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寒衣心想就算他曾经真是神仙,到了这方世界还是得从头练起。
他继续若无其事地咀嚼着炼基丹,反问道:“我很像吗?”
“很像,非常像。”江蒲蒲连连点头。
“你以前见过其他转世大能?”
江蒲蒲努力思考了几息,实诚地摇头,“好像还没见过。”
徐寒衣问道:“那你为什么觉得我像?”
江蒲蒲不假思索答道:“因为如果转世真的存在,那肯定就是你这般模样。”
少年老成。
徐寒衣模样清秀俊俏,比那位传说中的玉龙门儒生都要白净。
他是块世间不可复制的完美璞玉,仅凭容颜就足以惊艳人世。
再加上江蒲蒲极少见徐寒衣有表情。
笑在他脸上很奢侈。
而不喜不悦时他都是皱眉。
凡尘俗世好似与他全无关系,在此之前他心思全都扑在做饭和休息上。
最近倒是见他想要修炼,那吐纳灵气的动作轻松自在,根本不像初窥仙门的淬体修士。
更重要的是徐寒衣的眼睛。
那双眸子里藏着太多东西,多到江蒲蒲望不见边。
徐寒衣提着筷子,夹着肉,语气平静如常。
“那或许转世并不存在。”
江蒲蒲愣了愣,明白过来,“所以你真不是转世的哪位神仙?”
徐寒衣说道:“不是。”
“哦。”
江蒲蒲失落地眨了眨眼。
她以为自己发现了某个惊天秘密。
在徐寒衣否认之后,她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猜错了。
毕竟徐寒衣如此精通农家活计,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曾经的某位隐世大能。
身居高位者大多对凡人都不作理会,又怎会将这厨艺磨练得炉火纯青?
天底下应该不会有这么会做菜的神仙大能。
“那……”
江蒲蒲又想再问问徐寒衣到底从哪里学来的厨艺。
只是她刚抬头,便见到徐寒衣眸色暗淡下来。
这说明徐寒衣有点不耐烦。
为了食物,江蒲蒲果断捂住小嘴,不让唇齿再露出半点风声。
她也低下头,有点委屈,像个不敢在长辈面前冒犯的小孩儿,继续自顾自地啃着鸡腿。
……
……
殿后方悬立云间的平台上。
紫袍加身,华带束腰,身形佝偻且容颜黯然沧桑的老妇人拄着拐,坐在桌旁。
林集云、周元清、毕远望三人伫立于云台之外。
视线从方才开始就被薄雾所遮挡,那层如纯白帘幕的雾霭隔绝了所有声音和画面。
仔细望去,方可察觉这些薄雾乃是由星星点点的雪尘构建,像是悬停在半空不再飘零的白雪,有斜阳洒落时,雾帘也闪着微光,很是好看。
两位镇抚与周同知都是颇具眼力之人。
他们知道就算三人齐齐出手,也不可能破开这道雾帘。
天江婆婆立下的雾帘,其间那如丝线般细小的刀光随时都能斩断在场三人的性命。
他们没有资格旁听天江婆婆与唐允的对话。
站在雾帘外等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
“所以传闻是真的。”
唐允斟了杯温酒。
只给自己斟满,任由那位天江婆婆面前的酒杯空空荡荡。
苍老的面容上,皮肤早已不再紧致,垂落而下,这也让人很难看懂老妇人的表情。
天江婆婆对饮酒没有兴趣,也不在意唐允只给自己酌酒的动作。
她的声音比这高山间的萧风都要冷漠。
“是真的又如何?”
唐允抿下酒水,鲜红酒液令唇齿愈发殷红。
她饶有趣味地看向天江婆婆,“你居然真能找到古来圣体做你的传人。”
天江婆婆哼了声,目光朝斜下方望去,透过云层直指某峰,“万箓剑宗的那具剑棺都有人能背得动,古来圣体又怎能称得上有多稀奇?”
唐允柳眉微扬,素手轻摆,散去些云台四周的云雾。
透过云台边缘,方可轻易地窥见其他九峰的模样。
她也把视线落在了夕往峰上,说道:“说得也是,那具剑棺居然真有人能背得起来……也难怪万箓剑宗这次会选择夕往峰。”
天江婆婆扬起些笑意。
那笑意莫名显得阴森,又显得很是毒辣。
“看来夕往峰的峰主,与那剑棺关系不浅。”
“的确不浅。”唐允不打算隐瞒,“他也尝试背过。”
“结果呢?”
“记得只挪了半步。”
天江婆婆眯起了眼,“走了几步尚且不论,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打开过剑棺?见到过里面的东西?”
唐允回头凝视着这位老妇人。
那是整座玄州大陆最顶尖强者的提问。
没有人敢不答。
唐允似乎是个例外。
她继续抿着酒水,丝毫不打算解释当年的问题。
这位长发美人就只是微笑着反问道:“你到底是来索要情报的,还是来做正事的?”
天江婆婆冷笑出声,满是寒意的眸子里倒映出唐允的身影。
沉吟半晌,云台间沉默异常。
风也静止,仙鹤似是也察觉到这股异常的氛围,皆是远远饶开,不敢靠近。
良久。
天江婆婆方才敛起寒意,沉声道:“玄钟秘境结束后,记得兑现你的承诺。”
唐允面露了然之色,说道:“那是自然,这点忙我不会不帮。”
天江婆婆说道:“要你帮忙,不比登天容易。”
唐允说道:“天江婆婆言重了,登天到底有多难,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那就换个说法。”
天江婆婆的笑,看着根本不像是在笑。
“要你真心实意地帮忙,比登天要难的多。”
这一次,唐允没有回话。
她喝完了酒,舔了舔殷红的嘴唇,笑意很纯。
天江婆婆没有继续和唐允多作闲聊的意思,徐徐拄拐起身。
走过唐允身边时,天江婆婆脚步微顿,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又侧过头去。
这一次,她望的是灵角峰内的某座宅院。
“那个少年也是你安排的?”
唐允问道:“谁?”
“他姓徐。”
“徐寒衣?”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唐允突然感到很有趣,把玩着酒杯,“你认为我安排他与你们家的古来圣体走得很近?”
天江婆婆注视唐允,“难道不是?”
唐允说道:“这次还真不是。”
天江婆婆没有继续多说半个字,转身离开云台。
她不会相信唐允的任何一句话,甚至连一个字都不愿信。
那徐姓少年到底是不是枚棋子,她会自行考证。
……
……
自从真正开始修炼后,徐寒衣每天做的事变了很多。
看书变成了吐纳灵气。
吃饭变成了吞食丹药。
就连闲下来时也不再发呆,而是教江蒲蒲如何养鸡。
她对此很是抱怨,明明她只想学怎么烹饪而已。
只是在徐寒衣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下,江蒲蒲还是不得不答应下来。
现在她是徐寒衣宅院里的专属饲养员。
并且江蒲蒲还有其他任务。
比如演示刀法。
短刀出鞘,银锋划空。
娇小的身体攥着小巧的刀,看着并不违和,反而有股浑然天成的契合感。
江蒲蒲鼓着腮帮子,攥着刀朝前方比划两下,像是在表达不满时挠空气的小猫。
“我又要帮你养鸡,又要给你演示刀法!没你这么虐待人的!”
徐寒衣站在宅院外的柳林里,出声道:“你不是在帮我养鸡,而是我在教你养鸡,现在你让我见识些刀法,就算是教学的学费。”
江蒲蒲呆了呆,又觉得徐寒衣说得好像确实有道理。
帮忙养鸡只是教学的一部分,这么理解似乎也没有问题。
但她总感觉自己好像被骗了。
不怎么聪明的小脑袋瓜思考了许久,最后选择了放弃深究其中逻辑。
反正只要老实听话就能吃到好吃的,这就足够了。
况且刀法而已,不算大事。
“好吧,我就简单比划两下。”
江蒲蒲心想此地怎么说也是行天司,肆意施展刀法很容易波及周遭。
徐寒衣自然懂得这般道理,说道:“压制些灵气,以淬体境的威力施展即可。”
江蒲蒲乖巧点头,“那我就稍微收着点。”
语落。
刀出。
银光骤闪,柳叶漂荡。
江蒲蒲不知何时出了一刀,那短刀迅捷而锋利,硬生生在半空划拉出道白芒。
女孩正前方飘荡着的柳叶当即被斩作两段。
第二刀如影随形。
徐寒衣耳边只传来道浪潮拍岸声。
不远处纤薄的柳树枝条应声而断。
第三刀紧跟寒芒。
于是连柳树都止不住地剧烈晃荡。
第四刀,第五刀,第六刀。
江蒲蒲动作越来越快,刀法越来越凌厉。
霎时间。
仿佛有无数刀芒在柳林间来回闪烁。
声浪更是叠叠骤起,好似此地不是柳林而是大江涛涛,浪潮汹涌。
刀浪破了柳枝,碎了柳叶,断了柳根。
待到最后一刀落下,万籁俱寂。
江蒲蒲收刀。
短刀入鞘之际,柳林地面蓦然绽裂开无数比蛛网更细的丝线状裂痕。
再低头。
被斩碎的柳叶,被折破的柳枝,被斩断的树干。
如同被揉碎般,被切分成无数肉眼难以分辨的细小部分,将原本泥泞的黄土地面铺满。
放眼望去,尽是翠绿的渣叶与碎滓枝干。
有风来袭。
鼓动这片柳林之际,也将地面铺满的翠绿与褐黄掀卷而起。
简直就像是滚滚向前,滔滔不绝的大江大浪。
这便是珑月宗的落江刀法。
甚至仅仅是淬体级别的落江刀法,便有如此恐怖的程度。
若是那位天江婆婆亲自施展……被斩碎揉进大江的,又会是哪片山脉哪片国呢?
“怎么样?”
江蒲蒲回过头来,得意洋洋地看向徐寒衣。
白衣少年面色平静如故。
他只是更加确信了一件事。
果然这般刀法不太适合他。
因为招式太多。
徐寒衣懒得记。
“不错。”
但刀法本身的确不错。
徐寒衣说的是实话,只是这刀法不太适合他。
江蒲蒲难以置信地盯着徐寒衣,“就没啦?”
她可记得自己首次见到落江刀法时,被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徐寒衣的反应,是不是太平淡了。
她来了些脾气,很是执著地问道:“我们珑月宗的刀法难道不好吗?”
徐寒衣不解,说道:“我刚才说了,这刀法很不错。”
江蒲蒲还是不能接受,“那你为什么好像没什么反应?”
徐寒衣问道:“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江蒲蒲:“……”
她决定了。
以后再也不会和徐寒衣谈论这方面的问题。
他是个没有常识的人。
话虽如此。
江蒲蒲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以后就不练刀了?”
徐寒衣点头,“我对刀法没有兴趣。”
“那你想练什么?”
徐寒衣想了想。
这确实是个问题。
沉默片刻后,徐寒衣似乎很随意地下了结论。
“就练剑吧,简单。”
江蒲蒲撅起嘴,脸蛋儿上尽是些不悦。
她和徐寒衣正巧反过来,她不喜欢剑。
女孩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偏偏是剑?”
“因为方便。”
也不是什么特殊的理由。
用剑杀人更快更简单,这就是最好的理由。
而且对于徐寒衣而言,用什么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