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雨声,剑声,竹声

作者:风雾7 更新时间:2021/9/4 17:30:01 字数:3395

姜故出剑时,雨水也落在整座乌含镇里。

迷迷茫茫,倾盆暴雨没有半点颓势。

它并不是从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而是从最初就降下暴躁的雨水,无情地打落下来。

如此深的夜,如此大的雨。

街道的安静祥和被打破,哗哗不断的雨声成为了街道上唯一的聒噪。

剑鸣声清脆,但不悦耳。

灵剑泛着白芒,刺破雨帘,滂沱的雨珠只是靠近就被灵气和剑威蒸腾成白雾。

恍然间。

雨街里掠过道银白,像是有人将帘幕蛮横地撕破。

那道被撕裂开的口子无止境地逼近徐寒衣,如若那身白衣闪躲不开,就会和这片雨帘一样被扯成两半。

徐寒衣驻足原地,不闪不躲。

雨水浸润了白衣,打湿了发丝,额前黑发沉重得垂下,几乎快要遮住徐寒衣的眼。

他不是不想躲,而是躲不开。

姜故的剑很快,比他之前展现过的任何一次飞剑都要快,都要致命。

为了今天,姜故始终都在隐藏真实境界。

他已突破到了游神。

倘若他并没有使用驻颜丹,又或者不曾借用返老还童的特殊道法。

以姜故现在这般年纪,能够登临游神境已是十分了不起的一件事。

姜故是天才,并且很大概率是西洲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地位可能及不上白月谷圣女和江蒲蒲,但说不准能和未来的花清影一较高下。

剑芒大盛,那纯粹又干净的锋利,是姜故剑道造诣的最好证明。

并且在剑势之中,还能觉察到那剑锋的寒意,当真是如冰霜般的寒冽又无情。

而当徐寒衣察觉到那抹寒意,真正看清楚这一剑时。

飞剑离徐寒衣只有不到一丈。

……

徐寒衣动了。

他先是后退两步,就像当初面对孟积苏那样。

紧接着脚步不曾停留,继续后退。

布靴踩在湿润光滑的石板路上,踩在那条渐渐被稀释的血河里。

三步、四步。

暴雨里,向来平静淡然的白衣少年接连后退。

直到剑鸣声响起。

徐寒衣站定,灵剑出鞘。

于是雨帘再次被另外一股剑意撕破。

原本悲凉又枯燥的雨街画卷里,再次平添道蛮横的白痕。

飞剑与飞剑碰撞,迸溅出的冲击将周围五丈内的空障悉数碾碎。

石板路绽裂出百余道剑痕,突兀的狂风将雨水甩飞出去,硬是在刹那间制造出了一道宽约五丈的无雨空地。

嗤嗤嗤三声,徐寒衣左肩、腰腹、大腿处的衣物被撕开。

他总共后退了八步。

这是他如今脚力的极限。

如果能够退出第九步,徐寒衣有信心能让自己毫发无损。

他的剑与姜故的剑相撞,已是最大程度上抵消了姜故的剑意。

然而浣溪剑法确实有不俗之处,仍然有三道剑意落在了徐寒衣身上,如同撑伞时从边角飘落到身上的雨点。

他感受着身上三处并不深的剑伤,随意地用灵气将伤口止住。

徐寒衣还想到了江蒲蒲。

他现在是真的有点想学一门步法了。

……

姜故脸色雪白,难以置信地注视着那仍在拼斗的两把飞剑。

他没想到徐寒衣真的能挡住这一剑。

浣溪剑法在西洲亦是御剑派系无可争议的第一。

方才那一剑,姜故没有留手,使的是十成力。

全力以赴之下,竟然还是无法触及徐寒衣!

他们之间可是相差了足足三个境界。

尽管姜故也是在不久前才突破到游神境,还未完全掌控那质变后的灵气。

饶是如此,徐寒衣也不该有能力挡住他的剑。

这不可能。

姜故双指合并,凝衍剑诀,又想起徐寒衣方才的那句话。

徐寒衣认为他们是在找死,这说明徐寒衣对自身有着绝对的自信。

他不信。

所以姜故向前踏出一步。

霎时间,比先前更多更狂更狠的剑意迸发而出,将青石板路切成细小如指甲盖板的大小。

剑吟声仿佛是骄傲的咆哮,姜故的灵剑势头愈盛,双方灵剑对撞时碰撞出的火花,宛若庙会上升起的华丽烟火。

清脆撞击声不绝如缕,甚至快要盖过这片暴雨落地的声音。

姜故双眸怒瞪,指尖在雨幕里划过道剑诀。

有风来袭。

雨街两旁,扣在驿站酒楼宅屋大门上的门锁剧烈摇晃,赫然崩开道锋利的裂口。

门扉如同被野兽撕裂,骤然印上了如同利爪般的数道剑痕。

从街头到街尾,数百张纸窗齐声绽裂开来,让那狂躁又狠厉的飓风挟着暴雨,打入那一间间灰暗无光的屋内。

叮!

剑锋刺破雨珠,也刺破了徐寒衣的剑势。

姜故的剑到了。

比之前更快,更强,更狠。

徐寒衣终于挑了挑眉。

他感觉到了压力。

姜故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这一剑之威竟是完全超越了上一剑。

方才,徐寒衣退了八步,仍然中了三道剑意。

现在徐寒衣望着那奔袭而来的灵剑,确认自己就算后退八步,也无法完全避开这一剑的剑威。

暴雨里,暴风里。

徐寒衣刚才还能像撑伞的人一样,行走在雨街里,最多只会湿了肩膀。

现在情况有所不同。

姜故这一剑掀起了风,风会吹走徐寒衣的伞。

他会被淋得很湿。

……

……

雨夜里,无数人都看到了姜故的剑。

他们深知姜故这一剑有多可怕,可怕到那名白衣少年肯定没有性命能扛下来。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不愿意出手。

他们既不认识那白衣少年,也不认识姜故,他们只认识到如果自己出手,很容易就会被卷进这场风雨里。

他们不像徐寒衣,他们可以躲在屋子里。

不用撑伞,也不用担心这场暴雨会淋湿自己。

有人是个例外。

风可以吹动盈盈绿草,可以吹破那几张薄薄的纸窗。

雨可以浸润青白衣衫,可以稀释那尸体流出的血。

可风只能吹弯竹海而吹不倒竹节,雨也只能浸润土地而不能淹没竹尖。

青衫迎着雨和风,衣袂被肆意鼓动,像极了风雨里晃动的竹林。

青衫出剑。

徐寒衣也顺势出剑。

两柄飞剑交错重叠,姜故的剑被震飞出去。

风雨暂止,暴雨之声也暂时变得不那么刺耳。

……

灵剑悬停于空,任由雨水洗刷。

姜故嘴角渗出鲜血,右腿发软,险些就要跪倒下来。

他僵硬颤抖的右手撩起发丝,震惊的双眸望向前方那与白衣并肩的青衫。

符文法决是这条雨街里,唯一不受风雨影响的东西。

它们安静地漂浮环绕在青衫周身,如同固若金汤的围墙,与坚挺的剑意融作一体。

阵道法决、剑围、青衫。

来人身份呼之欲出。

“万箓剑宗。”

姜故漆黑眼瞳里尽是怒意与寒意,如同冰火相融,激烈不止。

青衫微笑道:“在下万箓剑宗墨行剑主门下,亲传二弟子,孟积苏。”

姜故目光如剑,又比剑更锋利,“背棺人的师弟?”

“是我。”孟积苏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仍然保持微笑,“敢问阁下又是哪位?”

姜故懒得回答孟积苏这个问题。

他只记得孟积苏这个名字,似乎也在危级书上,级别还不低。

而现在,反而是姜故想弄明白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孟积苏道:“因为路过。”

“路过的人不会拼上性命来挡刚才那一剑。”

青衫沉吟几息,道:“有道理,那当我没说。”

姜故嘴角抽搐两下,竟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孟积苏淡淡地笑着,意味深长地回头望了眼徐寒衣。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徐寒衣被淋湿的模样,出乎预料的,那发丝垂落下来,雨珠流淌在面容上之后,徐寒衣竟显得不是很狼狈。

反而更有股令人心动的感觉。

对了。

现在的徐寒衣,就像是刚刚出浴的玲珑美人,更具诱惑。

好在孟积苏是男人,他这辈子也只会喜欢女人。

徐寒衣的美确实无关乎性别,只是孟积苏内心给他界定了性别,也就不会有太大的感触。

他盯着徐寒衣,笑意仿佛是在邀功,“我来得可算及时?”

徐寒衣看了他一眼,“还行。”

孟积苏眯起了眼,“如果我不来,你可能会死。”

徐寒衣道:“不会。”

孟积苏试探道:“刚才那一剑很快。”

徐寒衣又道:“还行。”

孟积苏有些惊讶,“真的只是还行?”

徐寒衣想了想,还是点头,“嗯,还行。”

青衫无语,像是冬天里的竹子,安静得没什么反应。

过了几息。

孟积苏撤开两步,无奈道:“所以是我多管闲事?”

“倒也不是。”徐寒衣握着剑,看向远方的姜故,“你来了会少些麻烦。”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不要惹麻烦。”

“你来了,就已经惹上了麻烦。”

孟积苏问道:“那你有没有解决麻烦的办法,比较快的那种?”

徐寒衣顿了顿,旋即摇头。

本来是有的。

比如林集云留给徐寒衣的剑笛。

问题是徐寒衣其实早就已经吹过了剑笛。

就在他前往南街的路上,去找庄彩时,徐寒衣就已经吹了剑笛。

如果林集云听到了剑笛,那他此刻应该正在这条雨街的某处。

可如果他真的就躲在这条雨街里,他早就应该出手。

现在那位灵角峰黑衣镇抚并没有出现,也就意味着林集云没有听到剑笛。

他被唐允带走了。

此刻或许还没能脱身。

“那现在怎么办?”

孟积苏也提起剑,屏息凝神。

徐寒衣说道:“打,还能怎么办?”

“问题是要怎么打。”

孟积苏瞄了眼远处的姜故,迟疑半晌后,说道:“要不,这个你来?”

徐寒衣点头,“好。”

他向前踏出一步。

孟积苏见状,淡道:“那另一个就我来。”

他与徐寒衣不同,孟积苏是向后退出一步。

然后转身。

水珠被刺破,风雨里有道青光出现,以极其精准的角度,正正地刺向身后的黑暗。

火光迸溅。

刹那间的明亮映照出女孩寒意凛凛的脸。

庄彩注视着孟积苏,孟积苏也注视着庄彩。

隔着雨帘,两人对视。

庄彩眸中尽是阴寒。

她以暗杀者的姿态出现,出手的瞬间却被那片竹林翠海隔断。

庄彩很不爽,所以咬牙切齿。

孟积苏很轻松,所以面带微笑。

他甚至还上下打量庄彩一番,接着问了句很气人的话。

“装得这么嫩……”

“今年三十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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