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徐寒衣自己来说,他不觉得运气有多好。
如果他运气好,也不至于现在就被那么多势力盯上。
而且自从徐寒衣出生以来,他就认为自己运气算不得多好。
仔细想来,可能是他的运气被分给了另一个人吧。
……
事实似乎也是如此。
在徐寒衣踏入剑元秘境半个时辰过后,秘境内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其中原因有二。
其一,就是徐寒衣不曾停下脚步,他根本没有仔细地端详其中某把灵剑。
换而言之,他似乎还没有想好要选谁。
其二,剑元秘境内的灵剑,也全都没有和徐寒衣产生共鸣。
这就是徐寒衣运气不好的表现。
若是缘分到了,运气到了,灵剑会自行发出剑吟,进而与徐寒衣产生共鸣,呼唤徐寒衣到它身边。
过往许多前往剑元秘境取剑的斩役,都是被剑所选中,而不是自己去选剑。
因而有人戏称,剑元秘境内的体验就像是一场爱情的体验。
——取剑就是寻找真爱。
——当你真正意义上找到自己最爱的另一半时,却发现对方对你百般嫌弃,迟迟不肯与你相拥。
——就在你心灰意冷,不知如何是好时,又有真正愿意爱你的另一半出现,然而它却并非是你最初的选择。
到底是选择爱你的人,还是尝试去追求你爱的人,这本来就是爱情道路上最大的难题。
斩役取剑也是如此。
倘若能够与灵剑两情相悦,谁又愿意去取走那些自己本来看不上的灵剑呢?
剑就是爱情,爱情就是剑。
两者都充满了无可奈何,都充满了悲伤与苦痛,只有极少运气好的人才能得到幸福。
所以剑元秘境的关键,从来都只有运气。
徐寒衣看上去,似乎也不像是有好运的人。
甚至可以说是很倒霉的人。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就算是最端庄的淑女也该用完了晚饭,最肥的肉鸡也该啄完了米。
徐寒衣周身不曾响起剑吟,连点风声都没留下。
夕往峰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越来越响,有人唏嘘,有人哀叹,有人不屑地嗤笑。
他们都听说过徐寒衣剑道非凡。
剑客最重要的就是剑。
若是徐寒衣都不被剑所爱,未来又怎么可能爬得更高呢?
想到这里,不少人又开始说道些“剑道早成”、“偶然得了些传承”、“未来必会泯然众人”之类的话来。
人们爱看的就是高高在上的仙人。
更爱看的就是高高在上的仙人重重地摔下来。
最爱看的就是那仙人从山上摔下来之前,露出的和凡人无异的窘态和悲凉。
尽管很多时候,仙人就算摔得再惨,倒地的地方也还是比他们高。
但这还是会让站在山脚下的他们心中感到一丝慰藉,并用倔强的嘴冷冷地嘲弄一句“仙人也不过如此罢了”。
……
……
徐寒衣走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深。
渐渐的,白衣周身的热浪消退,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彻骨的冰冷。
他离开了焦热地狱,踏入了那片冰天雪地之中。
纯白和鹅毛飘雪是这方天地的唯一。
寒风萧瑟又刺骨,徐寒衣每踏出一步,就会在雪地里留下深坑般的脚印。
漫天风雪间,漫天剑影现。
飘落而下的雪花也是剑意,正凛凛如刀般切割着徐寒衣的面颊。
正如焦热地狱般,这片纯粹的雪原里,万物也都是剑。
徐寒衣不在乎。
他漠不关心地继续走着,朝着某个方向继续前进。
……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夕往峰众斩役只是望着徐寒衣取剑,就感觉时间过得如流水般迅速。
直到徐寒衣快要深入到雪原中心,还是没有任何一把剑与徐寒衣产生共鸣。
这大抵已经破了剑元秘境的纪录。
最惨最倒霉的纪录。
似乎从前最倒霉的那名斩役弟子,也就是半个时辰多一些才有灵剑愿意接受他。
现在徐寒衣走了足足一个时辰,半点响动都没有。
他绝对是行天司,乃至天底下最倒霉,最不受剑喜欢的那个人。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嘲弄徐寒衣的霉运。
直到有人默默地来了一句。
“话说回来——”
“你们见过有人能在剑元秘境里走这么久吗?”
夕往峰里,沉默又再次降临。
众斩役幽幽地回头望去,这才见到连续两次开口制造沉默的人,就是当初主动站出来,向徐寒衣索要签名的少女。
她怯生生地眨了眨眼,面对周遭那无数锐利的视线,小声地嘀咕道:
“剑元秘境里到处都是剑意,他都走了一个时辰了。”
“他难道不累吗?”
是啊。
他不累吗?
众斩役如梦初醒般醒过神来,再望向徐寒衣时,那些讽刺的声音已慢慢消失。
热风是剑意,飘雪是剑意。
徐寒衣在焦热地狱里走了半个时辰,承受了足足半个时辰的灼热剑意。
他现在又在银装素裹的雪原里走了半个时辰,又承受了半个时辰的冰寒剑意。
白衣少年还是白衣少年。
他面不改色,步伐稳健,神情自然。
山峰间。
有人攥紧了剑,忍不住道:“应该也快出来了。”
此言既出,立刻有人出声附和,“肯定快了,这都一个时辰了。”
“他只是看着不难受,估计憋得已经快不行了。”
还有人仍然带着笑意,打趣道:“以前没人走这么久,是因为没有人能一个时辰都找不到剑。”
此番话语,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然而真正踏入过剑元秘境的斩役,则都面色肃然,不曾回应这句看似很有道理的话。
他们比其他没有踏入秘境的斩役更了解——了解那秘境内的剑意到底有多刺人。
夕往峰的少女担忧地抬头,眼波流转之际,尽是对徐寒衣的期待和担心。
她既担心徐寒衣过度追求灵剑而伤到自己,也期待他能一举逆转其他人对他的评价。
……
……
徐寒衣也很无奈。
说实话,他如今也略感疲惫。
他是真的有点累了。
又是似火的热浪,又是冰寒的大雪。
再往更深处行走,徐寒衣也不知道会遭遇些什么。
然而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徐寒衣需要无时无刻地进行控制。
控制周围的剑不要蜂拥而至。
没办法。
从踏入秘境那一刻起,徐寒衣就察觉到四周的灵剑都开始蠢蠢欲动。
它们恨不得把自己全都贴到徐寒衣身上,用世界上最粘稠最牢固的东西粘住,让徐寒衣这辈子都拿不下来。
为了压制这些快要发疯的灵剑,徐寒衣必须抽出神识来阻止它们。
一个时辰了。
“快选我选我!”
“求你带我走,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身子宽,我身子厚,可以拿去垫东西。”
“都给老娘闪开,选我选我!”
这些话灵剑一句都没说,因为剑不会说话。
但它们意识里飘忽出的想法却准确无误地传达过来,让徐寒衣满脑子都是混乱的声音。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那么多剑在自己脑子里打架。
太吵。
徐寒衣不喜欢吵闹。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在走,脚步还不慢。
徐寒衣想尽快找到一把自己能接受的灵剑,这样一来,其他剑就不会再有想法。
如今一个时辰过去,他感到神识有些疲惫。
原本这时候他应该好好睡一觉,享受安睡入梦的感觉。
可惜这里是剑元秘境,徐寒衣如果睡着了,保不准等他醒来自己都被包进了剑球里。
“麻烦。”
徐寒衣叹了口气。
精致绝美的俏容上浮现出难堪与不悦,很快又慢慢消融在了风雪之中。
徐寒衣步伐稍作加快,雪地上留下的脚步也变得浅薄许多。
风雪越来越大,越来越猛,剑意也越发凌寒。
早在踏入这片冰雪之地时,徐寒衣就察觉到这漫天风雪并不是自然形成。
而是来自其中一把剑。
徐寒衣总是顺着风雪更盛的地方前行,就是为了寻找到那把剑。
如果风雪都来自那把剑,那徐寒衣可以确信那绝对是一把不亚于夕往剑的灵剑。
甚至可能更强。
那正是徐寒衣需要的。
……
风雪里。
暴雪如同飓风卷起,环绕着将座深山笼罩。
徐寒衣站在飓风前,面颊被卷起的冰霜刺破道血痕。
他仍然不在乎。
现在徐寒衣已来到了这片冰雪之地的中央,这道通天的飓风就是漫天大雪的源头。
而在飓风中央,足以将大地冻结的寒霜剑意就在其中。
所以徐寒衣踏出脚步。
他义无反顾般地冲入了飓风之中,其身形在刹那间消失。
夕往峰里传出几道惊叫。
少女更是忍不住捂住了嘴,让自己不至于叫出声来。
徐寒衣不见了。
他们在刹那之间竟是见到了飓风里融进了几丝鲜血。
徐寒衣消失的速度太快,以至于他们不知道徐寒衣到底是穿过了飓风……
还是在刹那间被飓风撕得粉碎?
没人知道答案。
他们只有静静地注视着那道飓风,等待着,一直等待着。
……
……
徐寒衣当然没有死。
只不过他也受了不小的伤。
浑身上下衣衫绽裂,道道血痕遍布全身,半张面容更是被鲜血染红。
穿过满是剑意的飓风,这对现在的徐寒衣而言还是有些过于勉强。
好在他是徐寒衣。
他临时释放了剑意,从反方向抵挡了少许飓风的冲击。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徐寒衣确确实实来到了风暴的中心。
他也见到了那风雪中的那把剑。
只是。
徐寒衣只望了一眼,顿时就心生出些惊讶和无奈。
无奈在于他知道这把剑不属于自己,他浪费了时间和精力。
惊讶在于,他竟是认得这把剑的。
“御雪。”
徐寒衣注视着被封存在万载寒冰中的断剑,低声呢喃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