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寒衣收回剑,不打算再和傅成多说几句。
话已说到这份上,倘若傅成还是执迷不悟,死性不改,那徐寒衣也没办法。
他终究只是个过路人,选择出剑也是出于好心,替傅成这孩子的长辈教育教育他过分纨绔嚣张的性格。
更何况他想入剑元秘境,击败傅成又是夕往峰的规矩。
此间。
崖坪上,傅成瘫坐在地,双目失神地望向那身白衣。
他脑海中至今还在回荡方才徐寒衣出的三剑。
那或许不是简单的三剑,而是更加难以形容之物。
脸蛋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用辣椒来回涂抹几遍,比熟透桃子还要鲜红。
傅成从出生以来就从未遭受过这等待遇,以至于他心底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不甘、恼怒、憎恨的情绪。
然而这些负面情绪很快就烟消云散,因为他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徐寒衣的三次出剑。
迷茫,他脸上布满了迷茫。
傅成自认剑道天赋冠绝行天司,无人能出其右。
夕往峰主所教他苍狼剑法时,他只看了三遍就全部记住,每天稍作联系就能悟出其中奥妙。
其他诸峰的剑法,傅成也曾认真观摩过,大多都只需看上一两遍就能记得清清楚楚,连半点细节都不会落下。
徐寒衣的剑,他看不透。
他甚至看不懂徐寒衣到底是怎么出剑的,什么时候出的剑,又是为什么能在这个时机出剑。
比起剑,傅成更感觉徐寒衣仿佛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人剑一体。
所谓的剑,不过就是徐寒衣身体的延伸。
那身白衣不是在用剑抽他,而是直接抡起手臂,给了傅成三个响亮的巴掌。
念及此,男孩忍不住捂着脸,感到疼痛和羞辱爬上面颊。
他嘴角哆嗦着,想要蹦出些什么专横跋扈的词来,却又被脑海中方才那三道剑影给逼了回去。
沉默是最好的屈服。
夕往峰下任峰主坐在地上,呆呆地迎着春风,神情满是惘然。
……
……
“你下手是不是太狠了?”
孟积苏望向徐寒衣的眼神,像是在看真正的怪物。
徐寒衣若无其事地重新背起剑,“还好,我很注意分寸。”
对方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而且才十一岁。
徐寒衣怎么可能和一个孩子斤斤计较?
孟积苏嘴角扯了扯,小心翼翼地指向不远处那两道大殿内的身影。
徐寒衣顺势望去,果然见到了脸色相当难看的墨行剑主和夕往峰主。
苦笑不止,孟积苏幽幽地背过身去,不敢面对两位大人物的目光。
“我说你下手狠,是因为你打的不是傅成,而是打的夕往峰主的脸。”
徐寒衣则丝毫不惧那两人的注视,淡道:“傅成是傅成,夕往峰主是夕往峰主,我想他应该不会那么小气。”
孟积苏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
“如果他真是个剑疯子,他就不会那么小气。”
孟积苏瞥着徐寒衣,耸耸肩,最后也没了话说。
剑疯子在意的永远都只有剑。
徐寒衣在剑道上堂堂正正地击败……或者说碾压了傅成。
既然如此,夕往峰主不会不服气,只会感叹于自己教得不够好,以及感叹于徐寒衣实在太强。
……
……
事实上,夕往峰主所感叹的并不是这两件事。
尽管内心确实有所不悦,也被徐寒衣展现出的斩剑派造诣震惊。
可夕往峰主内心所浮现而出的,却是许久许久以前听过的一则轶事。
夕往峰主忍不住望向墨行剑主。
墨行剑主忍不住深吸口寒气。
如果有人能够仔细窥探到墨行剑主双瞳中的情绪,必然会感到惊讶。
他竟然在恐惧。
因为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当年的画面。
那深深烙印在脑海中,让墨行剑主此生此世都不会忘怀的画面。
夕往峰主小心谨慎地问道:“一模一样?”
墨行剑主双拳紧握,呼吸隐隐有紊乱之势,“不能说一模一样,但真的很像。”
夕往峰主道:“像他?”
墨行剑主点点头,垂下眼帘,闭目而道:“直到如今,我都还记得当年那场对决。”
夕往峰主嗤笑出声,“那也能算是对决?”
墨行剑主神色微僵,不悦地瞪了眼夕往峰主,“家父当年再怎么说也是通天强者,怎么不能算是对决?”
“说得清楚点。”夕往峰主纠正道:“当年月下剑主只是踏云境,也就是通天第一境,比你现在还弱点。”
“那又如何?踏云境就不是通天境了?”
“算,当然算。”夕往峰主笑了笑,“然后就被徐如天五剑砍得剑都断了,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你……”
墨行剑主欲要严厉反驳,却吐不出有力的话语来。
那是事实。
徐如天当年就是五剑把月下剑主揍得像个孩子。
而当初那一战,墨行剑主才不过七岁。
他满怀信心地看着向来傲气十足,剑意仿若不可一世的父亲走上了那片红土地。
在墨行剑主印象里,鲜红的土地像是开满了鲜花,就算头顶没有艳阳高照,这片宽阔的火土上仍然弥漫着红光。
他见到父亲朝着那个男人挑战。
他们聊了很多,最后徐如天选择接受月下剑主的剑试挑战。
父亲出剑。
徐如天也出剑。
年幼的七岁孩子拉着母亲的那件莫青色长衫,瞪大了眼睛,却分明什么都看不到。
几乎是在刹那之间,月下剑主的脖颈就被那个男人用剑锋抵住。
“你很不错,剑法差了点。”
徐如天是如此评价月下剑主的。
“心性欠佳,不要总是追求些假大空的虚无,剑就是剑。”
“你要练的就只是剑而已,想得太多,你就会输。”
然后徐如天就走了。
他走得很快很急,走得那么突然,正如他出现在世人面前时也是那么突然。
在这之后。
月下剑主选择闭关练剑,可他仿佛意识到自己从根本上就走错了道路。
最终他只能疯狂地找人比剑,想要在生死之间领悟出当年徐如天告诉他的剑道。
他当然很强,但他的剑心早已乱了。
被仇人围杀而死也是不可避免的结局。
……
……
现在。
徐寒衣与傅成这一战,让墨行剑主想到了当初徐如天和月下剑主。
太像。
就连他们胜利后,那平静淡然教导对方的姿态,也仿佛如出一辙。
不同的只有徐寒衣出了三剑,徐如天出了五剑。
天底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墨行剑主沉默着,冷声道:“现在你还觉得,他不可能与徐如天有关吗?”
夕往峰主想了想,脸色难看道:“真的有那么像?”
“如果你当时在场,你就不会问出那么蠢的问题。”
“你知道我当时不在场。”
“所以你信不信我?”
墨行剑主死死盯着夕往峰主,“他肯定和徐如天有关。”
夕往峰主稍作沉思,“他儿子?”
墨行剑主道:“如果徐如天晚年成亲生子,倒也不是不可能。”
两人沉默。
如果徐寒衣真是徐如天的儿子,他们要怎么办?
如果让世人知道了那个男人的儿子来了行天司,会不会惹得整个云州大陆作乱?
徐如天,那可是徐如天!
他们注视着慢慢远去的徐寒衣和孟积苏,已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
……
孟积苏领着徐寒衣去往不远处的剑元秘境入口。
作为亲自带徐寒衣上山之人,孟积苏可不想承受两位大人物的怒火。
徐寒衣毕竟是揍了傅成。
夕往峰主内心不在意,面子上还是过不去。
与其留在原地让两位大人物斥责问罪,不如早点溜之大吉。
行路之际,孟积苏也时不时回头张望,生怕那两位大人物突然追剑而来。
见身后不曾有响动后,孟积苏这才松了口气。
他想起傅成刚才的惨状,朝徐寒衣问道:“你不是说你不打小孩。”
“这不算打。”徐寒衣解释道:“这是必要的教育。”
语毕。
徐寒衣又幽幽地瞥了孟积苏一眼,“而且不是你告诉我,这是夕往峰的规矩?”
孟积苏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也就没了其他话好说。
行走在陡峭的崖壁山路上,两人踏着崖路绕过正殿。
从此地向下望去,得以见到如水珠般的镜湖,以及远处那片巴掌大小的乌含镇。
再往更远的方向投去视线,也能见到仙鹤载着几位斩役不知飞往何处。
孟积苏忽然小心地出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练的斩剑?”
徐寒衣脚步微顿,心说难道我要告诉你是上辈子练的?
他步伐依旧稳定,还隐隐加快了些,“以前练的,没事练着玩。”
孟积苏漠然甩出道白眼。
这道眼神里藏起的意思也很明确——我信你个鬼。
没事练着玩的斩剑,也能把傅成这小子揍得满地找牙。
你以为你是老剑圣不成?
孟积苏无奈叹气,只能感叹徐寒衣身上的秘密当真是越来越多。
秘密太多也不是好事。
孟积苏忽然想到了那句话。
现在轮到他来说这句话了。
“秘密不可能永远是秘密。”
他笑着,说话的语气却很认真,“这句话是你告诉我的。”
徐寒衣眯起了眼,“是这个道理。”
孟积苏道:“那你的秘密恐怕也藏不了多久。”
徐寒衣道:“藏个几年应该不成问题。”
孟积苏挑了挑眉头。
徐寒衣又道:“秘境呢?”
听得出来,他不太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孟积苏又走了几步,脚步停了下来。
他不是想停下来刨根问底,而是目的地已经到了。
孟积苏领着徐寒衣迂回到了夕往殿的侧殿。
这侧殿内景象仍然盈满着金碧辉光,却少了玄门和灵剑点缀,少了几分夕往峰的味道。
取而代之的,则是那束通天的剑光。
在徐寒衣还未踏入夕往殿时,就已然从夕往殿内窥见的,那道冲破九霄的剑光。
剑光自然是来自一把剑。
孟积苏领着徐寒衣来到那把剑面前。
“就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