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舟闻言,双眸微凝。
他分明是个跛脚人。
常人见到有人走路都是跛着腿,就算是高个也能看成矮个。
然而此刻的茅舟却偏偏给人一股莫名的雄伟感,如山如天,见他都需仰望。
他紧紧盯着那几名烟雨林弟子,“真没有?”
弟子们腰间挎着刀,刀却不能带给他们半点勇气。
先前开口的那名弟子低下头来,语气尽显低微,“回师兄,真的没有。”
茅舟冷声道:“就算没见人,可有见到些留下的妖气?”
烟雨林弟子答道:“也没有。”
茅舟思索几息,再问道:“刀呢?”
烟雨林弟子屏息凝神,摇头叹息:“也没有刀。”
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林间泉间只余下安静的水波声。
茅舟的目光又落回到徐寒衣身上。
他开口问了一句,“那洞里有什么?”
他虽然已经在于徐寒衣四目相对,这句话却还是在问自家烟雨林的弟子。
此话问出,弟子们并未立刻回答。
他们也齐刷刷地朝徐寒衣投去视线。
半晌过后,那名弟子盯着徐寒衣身后背着的奔云剑,说道:
“里面有花,还有很多的剑痕。”
茅舟冷声道:“只有剑痕?”
弟子老老实实答道:“只有剑痕,满墙都是剑痕。”
……
……
当然只有剑痕。
徐寒衣在离开山洞前,就已出剑将妖修男子的所有痕迹都清理了个干净。
既是为了随手帮下这相识一个月的酒友,也是为了避免给自己惹上麻烦。
尤其是那四个大字。
【有缘再见】
若是给烟雨林的人给看了去,他们定然会认为徐寒衣与那刀妖有不深的交情。
麻烦往往就是自顾自地找上门来。
徐寒衣深知此般道理,故而自行出剑,将四面石壁都留满了自己的剑痕。
……
茅舟望向徐寒衣。
“那是你的剑痕?”
徐寒衣也望向茅舟。
“那当然是我的剑痕。”
徐寒衣背着剑,方才又从飞瀑里出来,剑痕当然是他的。
茅舟深吸口气,道:“为何满墙都是?”
徐寒衣理所当然道:“练剑。”
茅舟问道:“练剑如此刻苦?”
徐寒衣淡道:“有何不可?”
剑客都是刻苦的。
任何想要攀登至剑道更高处的剑客,都需要无可估量的练习。
面对徐寒衣无可挑剔的回答,茅舟只有沉默。
良久。
白衣少年主动开口,淡然问道:“我可以走了?”
茅舟沉吟几息,眼波流转。
他是真想把徐寒衣拦下来,好好再问问这名行天司斩役。
他不能这么做。
此地终究是镜湖山领域。
烟雨林还没有气焰嚣张到敢在镜湖山下对一名行天司斩役下手。
跛脚青年微笑作揖,“麻烦斩役大人了。”
徐寒衣了然点头,随后再次御剑,从湖潭中央的莲叶飘向了湖潭外的泥地。
待到落地后,徐寒衣再也没看过茅舟一眼,转身就朝着行天司的方向走去。
“师兄。”
有人在茅舟耳边轻语。
茅舟抬起右手,示意那人无需多言。
他静默地凝视着白衣少年远去的方向,眸光微凝。
“在附近继续找找。”
“……明白。”
众人四散而开,开始在林木间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而茅舟仍然如同发呆般,盯着徐寒衣离开的方向。
他的嘴里甚至还在咀嚼这个名字。
徐寒衣。
茅舟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记得不久之前听人说过,在此次行天司春日的玄钟秘境里,有一名行天司斩役意外夺得了秘境至宝。
那个人的名字似乎就是徐寒衣。
……
……
烟雨林和那妖修男子各执一词。
前者说是妖修偷学了烟雨林的刀法。
后者则是说烟雨林觊觎他的怀玉弯刀。
徐寒衣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妖修男子和徐寒衣喝了很多杯酒,说过很多很有趣的话。
在喝酒的时候徐寒衣很容易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如何,有些时候连他们深藏起来的秘密,徐寒衣也能窥见一二。
就比如林集云,灵角峰黑衣镇抚。
徐寒衣上次见他喝得烂醉如泥,就听到他趴在桌子上还不忘念叨那个名字。
“沈情,沈情。”
那是个女人的名字。
徐寒衣心想林集云嘴里念叨的女人竟不是唐允,反而是个叫沈情的女人。
他大抵就能判断出来,林集云最大的心结就是情结。
英雄难过美人关。
更何况林集云从来不自诩英雄。
与之相同的,徐寒衣也和那名妖修男子喝过酒,他看得出来那名妖修不是个鸡鸣狗盗之人。
综上所述,徐寒衣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酒友。
……
……
徐寒衣回到镜湖山,回到行天司,登上灵角峰。
夏日灼灼,耀阳逼人。
落在登山石台阶上的天光炽热又滚烫,整座山就像是被送进了火炉里,林叶间斑驳的光影洒落,照在皮肤上的感觉就像是烫锅里飞溅出的汤水,让人直呼受不了。
徐寒衣不太喜欢夏天。
四季里,他独独钟爱秋天。
秋高气爽,既不过寒也不过热,恰到好处的天气再辅以阵阵微风。
尽管萧瑟了些,他却能睡得很舒服,有些时候比春天还要舒服。
夏天连空气都是闷热的,吹来脸上的风浪更像是进了拥挤热闹的酒楼厨房。
奈何人是无法改变季节的。
徐寒衣也不行。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继续向上。
他要回家。
……
也就是在约莫半炷香后。
宅院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
徐寒衣推门而入时,花清影的剑正巧将那柄翠竹模样的青剑击飞。
灵剑在半空旋转数周,好巧不巧地飞向了那身刚刚开门的白衣。
徐寒衣左手如同探囊取物般,轻松抓住告诉旋转的青剑,随后翻转半周,又将青剑抛出。
“多谢。”
孟积苏接回了属于自己的灵剑。
他朝徐寒衣笑了笑,又上下打量他两眼,“突破了?”
徐寒衣淡道:“没有。”
他背着剑,缓步走入宅院中央,继续向前,准备去看看肉鸡们的状态。
与此同时,他又注意到骆南叶进了宅屋,而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花清影却提着剑,站在原地喘着粗气。
香汗淋漓的花季少女全身上下都充斥着对男性的诱惑力,两撇黑发垂落在脸颊两侧,又被汗水打湿,贴在白嫩柔软的肌肤上,再配合那胸前上下起伏的微喘……花清影无时无刻都在破坏男性的理智。
徐寒衣瞧了花清影两眼,就挪开了视线。
因为他发现花清影也在看着他。
其他男人若是能被花清影如此认真地盯着,心里的小鹿怕是早已恨不得撞死在心墙上,撞得那心脏骤停,连魂儿都要飘飞出去。
徐寒衣其实也差不多。
只不过他心里乱撞的不是小鹿,而是一口钟。
象征着麻烦的警钟。
……
花清影果然来了。
而且她是提着剑来,像是要找徐寒衣决斗。
她来到徐寒衣身侧,发现徐寒衣还是在盯着那些肉鸡,于是出口问道:“怎么样?”
徐寒衣瞟了两眼篱园内生龙活虎的肉鸡,道:“养得不错。”
花清影愣了愣,随后抿着嘴唇,“骆师姐一直在照顾它们,还多买了一些品种不同的,养在旁边那个篱园里。”
徐寒衣顺势望去,果然见到有些羽毛呈灰黑色的肉鸡在隔壁的篱园内。
徐寒衣感叹道:“她有心了。”
花清影道:“毕竟她……”
后续的话语还未来得及出口,花清影就主动闭上了嘴。
木轮椅被摇动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骆南叶闭着眼,单手端着杯茶水,来到徐寒衣身后,“天热,要茶吗?”
徐寒衣这才知道,方才骆南叶是去端茶倒水了。
骆南叶脸色还是有些复杂,又补充了一句,“凉茶,味道还不错。”
徐寒衣沉默几息,还是接过了骆南叶的茶水,道出一句:“多谢。”
骆南叶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花清影多瞧了骆南叶两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骆南叶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有很多话不能说。
花清影可以帮她说出来,然而有些时候,自顾自地提供所谓的帮助只会害了别人。
她是头倔驴,不是傻驴。
她也知道有些话只能由本人亲自来说。
……
徐寒衣端着茶水,抿下一口。
他没有如往常般坐在石桌旁。
炎炎夏日,石凳的温度肯定会很烧人。
徐寒衣就站在篱园前,朝花清影等人问道;“秘境什么时候开始?”
孟积苏收了剑,想了想后答道:“大概不是明天就是后天,你们的林镇抚亲自来说的。”
徐寒衣又问道:“几个人去?”
孟积苏笑道:“具体几个不清楚,但是咱们仨肯定会去。”
徐寒衣、花清影、孟积苏。
此次秘境探索的名单上都有他们的名字。
这也就意味着徐寒衣让林集云帮忙的事已经完成。
凌百峰介入,强制要求参越峰和灵角峰进行合作。
此次秘境的主要目的不是探索,而是借此机会诛杀西洲叛徒!
“那就好。”
徐寒衣微微点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那就都做好准备。”
“在此之前——”
这句话是花清影说的。
她提着剑,脚步已是准备发力。
几丝灵气在剑身上流转,花清影盯着徐寒衣,忽然说道。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徐寒衣端着茶,问道:“看什么?”
“看剑。”
花清影的剑就这么朝徐寒衣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