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数天内,徐寒衣成了男子除了灵气之外唯一注意的对象。
他开始有意识无意识地观察这名白衣剑修。
他很快就发现徐寒衣有几个特别的习惯。
其一就是每日正午时分必定要外出。
他与徐寒衣不同,自从半个月前为躲避烟雨林追杀而逃避于此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山洞外的太阳。
更不用说那人烟密集的乌含镇就在不远处。
他再怎么说也是只妖,不像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乌含镇里给人认出身份来,必然会招来无数祸端。
徐寒衣是修士,自然不必瞻前顾后。
只是他最初还不明白,修炼就是修炼,为何会有人每日正午时分要外出一个时辰?
难不成徐寒衣修的是什么大日神功,必须要每日外出汲取那天地之阳气?
如若真是如此,那下雨天该怎么办?
后来,他忍不住向徐寒衣问了这个问题。
“你每日正午出去做什么?”
“吃饭。”
“修士也要吃饭?”
“饿了就要吃。”
“你们人族修士不都钟情于辟谷修行,不舍浪费时间用食吗?”
徐寒衣想了想,回答了一句。
“浪费是种享受。”
自此之后,他就知道徐寒衣是个喜欢享受的人。
享受女人、享受权力、享受财富的人,他见过很多很多。
享受吃喝玩乐的修士倒真不多见。
修行一道本就是为了舍弃每日必需进食、休息,为了突破这类凡人的桎梏而存在。
徐寒衣却是折返回来,愿投身于此并极尽享乐,在修士群中也相当少见。
……
徐寒衣的习惯之二,就是每天晚上必定要小憩三个时辰。
他在心底偷偷测算过。
每天晚上都是三个时辰,从最深的夜睡到最朦胧的白天,刚刚好三个时辰。
不多不少,仿佛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徐寒衣自己睡足了三个时辰就会自动醒来。
至于为何小憩,他猜测和吃喝玩乐一样,徐寒衣也将睡觉认定为享受。
所以关于徐寒衣为什么要睡觉这件事,他没有多费口舌去询问。
……
徐寒衣的习惯之三,就是偶尔会带些酒回来。
徐寒衣爱喝酒,这在人族修士界里就不再是少见之事。
酒可消愁,亦可醉心。
天下人人皆知也人人都认可的道理,唯有酒也。
若只是单单要喝酒,男子不会多想什么,这很正常。
之所以说徐寒衣的这一习惯特殊,是因为他每次带酒回来,都会邀请男子共饮。
就连不知从哪处酒楼里买回来的酒杯银樽,他每次也都带回来两个。
他还记得第一次徐寒衣带酒回来时,主动斟满酒杯,将其递到了男子面前。
当时男子闻着那属实香醇的酒液,舔了舔嘴唇,不由得问道:“给我?”
徐寒衣点头,“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人?”
男子不急着喝酒,而是根据本能小心翼翼地查探这杯酒里是否有毒物。
他稍加迟疑之时,徐寒衣已然仰首饮尽,令酒杯空空,气度豪迈。
男子见状,也半信半疑地顺势接过酒水,“为什么要请我喝酒?”
徐寒衣问道:“你不喝酒?”
男子道:“喝!但是我不喝来路不明,不知所谓的酒。”
徐寒衣微微颔首,“这酒是我请你喝的。”
男子问道:“为什么请我?”
徐寒衣理所当然道:“喝酒当然要两个人喝才好,一个人喝,太孤独。”
徐寒衣孤独过很多次,这辈子想试试不孤独的感觉。
男子稍作沉思,旋即竟是忍不住露出些笑意来,“有理!”
于是两人碰杯痛饮,喝得爽快。
……
……
徐寒衣是个很有趣的人,至少在男子看来,他真的很有趣。
可惜再怎么有趣的人,那也是个人,而不是只妖。
如果徐寒衣是妖,男子愿意就在这山洞里摘下几朵花来,再找些石块堆砌成碑状,用刀锋刻下几个字。
他愿就此立下誓言,与这名白衣剑修结为义理兄弟,让徐寒衣喊他一声义兄他也是万分情愿。
奈何徐寒衣是个人,是人族修士。
而他偏偏是只人见人打的妖。
很多时候,出身真的能决定一切。
……
如此念想着,男子竟是忍不住主动开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
此时徐寒衣已经在山洞里静修了二十天。
直到现在男子才终于询问了他的名字。
白衣平静地回答道:“徐寒衣,御寒的衣服。”
男子饶有趣味地一笑,“很有些诗人的感觉。”
徐寒衣道:“你呢?”
男子淡道:“我没有名字。”
徐寒衣挑了挑眉,“没有名字?那妖之间如何互相称呼?”
男子神色微寒,旋即不知怎的,忽然从地上扛起那把刀来。
他朝前方虚空挥舞两下刀锋,那看似轻盈质朴的长刀竟沉重如山,破空时的呼呼声尤为骇人。
男子冷笑道:“盘踞山头的妖,就用那座山来命名!”
“占据整条江的妖,就用那条江来称呼!”
“若是有能力将整座城都攻下来,那任何人都要尊称它为一声殿下。”
徐寒衣听着这些有关妖修界的规矩,好奇道:“那若是盘踞不了山头,占不了江河,更没能力打下一座城的妖呢?”
男子笑了笑,那笑声里却满是自嘲,“那就是无名小妖,那就是我。”
徐寒衣问道:“小妖就不该有名?”
男子理所当然道:“随时都可能会死的小妖,有什么资格有名有姓?”
徐寒衣盯着那把虎虎生风的妖刀,“你的道理?”
男子冷哼出声,提刀外出,“妖的道理。”
……
刀锋凌厉。
徐寒衣竟是悄然凝衍剑诀。
霎时间,剑光闪烁。
山洞里最明亮的光,就是奔云剑出鞘时的剑光。
剑锋悬停于身侧。
妖刀攥握于掌中。
任何人见到此情此景,都是会以为徐寒衣要和男子大战一场。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不过说是大战,其实本质更接近于切磋。
徐寒衣问道:“真要打?”
男子重重点头,“要打。”
徐寒衣想了想,叹了口气,“其实没什么必要。”
男子咧嘴一笑,那笑容不怎么瘆人,反而显得憨厚老实,“我又不是真的要砍死你,你也不是真的要刺死我,有何不可?”
如今他已在这花丛中静养多日。
身上的刀伤已化作了疤痕,有不少疤痕还都消退了下去。
略有古铜色的肌肤呈现出厚实粗糙的质感,远远望去,他的身体就像是块坚不可摧的磐石。
徐寒衣很随意地倚在石壁旁,身体几乎是半躺下来,出声问道:“怎么个打法?”
男子猛地拍了拍胸脯,掌击胸前肉时竟是发出一阵无形的荡波。
他似乎是在以此方式展现自己肉体的愈合程度,“这么多天下来,我也看得出来你是结台境修士。”
徐寒衣点头:“是结台。”
距离化峰还要段时间,根据徐寒衣自己的测算,他至少还要不间断地修行三个月才行。
如今在这花丛中静修,也只是让徐寒衣彻底巩固了结台境的修为,并小有提升而已。
男子握刀抱拳,进而说道:“对于你们人族修士而言,我已是摘星,所以你全力出手就好。”
徐寒衣眯起了眼,“全力……”
他稍作思考,还是放弃了这个念想。
全力出手,可能会出事。
他表面上答应下来,实际上已经决定稍微收手。
问题是要如何收手?
徐寒衣如此念想着,徐徐起身。
男子见他终于不再慵懒地躺在石壁旁,便提着长刀问道:“准备好了?”
徐寒衣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奔云剑。
思绪腾飞到了九霄云外,在触及某处记忆后,他又面露了然。
心中已有所决定,徐寒衣掐动剑诀。
他问道:“那我先?”
男子哈哈大笑,提刀大喝出声,“来!”
徐寒衣的剑就来了。
山洞里,明亮的剑光刹那间消失不见。
男子面露愕然之色,那张粗糙的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震惊和茫然。
紧接着茫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双瞳骤缩,神色凝重。
他立刻就察觉到徐寒衣的剑不是消失了,更不是快到他看不清,而是悄无声息地隐匿了起来。
就像是匍匐在雪地里的白狼,在翠竹林里暗藏杀机的竹叶青。
白狼会咬死人,竹叶青更是剧毒无比!
清风徐来,花丛荡漾。
与此同时,男子提刀前踏,那孔武有力的身躯第一次爆发出蛮横的力量。
他双瞳看得越来越清楚,四周的黑暗都被目力驱散。
就在他彻底看清那道剑影之时,他已忍不住出声喝彩,“好剑!”
剑走龙蛇。
刀走直线。
叮!
刀剑相撞下的火光照亮了一人一妖的面容。
奔云剑被硬生生劈飞出去,而几道水珠般细小的剑意则飞溅到了男子身上。
男子见状先是一惊,随后连忙运转体内妖气,本就古铜色的肌肤竟变得如同玄钟般硬实,漆黑如铁。
犹如敲钟般的声音响起,那诸般细小的剑意都被硬生生拦下。
他竟是忍不住后退半步,旋即朝徐寒衣问道:“这是什么剑法?”
徐寒衣提着剑,解释道。
“这是怀墨剑法。”
“也是行天司的剑法。”
男子当然知道行天司之大名,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徐寒衣竟是来自行天司的斩役。
不过他早已不在乎这些,他攥着刀,感受着方才刀剑相撞时留下的震感,嘴角扬起丝笑容。
“好!再来!”
他提刀向前,这次轮到他抢过先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