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影当然不是要刺死徐寒衣。
她既没有这个想法，也没有这个本事。
花清影出剑仅仅只是为了出剑，为了将这一剑展示给徐寒衣看。
剑很慢。
出剑时花清影手都在发抖，前踏的脚步都嵌进地里，仿佛手里提着的不是灵剑，而是万斤巨锤。
光是攥着剑就仿佛用尽全身力量，正因如此这一剑才如此缓慢。
剑锋势大力沉，荡开道道肉眼可见的空波。
徐寒衣端着茶杯，神色竟是有几分凝重。
他注视着那徐徐而来的灵剑，意识到剑锋刺破的轨迹会从自己耳边擦过。
花清影当然不会朝着徐寒衣直直地刺去，她刺的本来就是空气。
面对这一剑，徐寒衣可以无视，甚至连躲闪都不需要。
不会刺中自己的剑，为什么要躲闪？
按理来说应当如此。
可是徐寒衣后退了一步。
正如当初面对姜故、面对孟积苏时那样，徐寒衣面对那根本不会刺中自己的剑锋，他主动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似是感觉有些不对，他又接连后退两步。
直到第三步落下，花清影的剑才真正完全地刺出。
她的手臂成为了剑柄的延伸，此刻已是完全舒展开来，那一剑也刺到了尽头。
噗。
轻盈又好听的破空声忽地响起。
就在花清影刺中的地方，竟是猛烈地迸发出道环形剑波，剑身周遭更是短暂地被爆开一环真空。
风浪在耳边回荡，吹得徐寒衣白袍摆动不止。
……
孟积苏露出苦笑。
方才花清影刺出的正是这样一剑。
她在昨天夜里就从竹林回到了宅院，并找上了孟积苏，请求他用万箓剑宗的箓剑道法陪她练剑。
孟积苏也没有想到，花清影要练的竟然是当初雨街里徐寒衣刺死姜故的那一剑！
之所以找上孟积苏，也是因为徐寒衣当时不在宅院，而孟积苏又是唯一见过那一剑真正威力之人。
花清影想知道自己到底练成了多少。
于是花清影的剑从昨天夜里开始就没有停过。
直到方才。
直到徐寒衣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花清影才真正意义上刺出了那一剑。
这就是为什么孟积苏的剑会腾飞出去——因为他的剑围被破了。
尽管有刻意留手的成分在内，孟积苏还是没有想到花清影能将自己的剑围击破。
她练成了。
此刻花清影剑锋周遭环绕着的风浪，就是最好的证明。
……
……
花清影气喘吁吁地收剑。
她拂袖将汗水抹去，唇齿微张微合，吐出些疲倦的兰芳，那双秀眸不安地盯着徐寒衣。
只有在这个时候，花清影才会不像头倔驴，而更像个孩子。
刚刚开始练剑的孩子，在师父面前演示过剑招后，总是会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
她分明比徐寒衣要年长，这会儿却咬着下唇，双手勾在身后，眼神胆怯又小心地朝徐寒衣飘过去。
院子里无风也无声。
徐寒衣抿下口凉茶，又抬起头来，盯着花清影看了会儿，又继续低头喝茶。
花清影脸色微变，沉默往往是个不好的开头。
孟积苏嘴角抽搐着，意味深长地望了徐寒衣一眼，想要用眼神来暗示他。
徐寒衣总要说些什么。
哪怕是批评也好，哪怕是苛责都比沉默要让人感觉舒坦。
“咳咳。”
最后就连骆南叶都有些忍耐不住，伸出手去，很用力地拽了拽徐寒衣的衣摆。
她压低了声音，“说些什么。”
徐寒衣想了想，抬起头来，凝视着花清影。
面对这位期待又满心胆怯的天才少女，徐寒衣其实也一直在思考自己要怎么回答她。
他也是这辈子，或者说两辈子第一次当师父。
师父与徒弟到底要如何交流，徐寒衣从来没有体验过。
所以他沉默，其实是在沉思。
宅院外的柳林窸窣作响，飘来些翠绿的嫩叶，徐徐落在白衣脚边。
徐寒衣淡淡地说道：“刚才我退了三步。”
花清影愣了愣神，反应过来，面色古怪道：“你应该知道那一剑刺不中你。”
徐寒衣点头，“我知道。”
花清影眼前微亮，“你觉得这一剑就算刺不中，也能伤到你？”
徐寒衣想了想，摇头道：“倒也不是，主要是怕把茶杯弄碎。”
花清影：“……”
如果换做是当初玄钟秘境内的花清影，此时大抵已是泪眼婆娑，强忍着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她如此努力刺出的一剑，最多竟只能打碎一个普通的茶杯。
只是还不等花清影露出落寞的神情，徐寒衣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你要知道一件事。”
花清影抬起头来，眨了眨眼，“什么？”
徐寒衣认真道：“如果你用的是怀墨剑法，我是一步都不会退的。”
他提起掌中的茶杯，淡道：“茶杯也不会碎。”
……
花清影想起当初玄钟秘境的一战。
她主动站出来挑战徐寒衣，结果却被徐寒衣撕碎了画卷，从剑术造诣上彻底碾压。
当初她用尽浑身解数，让徐寒衣连半步都不曾后退。
如今她刺出的这一剑，逼得徐寒衣退了三步。
这就是区别。
这就是成长。
欲要黯淡的星眸重新明亮起来，花儿的嘴角满是忍耐的笑容，“所以我……”
徐寒衣颔首，少见地露出微笑。
他发自内心地称赞一句。
“刚才那一剑，算是好剑。”
……
花清影开心得快要原地蹦起两丈。
她是断然不能做出这等事的，这会有损于她高冷寒清的形象。
然而人在开心的时候就是无法压抑自己。
徐寒衣和孟积苏都见到这丫头的双腿在发颤，仿佛随时都准备蓄力蹦到天上去。
简直就像是在压抑本能的兔子，如果宅院里没人，他们觉得花清影说不定会绕着宅院跑上几圈。
花清影嘴角抽搐着，是在忍着笑意，转头又见到孟积苏那意味深长的表情，连忙道：“你笑什么？”
孟积苏眼神飘忽到了九霄云外，淡道：“没有啊，我就笑着玩。”
花清影白了孟积苏一眼，“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事？”
孟积苏嘿然一笑，倒也实诚，索性承认道：“我就是在想，有人今天这么开心，是不是也有我的几分功劳。”
花清影脸色骤然一肃，“什么叫【这么开心】？”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嘴角还是处于不自觉上扬的状态。
孟积苏坏笑道：“被他给夸奖了，你还不开心？”
花清影连忙错开视线，又偷瞄了眼徐寒衣，故意让声音显得冰冷，“还好。”
“就只是还好？”
“你这人话怎么这么多？”
“我只是觉着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花小姐要不给点补偿？”
“……改天请你喝酒。”
孟积苏听到酒，顿时也起了些兴趣，“那也可以。”
……
宅院里，气氛变得热闹许多。
徐寒衣望着孟积苏与花清影二人，思量片刻过后，出声道。
“好剑虽然是好剑，但还需要再练练。”
花清影闻言，神情又肃穆几分，“具体是哪里有问题？”
徐寒衣答道：“感觉是对了，出剑还差点火候，而且你现在只是握着剑，之后还要演变为御剑。”
花清影眨了眨眼，刚刚内心燃起的骄傲荡然无存。
她倒是也不气馁，反而认真点头道：“我回去再练练。”
徐寒衣道：“不用着急，现在这一剑也足够了。”
“足够了？”
“足够应付接下来的秘境。”
徐寒衣顺势朝三人问道：“具体是什么秘境？”
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
此次秘境的主要行动目的虽然是诛杀西洲叛徒，然而秘境本身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危险。
玄钟秘境里的种种惨状至今都历历在目。
那些行天司斩役连尸体都没留下，就连墓碑都是出了秘境之后立的衣冠冢。
若是满门心思都扑在西洲叛徒上，进而忽视了秘境里的规矩。
他们可能会死得很惨。
骆南叶是最先回答的人，她回忆起了林集云的话，“林镇抚来时有说过，此次秘境的等级还未定。”
徐寒衣皱起眉，“未定？”
花清影解释道：“正因为未定，所以才需要探索。”
徐寒衣无言，只是端着茶杯看向花清影。
意思很明确，他在让花清影继续说下去。
花清影沉声道：“秘境往往最先是由湖底牢狱的囚犯进行第一步探索，在此之后，天列峰会对秘境内的规矩进行推断，之后再继续进行第二次和第三次牢狱囚犯的探索。”
“第三次探索结束过后，天列峰大抵就能摸清秘境内的规矩。”
“然而死囚终究是无可奈何之举，他们既没有秘境探索的经验，往往境界也不高。”
“因而第三次探索之后，天列峰就会挑选出几名斩役前去进行第四次探索。”
“大多数情况下，第四次探索是斩役专门去找寻秘境中的灵气丰韵之地，也就是对修炼资源进行广域的搜索。”
孟积苏此刻正把玩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石头，叹了口气。
他也顺势补充道：“咱们这次要去的，乃是丙级的秘境，而修炼资源的丰富程度还没有被发掘出来，所以才是【未定】。”
徐寒衣面露了然，“我们的任务就是去探索这丙级秘境里藏着哪些修炼资源？”
孟积苏点头：“正是。”
资源尚且不论。
丙级的危险程度算不上多高，但仍然需要警戒。
徐寒衣心中有了些念想，转而问道：“秘境的情报，林镇抚可有透露？”
花清影想了想，道；“林镇抚确实提到了一句。”
徐寒衣问道：“是什么？”
花清影道：“这次的秘境……似乎是与捉鬼有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