本的轨道，而聪被卷入其中变成了这样······那如果离开了这个小镇，能变回来吗？”
听到萤的话，燐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其实，关于聪还有一个秘密。
“大概······我觉得就算带着聪逃跑，也变不回原来的样子了吧。”
“为什么？”
面对萤的问题，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到底该怎么说明呢······燐下意识地求助般地看向了大本大人。
视线和大本大人黑檀一般的眼睛对上了，大本大人温柔地眯了眯眼。
“怎样？需要我代替你解释吗？”
“拜托你了······”
这些话，燐实在是没法自己说出来，毕竟是希望能永远深藏在内心中的秘密。
“那只狗，其实就是他的良心所化成的。然后，他的另一颗心······化成了狒狒。”
“······！？”
“以前就有进入山中会被狒狒掳走的传说。那个传说和采伐场发生过的凄惨事件结合在一起，塑造出了狒狒的形象。那一边融合的，是被扭曲所吞噬的他内心的另一部分。那个姿态，正是对你，燐的思念的具象。他一直都在思念着你。这其中既有爱情，也有亲情······同时也有欲情。”
“嗯，我知道······”燐深深地点了点头。现在的她，再清楚不过了。
聪对她抱有特殊的感情。不仅仅是作为表妹的亲情，还有更多的东西。这让燐很开心，但同时，也很悲伤。
“那，所以······”
就算带着他的一部分逃离这里，也没办法变回原样。萤是这样推测的。
无论是珍视燐的聪，还是想把燐据为己有的聪······毫无疑问都是聪本身。
聪与狒狒。
犬与猿。
两边都是聪，两边又都不是聪。
“‘聪’的存在被分成了两部分。燐，对你来说，作为一个整体的聪已经不存在了······”大本大人平静地宣告着。
这结论，可以不说，但也不得不说。真正重要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吧。
燐沉默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沿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想要的东西。
聪的感情。
其实早就拥有了啊。
“又要从我的手中消失了吗······哥哥也是，爸爸妈妈也是······大家都······”燐看着自己的手，小小的手，纤细的手指，这样的手什么也抓不住吧，“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仅仅是坐了电车，只不过是睡过了站······”
“是吗，‘仅仅’、‘只不过’。可就是发生了，毫不讲理地。”
“燐······”萤轻轻握住了坐在旁边的燐的手，“我会一直陪在燐身边的······今后也是······”
燐冰冷的手指，回握住了萤的手，紧紧地缠绕着。
“呜······呜······”
许久，只能听到燐呜咽的声音。
萤凝视着周围，由无数风车排列形成的不可思议的光景。
不可思议的光景，同时也无比美丽。
（总感觉，充满了悲伤······）
风车只是不停地转动着。即使没有风，也在永远地转动着。
纯粹是个白色的几何驱动体。
并不是为了谁，只是在不停地转动着。即便如此，这个世界也还是如此美丽。
“风车只要再转就行了······”抽了抽鼻子，燐低声喃喃道，“如果只有一架风车，到底也提供不了多少电力······但风车只需要有风时转一转就好了。哥哥，曾经这样说过······”
“是吗······”看着燐哭得红肿的眼圈，萤想起了以前读过的故事，“刚才燐说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宫泽贤治的‘夜鹰之星’。”
“那个我也读过。”
“夜莺最后变成了星星对吧。但是，那个作品中，夜莺并不是必须要变成星星的吧。毕竟，它并不是为了任何人，而且就算变成了星星······也只是在天上永远地闪耀着。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燐静静地听着萤的讲述。
“所以以前读时，觉得十分悲伤，无法接受这个结局。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种心情，我懂。我也想过，为什么非要把夜莺逼到那样的绝境不可呢。”
萤噗呲一笑。那微笑，比蓝天更清澈透明。
“但是，听了刚才燐说的话。是啊，意义啊理由啊什么的并不需要啊。星星的闪耀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正因为夜莺的思念就在那里，才显得无比美丽吧。”
“所以，这些风车······也是这样吧。”
萤点了点头。
充满无尽地旋转着的风车的世界，没有任何意义。
“像这样和燐一起看着这片风景······才会觉得这里是美丽的。”
再次确认了手中的触感，只要和燐在一起，就够了。
无论世界如何改变，无论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什么都不曾拥有的自己，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珍重这一切的感情。
——所以，想要帮助苦恼中的燐。
“你知道视象的地平线吗？物理里面学过的。”
“不知道，我没学过物理······”
“视象······也就是事物的形成，那是认知的极限。换句话说，就是把能看到事物、感受到事物的存在的界限，用地平线来做了个比喻。能看到光是因为看到、感受到了光的信息。可如果我们比光更快······那信息就追不上。因为信息能传播的最大速度和光是一样的，光的速度也就是认知事物的极限。所以，比光更快的东西，看不到更观测不到，也就没有意义了。可如果不做到那种地步，人就没法成为风车一样真正纯粹的存在吧。燐背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燐不管面对什么都毫不畏惧，这是燐最大的优点，却也是最大的缺点，并不是那样的。那样的，我觉得绝对是世界错了。不是因为谁，既然没人是错的，那错的就应该是世界所谓世界······不如去往意义无法涉足的地方更好。既然人类做不到，也偶尔会这么觉得吧。”
“萤······”
“不过，即使到了那里，我也希望能和燐在一起。我想成为，燐唯一的例外。”
萤微笑着。透着淡粉色的肌肤色调明明和蓝天完全不同，却是一样的清澈透明。
一道泪水划过了燐的脸庞。这道泪水，与所有曾经流过的泪都不同。
“燐，我会永远待在你身边的······”
“萤······”
洁白的云朵漂浮于蓝天之上，将略带青色的阴影投于白得耀眼的大地之上。
“借我一张笔记本的纸。”萤说着，从笔记本最后空白的页面上撕下了一页，然后仔细地叠成了一架纸飞机。
“燐，放飞它吧。把燐心中最沉重的东西放上纸飞机一起放飞吧，这么高的地方，肯定能飞很远的。”
燐怯生生地接过了萤折的纸飞机。虽然在这里做这种事情感觉有点不合时宜，但这一行为本身却显得很自然。
“那么，放飞它吧？”
萤从燐身后环抱一般伸出了手，和燐握着纸飞机的手重叠在了一起。
“要放哦，一，二······”
“三——”
虽然看起来并没有用力，但离开两位少女手中的纸飞机仍静静地划过了青空。就像是在被一条看不见的轨迹引导着一般，笔直前进。纸飞机无论飞了多远，都始终笔直地飞行着。
永远，向着无垠的青空。
似乎从重力、从一切中解放了出来。
燐和萤手拉着手，遥望着，始终转动的风车，始终飞行的纸飞机。
大本大人不知何时消失了。她之前所在的地方，只留下了一颗滚动着的手球。那鲜艳的色彩，似乎在讲述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