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集云醉得厉害。
他已经许久没有醉得如此厉害。
修士很少会喝醉,除非喝的不是凡酒。
林集云今日拿出来招待徐寒衣的自然不是凡酒,然而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用灵气将酒意逼出。
他不愿意,他心甘情愿就这么醉倒下来。
男人可以为了很多事而喝个烂醉如泥,比如事业,比如亲情,比如友人,比如背叛。
但绝大多数男人喝醉时,脑子里都只会住着一个女人。
林集云的脑子里,从很久以前就住着一个怎么赶也赶不走的女人。
……
夜色正美,美不胜收。
今晚月正圆,烛火已灭,酒席将散,人也醉着倚在桌旁。
林集云喝醉时不会发酒疯,也不会胡言乱语。
正如他没有喝醉时那样清冷,他真正被醉意浸润时也仍然面无表情。
安安静静地趴倒在酒桌上,什么话也不说,什么动作也不做。
林集云微闭着眼,嘴唇不知蠕喏着谁人的名字,脸已红得像是涂了蜡。
若是有人见到灵角峰的黑衣镇抚这般模样,定然会是吃上一惊,接着又会恨不得立刻掏出画纸画笔,将这副绝无仅有的画面记录下来,加以好好保存。
林集云终究还是做梦了。
喝醉的人都爱做梦,还都爱做些和从前有关的梦。
林集云也不例外。
他又在梦里见到了那身白衣,那身在他看来比任何白衣都要美,比徐寒衣都要美上数倍的白衣。
梦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林集云都不会奇怪。
林集云能感觉到自己在笑,发自真心地笑,而且是开怀大笑,笑声足以在花谷里回荡百遍。
一切都因为他抱着那身白衣,怀中搂着那名女子。
她的脚踝是如此纤美,足掌那么令人销魂,他可以用手轻轻抚过匀称又极具韵味的白玉美腿,感受那炽热的体温和柔嫩的触感。
就算是要林集云立刻被这双腿夹死,被这两只娇嫩的脚给踩死,他心里都是一万个愿意。
花叶纷飞,谷中明月荡空。
林集云和白衣共同倒在花丛里,他伸出手来紧张地剥下那层似雪的薄衣。
雪峰被褪去了白雪后,显露而出的自然是起伏的山岳,像是一对白里透着嫣红的蓓蕾。
蓓蕾是未盛开的花,却比花谷里的任何一朵花都要美艳动人。
她问林集云,“你想做什么?”
林集云答道:“什么都想做。”
于是他们就什么都做了。
花谷和明月和清风都见证了这一切。
它们是天底下最不要脸的看客,连这等事都要看个清清楚楚。
没有人希望这等事被看见,林集云却恨不得这花谷天天看,这明月天天看,这清风也天天来。
可是一夜欢愉过后,忽然就什么都没有了。
花谷枯萎。
明月消陨。
清风死寂。
林集云孤身躺在满是血痕的枯谷中,望着越发猩红好似染血的天穹,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她早已不见了踪影,连白衣都不曾留下。
只余下林集云一人独守这片枯萎的花谷。
风似乎还在,只是它早已变得萧瑟,染上些雪原般的冰冷。
呼啸而过时,风无情地刮起林集云那身黑衣,又刮在他面无表情的冷漠容颜上,像是刀割。
忽然之间,风里好像回荡着什么声音。
林集云听得清楚,那是她当初留在风里的那句声音。
“你想做什么?”
林集云答道:“什么都想做。”
可是他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
……
耀眼白日顺着窗沿流入酒桌。
它用最恰到好处的角度照亮了林集云闭合的双眼,像是根撬棍,蛮横霸道地把沉重的眼皮给撬了起来。
林集云回过神,感到阵阵头疼的同时,徐徐睁开双眼。
酒桌早已被整理得很干净,只留下半瓶美酒还孤零零地站在酒桌中央。
他先是用灵气凝衍法决,将这股阵痛压下,旋即将尚未消退的酒意也顺势逼出。
神清气爽后,林集云才忍不住低声感叹,“我竟然会喝醉……”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喝醉。
是因为徐寒衣吗?
那小子难不成为了达成目的,不惜借用些手段强行灌醉自己?
林集云稍感些疲倦,转而开始回忆起酒桌上发生的事。
只是稍作回想,他就忍不住苦笑连连,最后连笑意都消退,只剩下纯粹的苦涩。
他想起来,喝醉这事和徐寒衣没有关系。
单纯就是他喝得太多,想得太多,念得太多。
女人,果然不能细想。
林集云无奈摇头,接着就又注意到那半瓶美酒下方还垫着张纸条。
他好奇地将纸条抽出,紧接着就见到端正又干净的墨字落在了上面。
【我欠你一个人情】
林集云一眼就看出这是徐寒衣的字。
字如其人。
如此干净又端正的字,也只有徐寒衣才能写得出来。
林集云反复看着这张纸条,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人情。”
天底下最难还的就是人情。
徐寒衣愿意主动欠给林集云一个人情,就已经很能说明他对林集云的态度。
黑衣镇抚微笑着将这张纸条揉成团,并没有将其好好保管的意思。
他不是不在乎这个人情,而是他相信徐寒衣不会随便赖账。
既然徐寒衣已经说要欠下一个人情,那无论这张纸条存不存在,算不算数,他未来都会想办法还这个人情给他林集云。
他可是徐寒衣。
这可是徐寒衣欠下的人情。
林集云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的微笑慢慢收敛。
他想到了那个让他痛苦的女人。
或许这个人情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能派上用场。
……
……
徐寒衣离开后,决定找个地方静修。
如今剑法已想起了不少,三品奔云剑也已到手。
秘境内的安排全都仰仗林集云,徐寒衣不需要过于担心。
思来想去,徐寒衣现在能做的事只有静修。
“你要静修?!”
孟积苏和骆南叶听闻这个消息时,吓得连筷子都差点掉在地上。
也真不怪他们。
徐寒衣本来就不是个和【静修】两字挂钩的人。
在孟积苏与骆南叶心中,徐寒衣分明就是个意外踏上修仙路的仕途俗人。
爱吃肉爱喝酒还爱睡觉,行天司诸斩役都奋力刻苦修炼之时,徐寒衣却是在享受为人之乐趣。
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想要静修?
孟积苏沉吟半晌,认真道:“你要知道静修是什么意思。”
徐寒衣道:“我当然知道。”
孟积苏面色古怪,“那你是真打算刻苦修炼了?”
徐寒衣道:“差不多。”
孟积苏道:“不吃饭?”
徐寒衣道:“一天一顿。”
孟积苏一愣,难以置信道:“不睡觉?”
徐寒衣道:“小憩三个时辰。”
孟积苏深吸口凉气,震惊道:“不喝酒?”
徐寒衣想了想,“七天一酌。”
……
宅院中的气氛冷得像是被寒霜冻结。
所有言语都消失殆尽,只有永无止境的寂静才是永恒。
若不是骆南叶双目尽盲,此刻必然瞳孔地震,震撼骇然。
若不是孟积苏还算见过大风大浪,怕不是早已吓得要惊呼世间末日。
今日这高照于空的艳阳也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镜湖山上的碧蓝天穹也还没塌下来。
孟积苏猛地一激灵,“古月山脉难道要裂了?”
骆南叶少见地附和他一句,“说不准等会儿东西州就合并了。”
孟积苏又道:“还有可能是行天司要解散了。”
骆南叶稍作沉思道:“或者是玄国要闹政变了。”
徐寒衣神色漠然,有一口没一口地夹着菜。
他望见两人神色都像是活见鬼,忍不住说道:“有这么夸张?”
“有!”
两人异口同声。
孟积苏更是怀疑徐寒衣犯了什么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徐寒衣淡道:“想修炼,有错?”
孟积苏道:“没错,但是你想修炼就……就不正常。”
徐寒衣懒得多和孟积苏叨叨,他索性放下筷子,“你们不用过多在意我,自己做自己的就是。”
骆南叶低头沉吟,道:“话虽如此,你若是想静修,在那片竹林里不行吗?”
徐寒衣摇头,语气里竟是有些无奈,“花清影在。”
竹林里有花清影。
那就意味着徐寒衣若是想安静地修行,就肯定会被花清影打扰。
那丫头如今估计还在苦思冥想,不断地尝试寻找感觉,徐寒衣若是去了,定然免不了一顿追问。
有些事只能自己悟,徐寒衣教不了。
孟积苏问道:“那你要去什么地方静修?需要我帮忙?”
徐寒衣想了想,道:“不必,地方我已选好。”
孟积苏好奇地挑眉,“在哪儿?”
徐寒衣道:“乌含镇,更准确地说,是在乌含镇外。”
那里有处相当隐秘的灵气丰韵之地。
徐寒衣打算在那里渡过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
在秘境出行之日真正到来之前,他要做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