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寒衣有些后悔这个决定。
江蒲蒲比他想得要吃得猛。
他以前不是没有见到过能吃的,胡吃海喝者并不少,能将十桌饭菜尽数入肚者也不少。
江蒲蒲的猛,在于她的速度和游刃有余的姿态。
半碗饭,半碗鸡,半碗汤。
江蒲蒲只用了三口。
两口吃鸡肉拌饭混汤,最后一口把汤汁喝得干干净净。
以至于徐寒衣才刚开始动筷,江蒲蒲就已经端着空碗满脸期待地盯着他。
而当徐寒衣不紧不慢地开始自己品尝美食时,江蒲蒲已然将目光落在了篱园里那些瑟瑟发抖的肉鸡上。
按照这般表现来看,如果让她敞开了吃,徐寒衣不确定这几十只肉鸡能不能填饱她的肚子。
如果不是徐寒衣答应最后给她再留半碗鸡汤,她说不定真会对这些肉鸡下手。
因为徐寒衣注意到江蒲蒲腰间别着一把银鞘短刀。
从鞘口泄出的华光来看,这把短刀至少不比斩役的佩剑差。
……
……
“好喝!”
第四口。
江蒲蒲喝完了徐寒衣多加给她的另半碗鸡汤。
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兴奋激动地盯着篱园内的其他肉鸡。
直到徐寒衣收了锅,整顿好空碗,将石桌扫净,江蒲蒲才明白午饭已经结束。
她撅着嘴抱怨了句,“你这般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么点怎么够?”
徐寒衣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借水洗碗涮筷,动作熟练又流畅。
待到整顿完碗筷,宅院里也有春风飘过,带走了午饭残留下的醇香。
再泡上杯热茶,唇齿间的残味也顺着温热消散。
徐寒衣又拿了本功法薄册,若无其事地喝着茶,看起了书。
江蒲蒲见他不理自己,又问道:“你是行天司的斩役吧?”
徐寒衣微不可查地点头,除此之外再无反应。
江蒲蒲眯起了眼,又问道:“那你是哪座峰的?”
徐寒衣答道:“灵角峰。”
江蒲蒲想了想。
灵角峰是个很耳熟的名字。
至少在宗门里她也曾听嬷嬷提起过,只是那时她听嬷嬷提起的是一位姓唐的什么人。
连嬷嬷都愿意把灵角峰挂在嘴边,那应当是个很厉害的地方。
江蒲蒲又动了些心思,甜甜地笑道:“要不你跟我回珑月宗吧。”
徐寒衣顿了顿,视线仍然悬停在功法薄册上,“珑月?”
江蒲蒲一惊,“你不知道?”
天底下竟然还有人不知晓珑月?
徐寒衣稍作思考,说道:“听过,具体忘了。”
江蒲蒲愣了领神,又问道:“玲珑红月入骨刀的名头,你也没听过?”
徐寒衣不解:“那是什么?”
江蒲蒲深吸口气,搬出最后的撒手锏,“那天江婆婆你总认识吧!”
徐寒衣摇头,“那又是谁?”
江蒲蒲无言以对。
他本来只以为徐寒衣是稍有些无知,结果不曾想到居然能无知到这种程度。
就算是凡尘俗世里整日农耕畜牧的凡人也都该知道的常识,这白衣少年却一概不闻。
如果他是从荒郊野岭,什么寂寥无人之地冒出来的野人,那倒也罢了。
可他偏偏是行天司斩役,而且还是灵角峰斩役。
江蒲蒲错愕了许久,不过很快就缓过神来,认真地盯着徐寒衣。
“先不管这些,你要不要跟我回珑月宗门?”
“为什么?”
“你手艺很好,可以跟在我身边做个好厨子。”
江蒲蒲刻意加重了【我】这个字。
意思很明确。
这是天底下极少会有人拒绝的橄榄枝。
因为江蒲蒲是天江婆婆最疼爱的孩子,也是珑月宗最受关注的孩子。
跟在她身边,莫说是做厨子,就算只是做一位平日里端茶送水的下人,也是极大荣誉。
“哦。”
徐寒衣面露了然之色,说道:“没兴趣。”
江蒲蒲并不感到意外,嫣然笑着:“那你说你想做什么?”
“修炼。”
“珑月宗也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看得出来。”
徐寒衣望向不久前江蒲蒲翻过宅院墙壁时落地的位置。
女孩固然不重,从那墙沿上纵身越下也至少该溅起些泥土尘埃。
可她落地时悄然无声,泥土也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安安静静的,连半点形变都没有。
就连那片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柳叶,也没能被落地时的风浪卷起。
能有这般身法,至少说明了江蒲蒲不是等闲之辈,她口中的珑月宗也不会是寻常宗门。
徐寒衣看了很多本书。
他知道在这方世界,想做到这等身法并不那么容易。
江蒲蒲看到了希望,“既然如此……”
话音未落。
徐寒衣就让视线落回到功法薄册上,“但是我没兴趣。”
这次轮到江蒲蒲满脸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用刀。”
徐寒衣想起了些不太好的回忆。
他既不喜欢用刀,也不喜欢被人拿刀追着砍。
江蒲蒲腰间别着的那把短刀能证明很多事情。
再加上那神乎其技的身法,徐寒衣大抵也能猜得出来珑月宗是以刀为主修的宗门。
……
……
“那好吧。”
春风好似暗淡下来。
江蒲蒲也失落地垂下脑袋。
她好像是只很遗憾的,眼角噙着泪的瓷娃娃,精雕细琢的面容委屈起来让人很是怜爱。
换做寻常,徐寒衣会认为这是在矫揉造作,博取同情。
他却认为江蒲蒲不是这样的孩子。
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很遗憾,甚至也没有想过要利用自己的身份来逼迫徐寒衣。
与之相反的。
明媚日光又落在庭院里,斜照着,让江蒲蒲失魂落魄般的神色又温润了几分。
那双灵动的眸子又亮堂起来。
她似是有了全新的想法,连忙道:“那你教我怎么做好不好?”
徐寒衣问道:“你想学?”
江蒲蒲点头如捣蒜。
徐寒衣抿下口茶水,继续看着功法薄册,“那你得先从养鸡开始学起。”
江蒲蒲愣在原地,“啊?”
要从那么早开始学吗?
她只是想自己亲手做点好吃的,能满足那张嘴和那挑剔的小肚子。
正当江蒲蒲想要跳过养鸡阶段,直接快进到烹饪时。
悬挂在腰间的绯红铃铛突然晃动起来。
铃铛互相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在江蒲蒲听来却如同震雷般惊悚。
她面色蓦然变得惊讶又惘然,不敢在此地多作停留,连忙转身欲走。
临行之前,她还不忘回头落下一句。
“之后再向你好好请教!”
徐寒衣喝着茶,并不在意那么多,只是颔首点头。
只见那女孩踏出无声诡异的步伐,如流水般翻过了宅院。
几息过后,那娇小可爱的脑袋又从宅院墙壁后面探了出来。
胆怯又好奇的眼睛盯着徐寒衣,声音也顺着春风传了进去。
“那个……我叫江蒲蒲,蒲包的蒲,你呢?”
“徐寒衣。”
“徐寒衣……好!我记住你了!”
简直像是在放狠话。
只有徐寒衣明白,江蒲蒲说的话只有表面意思。
她是真的很努力地记住了徐寒衣这个名字。
由此看来,她也是真的很喜欢徐寒衣的手艺。
那颗小脑袋又缩回了高墙。
宅院里又恢复了宁静。
肉鸡又开始时不时地叫唤两声。
远处的柳林被春风吹得窸窣作响。
徐寒衣茶杯里的热茶也喝了个精光。
……
宅院又回到了原本的状态。
徐寒衣睡完了午觉,吃完了饭,接下来再看上两本书,就该望天发呆直到傍晚黄昏降临。
今天的情况稍有不同。
不同之处在于来了一位小客人。
不同之处也在于,徐寒衣再次合上了这本功法薄册,却没有将它也顺着窗户丢进宅屋地面的书山里。
他感到轻松地长吁口气。
今天真的是个很特别的日子。
既是因为江蒲蒲分走了徐寒衣的午饭,让他现在有些饥饿。
也是因为徐寒衣终于找到了一本像样的功法。
徐寒衣的嘴角前所未有地染上了些笑意。
那笑意很轻很缓又很淡,却又货真价实。
他可以开始修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