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来了很多人。
像是最先来的花清影和骆南叶。
又像是之后来杀他的三位斗笠人。
还有半路赶来救下花清影的江蒲蒲。
以及现在这位老妪。
徐寒衣记得江蒲蒲总是提起她有个很慈祥很温柔的嬷嬷。
那位嬷嬷就是如今天选大陆【通天】四人之一。
撼地三境过后,就是通天三境。
通天三境的最高境界,就是【通天】。
任凭谁也看不出来,徐寒衣眼前这名体态枯瘦,拄拐年迈的老妪,就是珑月宗的宗主。
天下第一刀的名头被冠在她头上,至今也无人质疑。
徐寒衣忘了名字,就像他也不怎么记得那位老剑圣的事一样。
很多人他都还没有见过,没有见过的人,就不需要花太多精力去记。
现在徐寒衣见过了天江婆婆,也决定之后会将她记在心里。
这名老妪确实有不凡之处。
……
老妪拐杖点地,缓步朝徐寒衣走来。
她步伐很沉很慢,几乎是用挪的,脚步好似不曾抬起。
很符合腿脚不便的老者身份。
她慢慢走到石桌旁,脚下动作静止。
那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里倒映出白衣,她仔细打量着徐寒衣,喃喃道:“模样确实如传言那般俊俏。”
每个人见到徐寒衣,前几句话都离不开样貌。
徐寒衣也早已习惯,说道:“生得俊俏,也免不了麻烦。”
老妪握着拐杖,神色沉静,“至少会招人喜欢。”
“不见得。”
徐寒衣注视着老妪掌中拐杖,说道:“你就不太喜欢我。”
老妪慈祥满面地笑了笑。
那笑容正如江蒲蒲所言,很温柔,很有包容感。
慈眉善目间尽是亲切的笑意,而老妪开口说话却染着寒霜,“我的确不喜欢,如果不是蒲蒲那丫头太在意你,你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
徐寒衣不予否认,“你想杀我,确实很容易。”
至少现在很容易。
哪怕此地是行天司,哪怕这里是灵角峰。
其他人在此地行凶必须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老妪不同。
她如果想杀人,不需要在意被杀的人是谁,也不需要在意杀人的地点。
莫说是行天司。
此地若是那东洲玄国的皇城,她也一样敢动手。
摆在老妪面前的只有想不想杀,能不能杀的问题。
而没有敢不敢杀的问题。
……
老妪拐杖点地的声音很清脆。
她从石桌旁再次挪动脚步,一点一点靠近徐寒衣。
那动作分明很轻很慢,给人的感觉却好似黑云压境。
又像是把开山大刀,在地上拖拽出火花,划出道深痕,不断地靠近自己。
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席卷全身。
徐寒衣皱起眉头。
老妪当然不会杀他,只是在用这种无形的方式威胁他。
她来到徐寒衣面前,站定。
对于白衣少年而言,此刻站在面前的不再是一名佝偻老者。
而是在湍流中骤起,倾盖天地的大江。
她分明弓着腰,比徐寒衣要矮。
那目光却并非仰视,而是以俯瞰的感觉注视徐寒衣。
居高临下,等站在顶峰上的人才有的特权。
她终于道出了此行目的。
那是一个问题。
一个关于徐寒衣身份的问题。
“你和宫里那位,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在说什么?”徐寒衣双眸微凝,面露不解。
老妪眸中寒芒略盛,“当今东洲玄国神皇,和你是什么关系?”
徐寒衣想也不想地答道:“行天司斩役官居六品,自然是君臣关系。”
老妪语气稍有不耐,“你知道我是在问更深一层的关系。”
徐寒衣回答道:“没有更深的关系。”
“如果真的没有——”老妪捏住拐杖的手有所发力,沉声问道:“你又是从何得知玄钟秘境的登天路……可以不止一人上去?”
徐寒衣反问:“知道这件事很难吗?”
老妪淡道:“那是连贺成子都不知道的消息。”
徐寒衣又道:“没有人能知道天底下所有的事情,不管他是贺成子还是什么别的人。”
老妪白眉微凝,半晌后冷哼出声。
徐寒衣不知道这声冷哼代表着什么。
他从头到尾都在说实话。
如果老妪不信,那徐寒衣也没有办法。
他只希望这名早已闻名天下的强者大能可以聪明一些,听得出他没有在撒谎。
夜色又悄悄散去。
天边有光。
笼罩在宅院上方的阴云也稀薄了不少。
徐寒衣皱起的眉头松弛下来,他感受到院子里寒意消退,也就意味着老妪彻底打消了动手的念想。
当然。
如果老妪真的要动手,徐寒衣也未必会死。
因为那位唐峰主不会袖手旁观。
……
……
老妪悠然转身,不再与徐寒衣对视。
她再次提起拐杖,朝门外点去。
“你的背景,我会慢慢查。”
徐寒衣淡道:“请便。”
老妪拄拐的动作顿了顿,旋即声音又冷了下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年轻人应当懂得分寸。”
徐寒衣不觉得自己有失礼的地方,“我觉得我已经很有分寸。”
老妪听着徐寒衣的话,莫名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光是想起来,就让她心情不悦的人。
徐寒衣和他有几分相似之处。
偏偏最相似的,就是那惊为天人的外貌,以及那刻在骨子里的傲气。
她不由得低声说道:“你的傲气和那个人简直一模一样。”
徐寒衣问道:“那个人?”
老妪的声音隐隐能听出些怨念,“玄国神皇。”
话语及此。
徐寒衣大抵猜出了老妪的些想法。
可能正是因为自己与那位玄国神皇有些相似之处,所以被误认为了关系密切之人。
像是私生子一类?
徐寒衣说道:“他很有傲气?”
老妪反问:“神皇陛下,怎么会没有傲气?”
徐寒衣了然,“那我与他应当不像的。”
老妪凝眉,幽幽转身。
她望着徐寒衣,望着那张白净无垢又没有表情的脸。
样貌方面,只能说同样都很惊人,五官却不那么相似。
徐寒衣说的不是这方面,他纠正道:“我从来都不觉得我有什么傲气。”
……
此言既出之际,老妪以为徐寒衣是在说笑话。
像他这样的人,还能没有傲气?
仿佛是觉察到了老妪的念想,徐寒衣解释道:“至少你比我有傲气得多。”
“我?”老妪觉得好笑。
“这里是我的宅院。”徐寒衣说道:“而你进门时没有敲门,我也没有说过可以进来。”
老妪:“……”
氛围突然变得冰冷。
沉默之间,能见到老妪攥着拐杖的手在发颤。
好在很快,沉默就被主动打破。
“不过这也不全跟傲气有关,可能是我的问题。”
徐寒衣补充说明道:“今晚就没几个人是敲过门的。”
好像很多人都把徐寒衣的宅院当成了随意进出的地方。
江蒲蒲不用多说。
花清影和骆南叶仿佛也是抱着“要住下”的念想过来。
细细想来,只有林集云真正敲了门。
想到这里,徐寒衣对这位黑衣镇抚的好感又多添了几分。
……
良久。
老妪长出口气。
她神色复杂,开口说道:“现在看来,你与那个人还是有些差别。”
“至少那个人不会像你一样,像个呆子。”
老妪大抵也是没了继续盘问的兴趣。
她继续拄着拐,缓步走出了宅院大门。
有风起,吹过宅院,将宅院大门轻轻合上。
就在大门即将合并的前一息,老妪的声音悠然传出。
“两年之后,莲台山庄铸剑大会,我会亲自去看。”
“好好表现,莫要让蒲蒲失望。”
门扉紧闭。
宅院内又空无一人。
天光正式破晓,升到山头。
灵角峰内鸟兽开始啼鸣,仙鹤也在云雾间徜徉。
宅院周围已是无人,老妪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也不知去往了何处。
……
……
徐寒衣听着老妪最后的两句话,莫名觉得奇怪。
他敏锐地察觉到石桌上多了样东西。
白衣少年上前,来到石桌旁。
是件冰寒玉镯。
镯身通体蔚蓝,色泽格外饱满,触碰其外表时仿佛触碰万载寒霜,圆滑又美艳。
徐寒衣只轻轻触碰,就知晓此物乃是样法器。
品级不低。
若是将灵气注入其中,当即就可从玉镯内感受到数量尤为庞大的剑意。
那剑意尤为不俗,诸般玄妙都藏匿于镯中,存留锐利之余,又不曾破坏玉镯,而是静静地置于镯内。
镯是好镯,剑意也颇为上佳。
此物显然是天江婆婆留下的,是留给徐寒衣的法器。
白衣少年愣了愣神,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
原来。
天江婆婆是来给他送这镯子的。
亲自前来,既为试探,也为表明立场。
她知道徐寒衣练的是剑,故而将此物赐予徐寒衣。
他随时都可以从这剑镯中领悟其内剑意之奥妙,对于剑修而言,相当于每日每夜都能亲身体验剑道高手的剑意。
“既为送礼而来,为何又突现杀意?”
徐寒衣不懂。
难道是江蒲蒲的意思?
可若真是江蒲蒲的意思,那丫头为什么不自己来送,而是让天江婆婆来送?
徐寒衣不明白。
他望着石桌上的冰寒剑镯,陷入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