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来了。”
白月谷圣女和另外两人不同。
她早就知道徐寒衣肯定会来。
也肯定会赶上自己。
只是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在最后一层台阶上,才会和徐寒衣相遇。
结果没想到这最后两步路,走得如此艰难。
徐寒衣看向她。
雪白羽衣好像染成了灰色,天光洒落,照得白月谷圣女发丝泛白。
她好像苍老了很多很多,从原本正值芳华正茂的年纪,忽然就变得像是颓唐而无力的佝偻老妇。
白月谷圣女定然是位美人。
从身段和声音就能听出来,而且是不世的美人。
只是现在的她,倒是没那么美了。
……
……
徐寒衣沉默不语。
他在等江蒲蒲。
女孩不知从哪儿挤出的力气,也很是蛮横强硬地向上挺进。
她也来到徐寒衣身边,来到白月谷圣女身边。
三人站成一线。
菩提树下,无数人都看见了这颇为熟悉的画面。
万箓剑宗的背棺人曾经和他们站成一线。
玉龙门的儒生也曾经和他们共处一阶。
现在轮到白月谷圣女。
她是否也会走另外两人的老路?
……
……
不知过了多久。
大抵是时间都被静止。
原本还专门负责记录时间的行天司斩役,此刻也已经忘记了时间。
无数道目光都在注视着那三道身影。
秘境内是如此,秘境外也是如此。
没有人知道参越峰的峰主和白月谷的谷主是如何面如死灰。
也没有人知道那位始终没有从云台出来,一直旁若无人赏云喝酒的唐殿主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只知道徐寒衣是个很可怕的人。
好奇心占据了所有人的心头,他们每个人都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三个人在说什么。
事实上。
他们什么都没说。
除了最开始白月谷圣女的那句话之外,就再也没有声音。
只有梵音。
浩荡无尽,传遍秘境四周,渺渺如苍天的梵音。
万籁俱寂,风来叶响。
花草还是花草,斩役还是斩役,菩提还是菩提。
那三道身影在众人眼中,却已不只是普通的三道人影,反而更接近于三位仙人。
珑月宗天江婆婆的传人,古来圣体。
白月谷的圣女,受神兽青睐的天命之子。
徐寒衣……简直就像是莫名其妙混进去的一样,浑水摸鱼都没他这么明显。
偏偏他好像又是最轻松的那个。
不知不觉间。
人群中渐渐开始响起怀疑的声音。
终于有人开始猜测,可能徐寒衣就是那位贺成子。
只是马上又有人反驳。
贺成子是什么修为?早就远远超过了人仙三境,怎么可能出现在玄钟秘境里?
就在这句话反驳完之后,那人自己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徐寒衣不是贺成子,那他又是谁?
“快!快看!动了!”
还是那名胖子。
胖子斩役好像有双很尖锐的眼睛,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关键画面。
众人闻言,也都眯起了眼,恨不得把眸子都眯成条细线,远远地望向赤色天空。
在灼目的耀日影响下,他们大多数人都看得不清楚,只有极少部分人知道是谁动了。
欢呼声突然炸响。
是白月谷。
白月谷众使者像是疯狂了般,激动地互相扯着衣领,大声宣泄着内心的激动和狂热。
因为动的是白月谷圣女,而不是徐寒衣和江蒲蒲。
她没有像玉龙书生和背棺人那样。
她迈出了一步。
……
……
“厉害。”
徐寒衣站在后一层台阶上,由衷地发出感慨之声。
他亲眼见到白月谷圣女迈出了那一步,很艰难又很难以忍受的一步。
她做到了。
虽然在踩上阶梯的瞬间,徐寒衣听到了血肉崩坏的声音,但是只持续了一瞬。
说明白月谷圣女强行稳固住了肉身,没有让崩坏蔓延持续。
不出意外,她的右腿已经有十几条经脉断裂。
算是轻伤,但需要养上几个月。
圣女忍不住苦笑出声,暗自感叹这登天路当真是困难无比。
她仅仅是因为神魂无法承受那庞硕如山岳的压力,短暂地失神了一瞬。
那真的是非常非常短暂的一瞬,短暂到飞瀑的水花都来不及溅起,风吹过时烛火都来不及摇晃。
如果再晚几阵,圣女毫不怀疑自己的下场。
她会死得很难看。
念及此。
白月谷圣女又深深地凝望着那最后一层台阶。
只要踏上这层台阶,她就能完成登天之路,进而得到玄钟秘境的至宝。
她来到此地只为两样东西。
菩提果,以及这样至宝。
圣女深吸口气,娇躯微颤的同时,她也凭毅力和根性强行挺直腰板。
只要腰板有一点不直,她就会倒下。
只要脚步有一点不稳,她就会身死。
数之不尽的压力袭来,任何人在此刻心态被压垮都不为过。
圣女露出了微笑。
她从怀中掏出了饱满晶莹,如同美玉般可口甜美的果子。
菩提果。
“原来如此。”
徐寒衣露出了然之色。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白月谷圣女要来取菩提果。
仔细想想。
江蒲蒲想要菩提果,是因为她必须要借助菩提果来晋升至游神境。
圣女呢?
她本来就是游神境。
如果她是想要【借菩提果来突破到撼地三境】,那她肯定就是个蠢货。
玄钟秘境的极限,就是人仙三境。
超越人仙三境之后,就会触犯玄钟秘境的规矩。
下场不言自明。
而且突破境界的方法有那么多,白月谷为什么偏偏要选菩提果?
江蒲蒲吞服菩提果是在追求效率。
只要她能在十四岁突破,她就有资格和东洲玄国的莫追龙作比较。
名声对于行走人世的他们而言,比很多东西都要重要。
而现在。
圣女掏出菩提果的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想法。
她真的很聪明。
神兽奔岭马会作为代步工具,为她节省足够多的体力。
让她不需要在中途休息,可以直接来到最后阶段,尽力而为。
菩提果又可以在达到极限时,为她补充枯竭的灵气,让她的身体焕发第二春。
以最完美的姿态,最强盛的势头,尝试冲破那最后一道大关。
她好像什么都算到了。
果肉入口。
香甜美味。
灵气如泉涌般灌入圣女体内,与此同时,那匀称细长的白腿内部,断裂的经脉也被慢慢滋润,重新连接。
她尽可能多地将灵气释放出去,根本没有借这丰沛灵气冲破境界桎梏的念想。
足下,周身,素手边,灵气荡漾若白烟。
白月谷圣女的发丝又变得纯黑,本是疲倦到极致的精神状态又变得饱满。
她回来了。
以全盛之姿。
……
……
白月谷众使者狂欢依旧。
镜湖山里的参越峰前,有名老者在崖坪上抚须而笑。
黑刀黑影皆是摇头长叹,不抱希望。
江蒲蒲已经很累了。
他们都看大抵看得出来,从最开始那稳步上升,到现在的步履维艰,江蒲蒲肯定受到了不少苦。
可是就算她吃了那么多苦,尽了那么多力,还是在最后关头要输给白月谷。
想到这里,很多多愁善感的女护卫都忍不住感伤起来,还有人在偷偷抹着眼泪。
在这之后,毫无疑问就会是白月谷圣女的个人表演。
她本人也认为是这样。
女子抬起美眸,神采奕奕,昂首挺胸之际,藏在薄纱下的俏容更是笑靥如花。
屏息凝神,运转功法,下定决心。
白月谷那不可一世的圣女,在自己的精心策算之下,以最完美的姿态抬起了右腿。
然后。
“哒”的一声。
脚步落在了最后的终点台阶上。
圣女脸上又美艳又自信又有点小得意的笑容,僵硬了下来。
她的确抬起了腿,也的确迈向了终点。
到此为止,所有的一切都在计算之中,甚至包括徐寒衣和江蒲蒲的紧追不舍。
压力还是在,苦痛还是在。
她感觉到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没一寸血肉都在哀嚎,都在扭曲,肠子和心脏都快缠绕在一起,脑袋仿佛要立刻崩裂开来,神海更像是干涸了般,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抽了个精光。
圣女还能继续坚持。
她银牙紧咬,怀着最干净最纯粹的不甘,拼尽全力地试图让脚步落下。
结果。
脚步落地的声音响起。
但那只脚却穿着质朴的灰布鞋,穿着白袜子,不算特别宽厚却也比圣女的三寸金莲要大上一圈。
那是行天司斩役的脚。
是徐寒衣的脚。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上去,站在了终点的台阶上。
于是,什么声音就都消失了。
比如白月谷使者的欢呼声,比如参越峰主和白须老人的笑声,比如珑月宗的哀叹声,比如其他修士的感慨声。
什么都没了。
梵音好像也消失不见,因为已经没有人会去在意那震响的佛声。
风声也不再,树叶还在簌簌响动。
众生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静。
死一般的宁静。
每个人都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吐不出半个字来。
唯独唯独,那位行天司的胖子斩役。
他是所有人当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也是最先打破这死寂般沉默的人。
就算是他,其实也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徐寒衣登顶的画面太吓人,太惊世骇俗,也太轻松。
无数的震惊和疑惑,无法言语的骇然和难以置信,最终只能拼凑出两个字。
简短而又有力的两个字。
“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