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影出手。
第二名斗笠杀手出剑时,花清影的剑也到了。
剑锋如笔,在月光满盈的青石地板上画出一道墨痕。
剑意如墨液,化作成百上千的飞溅墨点杀向第二名斗笠杀手。
花清影出手即是全力。
原因在于方才酒壶被刺破的那一剑,剑速绝不下于化峰境。
这三名杀手的修为境界最次最次也是人仙三境的第一境,与花清影持平。
不全力,难对敌。
叮叮叮!
火花迸溅。
剑鸣碰撞声如花会烟火,惊得篱园肉鸡惊声直叫。
剑与剑摩擦出的光芒灼热又耀眼,本是被黑夜侵染的宅院忽地被照亮。
斗笠下杀手的脸被映得惨白,边后退边将化作墨液的剑意悉数挡开。
花清影欺身上前,既占优势,就不会轻易让敌人有喘息机会。
怀墨剑法再起。
亭下弄清影。
画卷随剑意铺开,蓦然间最凌厉的八道剑势化作八杆墨笔,将那名斗笠杀手包围其中。
身处亭下清风月色间,斗笠杀手持剑而立。
不悦又烦躁的目光穿透画卷,落在第三名斗笠人的身上。
他尚且没有脱身的念想,而是感受着周身怀墨剑法的敌意,朝第三人沉声问道:“也杀了?”
第三名斗笠人稍作思索,看向花清影。
片刻过后,他淡淡点头。
“麻烦,杀了。”
斗笠人闻言,了然点头。
墨笔也飞掠至面前。
斗笠轻摆,布衣晃荡。
再出剑时,已是另一番风景。
花清影铺开的画卷被撕开一角,八杆墨笔在刹那间毁去了两杆。
参越峰的剑修少女只觉瞳孔中央有道白光飞速膨胀。
她在短暂惊愕过后,立刻反应过来。
那并非白光,而是直直刺向自己的剑锋。
剑芒收敛,方才还在画卷中游走拼杀的灵剑旋转飞回。
清脆剑吟声后,花清影接连后退数步,右脚踏碎地砖,踩出道深坑,这才稳下身形。
由于飞剑被迫收回,画卷也渐渐消散,化作灰烟飘向远方。
几滴鲜血还是顺着面庞流淌下来。
花清影面无表情,随手擦干侧颊的血,用灵气止住伤口。
沐浴在星辰下的灵剑悬在半空,泛着溪涧般的银白。
那是对方的灵剑。
对方使的竟也是御剑道法。
……
……
“失策。”
花清影轻咬下唇,咋舌不已。
月光落在她身侧灵剑上,剑身又反射出苍白,照得美艳动人的花儿很是凄惨。
她见第一人出手时,是持剑刺破酒壶,又被徐寒衣躲开。
第二人抵挡自己的灵剑时,也是持剑而拦。
故而花清影断定这些人并非御剑派系的剑修。
不曾想到。
这名斗笠人不仅精通御剑道法,连修为境界都有所隐藏。
方才那一剑,斗笠人是以摘星境的剑威强行破开画卷,而不是化峰境。
花清影忽然感到很庆幸。
庆幸自己曾经输给过徐寒衣。
在那次失败过后,花清影花了三天时间苦思冥想,只为求解怀墨剑法的破绽。
她方才施展出的亭下弄清影,已是修整破绽后的版本。
饶是如此,对方的剑威也险些刺中花清影的面门。
如果花清影用的是修整前的怀墨剑法……
她会不会已经是具死尸?
……
……
宅院内月色满盈而出,充斥着咯咯的肉鸡声。
花清影眉睫微颤,掌中御剑道法掐得死紧。
她的目光如同钉子般嵌进面前这名斗笠人的身体,不敢有所分心。
御剑道法的对决,往往只在刹那间开始,在刹那间结束。
转瞬即逝的分心,若是被对手捕捉,出剑就会比对方慢上一拍。
在飞剑纵横百里只需瞬息的世界,越快的剑越强,越狠的剑越强。
慢上半拍,都足以奠定败局。
她的呼吸很轻,好似濒死之人,全身心都投入进御敌之中。
说实话。
花清影很在乎徐寒衣。
从三名斗笠人简短对话中,她能判断出对方的来意。
他们竟然是来杀徐寒衣的。
在行天司内动手,在灵角峰内动手,简直不是胆大包天四个字能够形容。
花清影猜测他们动完手后,也会被秘密处理干净,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更关键的是。
这三人大抵都是摘星境修士。
徐寒衣才刚刚突破结台。
他会不会死?
自己到底要怎么做?
花清影想不明白,又不敢花费太多精神去思考,生怕自己思考出神的瞬间,对方的飞剑就贯穿咽喉。
或许。
她是说或许。
她可以尝试把阵仗闹得大些。
如此一来,尚且还在聚会里饮酒作乐的其他斩役说不定会注意到异状。
就这么办。
……
第三名斗笠人正站在篱园内,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群肉鸡。
肉鸡似是被吓得不轻,它们本就胆小,再加上斗笠人浑身上下都散着不祥的杀意。
不知是不是沐浴在灵气丰盈的灵角峰内太久,肉鸡也仿佛通了灵智。
它们发疯似的扑打着翅膀,让羽毛胡乱飞舞,仰起脖子发出凄厉的惨叫。
斗笠人总觉得他们就和这些肉鸡一样。
实施完此次暗杀过后他,他们也要想办法离开“篱园”,否则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无可奈何,引颈受戮。
杀手就是如此。
从站在这座宅院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是半个死人。
行天司是东洲玄国神皇亲自设立的机构,位高权重。
在此地杀人,和在玄国皇城里杀人没多大区别。
上头那群人为了撇清关系,必然会把知道秘密的他们也给处理掉。
死字难逃。
很多事没有办法。
上头必须要处理痕迹。
他们又必须要听从吩咐在行天司杀人。
徐寒衣也必须要死。
花清影想帮他,所以花清影也必须要死。
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上,有太多必须。
……
轰鸣声骤响。
狼狈的身影横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围墙上。
满口鲜血猛地喷吐而出,溅在惊吓的肉鸡脸上,让本就赤色的头冠更加鲜艳。
咯咯的尖叫声不断,飞羽更是扬得乱七八糟,上窜下跳的肉鸡不知所措,篱园也折了几段。
斗笠人抬起头。
藏匿在阴影中的脸顿时凝滞,闪过诧异之色。
杀手同伴好似被万斤重锤砸击,整个人嵌入围墙里,抠都抠不出来。
斗笠也随着绽裂,其上落着数十道剑痕,将好好的笠帽斩成了伞骨状。
那张朴素又敦厚,又带着些狠厉的脸,顿时暴露在了月光之下。
受伤的人竟然不是徐寒衣,而是他的同伴。
“这怎么可能?”
斗笠杀手愣在原地。
徐寒衣最多只是入门三境。
如今他们三人都已达到摘星境,就算才突破不久,徐寒衣也应该不是对手。
嵌入墙壁的斗笠杀手浑身颤抖,他的剑早已不知去处。
那满是灰尘与血污的脸艰难地抬起,望向那第三名斗笠人。
“老大。”
他的眸子里尽是恐慌。
“他的剑好快。”
“真的好快。”
话音未落。
噗嗤声响起。
斗笠杀手的眉心被贯穿道细小的圆孔。
他不知去向的灵剑化作剑芒,从围墙这头穿到围墙那头。
染着几滴精血的剑影远远遁走,自灵角峰的崖间高高坠落,不知会飞往镜湖山脚下的那片丛林。
斗笠杀手双眸骇然圆瞪,气息也顺着那飞剑而去,脑袋耷拉下来,几息过后就了无生息。
他死了。
摘星境修士,一剑穿透眉心,死得彻底。
……
……
被称作老大的斗笠人回首。
他目光比死寂的潭水都要幽深。
徐寒衣就站在他身后五丈的距离,灵剑漂浮在他左侧肩膀上方,静静悬空。
他粗略地扫过徐寒衣,发现他倒也并非是毫发无伤。
左肩和右腿各中了一剑,剑伤很浅,却也划破了衣衫,见了血。
斗笠人沉默,几息后开口说道。
“现在我能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杀你了。”
徐寒衣回头瞥了眼花清影。
参越峰的天才少女还没有落于下风。
这就意味着徐寒衣可以专心对付眼前这名斗笠人。
他朝斗笠人说道:“原来你们不是哑巴。”
斗笠人答道:“和将死之人说话,本来就是很愚蠢的事。”
徐寒衣又道:“我听说很多杀手,都会让目标在临死之前死个明白。”
“那毫无意义。”
斗笠人手掌握着剑,轻轻托起,“甚至有点蠢。”
剑柄离手,被玄妙的灵气包裹,浮在空中。
他背对着黑夜的星辰与皓月,任由那纯白斜照而下,将他和飞剑的影子拉得细长。
斗笠随风而起,像树叶般簌簌作响,悦耳又好听。
徐寒衣不可否认,“确实很蠢,不过反过来就不太一样。”
“反过来?”
“如果你们愿意让我明白,你们就可以不死。”
斗笠人微笑。
斗笠人看着徐寒衣微笑。
“有些问题如果弄得太明白,不是好事。”
徐寒衣稍作思索,试探道:“我是不是理解为,你们在暗示万箓剑宗的那具剑棺?”
斗笠人不做回答,继续说道:“你不必知道你被杀的理由,你只需知道有人要杀你。”
“并且你今天会死在这里。”
徐寒衣沉默。
在今夜,他开始思考很多以前懒得思考的问题。
比如灵角峰到底要如何保护自己。
又比如是不是很多人都想知道他的秘密。
还比如唐允,她是不是早就看透了一些事。
想到这里。
徐寒衣有所释然。
他复杂地注视着斗笠人,说道。
“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斗笠人不理解徐寒衣的意思,答道:“因为我们要杀你,你在这里,所以我们就在这里。”
白衣少年静默如水。
他就像是山脚下的镜湖,湖面宁静无风,如同悬镜。
下一刻。
湖面刮起了大风,吹得湖心凉亭檐角的风铃叮叮作响。
徐寒衣动了。
灵剑向前方直直地刺去,正如当初徐寒衣刺破周元清剑幕时那样。
因为直,所以快。
因为快,所以狠。
构成篱园的篱笆枝条悉数崩解,被狂风般的剑意斩作稀碎。
斗笠人凝衍法决,抬起剑锋,欲要迎接那风雨欲来的剑势。
可他眼中所窥见的剑势、剑威、剑意全都是风浪,全都是空障碎开的余波。
徐寒衣的剑其实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