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林集云告知徐寒衣，在凌百峰查清诸峰十殿斩役身份后，就会派发些小任务。
所谓小任务，对于行天司斩役而言自然就是出发前往秘境。
按理来说，斩役的本职工作应当是护卫其他宗门的潜力奇才前往秘境取宝或修炼。
然而有些时候也会有例外。
这次就是例外。
……
在约莫敲定心中人选后，徐寒衣隔了三日再去找了一次林集云。
作为行天司灵角峰黑衣镇抚，他本是不会如此轻易地与一名普通斩役有过多来往。
结果就是林集云在得知徐寒衣要来后，在屋内摆了酒席招待那身白衣。
没办法。
谁叫他是徐寒衣？
……
而当知晓徐寒衣此次前来找他，是来找林集云过问些关于秘境的问题时——
林集云内心也是坚定地想要拒绝。
秘境之事本来就是由他们这些镇抚与同知来安排，本身也是行天司诸峰十殿内部机密，怎可如此轻易告知他人？
结果三杯美酒下肚，烛火荡漾，林集云还是开了口。
“不要问的太过分。”
没办法。
谁叫他是徐寒衣？
……
……
白衣拂袖，提筷夹肉。
这桌宴席上酒肉充足，菜香四溢，其中更是有几道鸡肉为主的菜品。
鸡肉锅、浓鸡汤、白斩鸡、烧鸡腿……说是全鸡宴也不为过，显然是林集云刻意找人做的。
林镇抚见徐寒衣在宅院里养鸡吃鸡，便以为他钟爱鸡肉，这才特地命人做了这桌酒席。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贵客来访。
对于林集云而言，徐寒衣确实称得上贵客。
大抵也正因如此，徐寒衣才决定不会真的过问些太过线的问题。
他也不想让林集云难做。
徐寒衣迟迟没有开口，也不是完全专注于这桌酒席，而是在斟酌什么问题可以问，什么不可以问。
良久。
他终于提出第一个问题。
“我想问问，下次秘境能去几个人？”
这并不是个多么隐秘的问题。
林集云眯着眼望向徐寒衣，片刻后答道：“最少两队，最多三队。”
一队三人，也就是最少六人，最多九人。
徐寒衣又问道：“都是灵角峰？”
林集云点头，“其他峰有其他峰的任务，我只负责灵角峰的秘境指派。”
徐寒衣沉默半晌，夹断鸡肉，分作两块，接着又道：“那我可不可以带人进去？”
“带人？”
林集云神色微凝，坐在徐寒衣对座，忽然挺直了腰板。
他原本是倚在酒桌旁，显得并不如寻常那般冷清高傲，反而有些慵懒。
如今听闻徐寒衣要带人进秘境，顿时又恢复到往日那人见人怕的模样。
林集云是个剑客，而且是水平极高的剑客，双瞳中射出的光都如同利剑。
“你要带谁？”他压低声音问道。
徐寒衣道：“一个是孟积苏。”
万箓剑宗，墨行剑主座下二弟子。
林集云并不感到吃惊。
就在今天早些时候，万箓剑宗已撤离行天司，回他们的万箓剑山去了。
而孟积苏则是被留了下来，并非留在夕往峰，反而是留在了他们灵角峰。
任何知晓徐寒衣与万箓剑宗之间关系的人都看得出来。
孟积苏就是一只眼睛。
徐寒衣现在居然要把这只眼睛带入秘境？
林集云沉吟半晌，开始思考起问题本身。
“入秘境的人员是由我们拟定的，按理来说，不可擅自带人进入秘境。”
徐寒衣不作言语，而是提着酒杯，直勾勾地盯着那身黑衣。
他的眼睛不能多看。
是别人不能多看。
林集云不止一次感觉自己仿佛要被吸进徐寒衣的眼睛里。
所以他醒过神来，避开视线，沉声而道：“不过此次秘境可以作为例外，我可以想办法让他也跟着你进秘境。”
徐寒衣点头，算是满意：“好。”
林集云悄无声息地瞟了他一眼，道；“不过你也真放心他跟着你。”
徐寒衣淡道：“他打不过我。”
林集云无言。
倒也真是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孟积苏打不过徐寒衣，所以他构不成威胁。
灵角峰的黑衣镇抚笑而不语，心里头确实越想越觉得有趣。
堂堂墨行剑主亲传二弟子，竟是会被一名低自己两个境界的普通斩役压得死死的。
这等事若是传出去，大抵没几个人会信。
林集云摇头失笑，将注意重新拉回，又端正神色。
他继续道：“第二个人呢？”
徐寒衣要带的人绝对不只孟积苏一个。
方才他说的是【第一个是孟积苏】
有第一个，肯定就有第二个。
徐寒衣也不作废话，认真道：“花清影。”
林集云想也不想，“不行。”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不给任何以任何理由来辩驳。
饭桌上的氛围并没有变，烛火还是很安静地摇晃着，菜的香味虽因变冷而淡了些，看着却仍然诱人。
徐寒衣似是早已有所预料，并不意外。
他进而问道：“因为她是参越峰的人？”
林集云深吸口气，“你也知道她是参越峰的人，而且是参越峰主的人。”
徐寒衣道：“所以我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
林集云回答得很果决，“没有。”
“一点也没有？”
“一点都没有。”
徐寒衣盯着他，“真没有？”
林集云不说话了。
黑衣镇抚幽幽地回望徐寒衣，语气更是有股子抹不去的埋怨。
他不打算回答徐寒衣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你为什么要带她去？”
徐寒衣理所当然道：“她现在算是我徒弟。”
林集云苦笑出声，“你从参越峰主那儿抢人。”
徐寒衣道：“是。”
林集云不解：“为什么？看上她了？”
花清影是难得的美人。
尽管修士大多都肤白貌美，但五官能如花清影这般艳丽动人的，实属少见。
更不用说花清影今年似乎才十八岁，尚且稚气未脱，终究是少了几分女人的妩媚。
若是日后长得再娇美些，不知会有多少男人为了能得到她一道眼神而发疯。
“不至于。”徐寒衣否认道：“她长得还没我好看。”
林集云忽然觉得这顿饭吃不下去了。
偏偏白衣少年嘴里吐出的又是怎么也无法否认的实话。
黄昏，绯云，火烧般的光蔓延进了屋子。
酒菜都被照得红亮，光落在鸡汤里像是浮浮沉沉的枸杞。
林集云无奈道：“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收她为徒？”
徐寒衣回忆当初，面色复杂道：“为了避免麻烦。”
林集云已知道竹林里的事，调笑道：“收她做徒弟，现在岂不是更麻烦？”
“倒也没错。”徐寒衣抿着酒，说道：“但是没办法，收都收了。”
总不能把花清影无缘无故地逐出竹林。
要真这么做了，可能短时间内麻烦会消失。
可等到未来花清影成长到足够脱离参越峰桎梏时，真正的麻烦就会卷土重来。
徐寒衣相信到时候的麻烦会更大。
林集云白了他一眼，“知道这叫什么吗？”
他感到好笑地说道：“自作孽。”
徐寒衣不可置否，只有闷声不吭地继续夹肉吃菜。
……
过了会儿功夫，林集云见徐寒衣还是不紧不慢地在吃饭，不由得笑了笑。
这满桌子的菜，几乎都是徐寒衣吃的。
林集云最多也就是稍微吃上两口，大多数时候都在喝酒。
修士和凡人不同，徐寒衣更是不同。
他虽然细嚼慢咽，实际上吃得并不少。
往日里去酒楼花楼和驿站只点上两个菜，纯粹是因为一个字。
穷。
普通斩役的俸禄不允许他养活骆南叶和肉鸡的同时，还能有大量余裕每天吃好喝好。
他见徐寒衣筷子动得少了，吃得好似差不多了，也就开了口。
这是要说正事。
“花清影的事，以我的能耐，绝对是没办法的。”
徐寒衣真放下了筷子，又用手帕擦干净嘴。
他抬头看向林集云，“如果你不行，那有谁可以？”
林集云想了想，旋即眯起了眼。
“凌百峰。”
掌管刑罚之峰。
徐寒衣听到这三个字，不再开口，低头沉思。
半晌，烛灯似是快要熄灭了。
这桌酒席他们吃得很慢，说得很多，想得也很多。
徐寒衣微抬起头，问道：“西洲的内应被查出来了？”
林集云闻言稍怔，眼中有精光骤闪。
他果然没有看错徐寒衣。
换做寻常人，肯定无法明白林集云说的“凌百峰”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徐寒衣能明白。
林集云低声道：“有些人在东洲还留下了些背景，直接抓出来杀了，其他鱼也会被吓跑。”
徐寒衣问道：“有几个？”
林集云道：“三个。”
说完他还补充了一句，“目前为止，已经查到三个。”
徐寒衣明白他的意思，“这次和乌含镇那次要反过来？”
“没错。”
林集云肯定道：“这次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他们三个都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实则已经被查了个透。”
“我可以向凌百峰请求借此次秘境探索为由，趁机诛杀西洲奸细，他们就算在东洲留下了背景，死在秘境里也没人会多说什么。”
“最巧的是，参越峰里就有一个西洲奸细。”
徐寒衣彻底了然。
接下来只要林集云说服凌百峰，以凌百峰的权势，想要让灵角峰与参越峰合作参与此次西洲奸细讨伐并不困难。
白衣少年看向林集云，由衷道出一句，“多谢。”
林集云不言，只是淡笑着举起酒杯。
酒杯与酒杯相撞。
林集云不确定两人关系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仅仅在这一刻，他们就至少已成了酒友。
酒席迷人，酒水醉人。
窗外隐隐要探出头来的月光则有些伤人。
他凝望着徐寒衣，望着那身总是雪白的少年。
忽然想到了曾经他也见过一个这样的人。
一个总是雪白的女人。
或许从客观来说，徐寒衣比那女人还要好看。
若是从林集云的视角来看，饶是徐寒衣也比不上那女人的。
他忽然笑了笑，试图放空脑袋，让自己什么也不去想。
女人，是不能细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