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缩在柜子里,听着外边不断翻动打杂东西的声音。
奇怪的,张惟行一点都不生气,反倒是感到一阵轻松。
他的心底里甚至还有着一个恶魔般地声音在感召他。
“全砸掉吧,都砸掉吧。”
“都是些垃圾,都去毁灭吧!”
哈哈哈哈哈哈
深呼吸着,张惟行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直到最后他久违的放松了全身心,靠了在柜子的木板上。
生与死,是与非,突然在那一瞬间他发觉他曾追求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
什么钱财,理想,抱负,女人。
现在的他就只想窝在这个角落里,好好地休息一下。
明明还是生死攸关的时候,明明木板的外边就有强盗作祟。
可那些对他而言早已都不重要。
什么都不想,就这么放任一下自己,才是他现在最想要的。
“老大这白砚还没做成的,带不走了,砸了吧不能给魏鹏那孙子留下。”
“哎,算了,砚是灵,不砸积德,走吧,再不走城防司的走狗该来了。”
“行!”
终于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声音逐渐消散了。一切再度陷入了沉寂。
可张惟行却没有从柜子里出来。
他爱上了里面腐朽陈旧的空气,神色平静。
工作室内早就满是狼藉,原本堆放整齐的神性材料全被洗劫一空,做好了的白砚也是踪影全无。
倒是吃饭的家伙还在,只是凌乱了一地,重新收拾起来倒还能用。
他养的小盆栽碎了,叶子和泥土混在一起,烂的像一坨沙滩上干瘪的海草。
张惟行把盆栽扫进簸箕,重新开始收拾屋子。
天亮,他从地下室里走了出来,果然外边早就有人等着他了。
张惟行发现,店里的情况也还不错,成品的白砚摆在柜台上的基本都没了。
但晚上看店的店员都没受什么重伤,只是有几个护卫被打残了。
店主阴着脸,瞪着张惟行,他那中分头一直很辣眼,但张惟行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选择沉默。
“东西呢!”
“还剩下一台水纹玉做的白砚,没加工好,他们就没拿。”
“切,你就不知道把东西提前都藏起来!”
“当时外边那么乱,你不会耳朵聋了吧!”
“我,当时在做砚。”
“做个屁!你小子怕事,就别在这呆了!”
啪,一记耳光,换来的却是比原先更加木讷麻木的眼神。
“妈的,抽你一巴掌都不长记性,这个月和下个月的你都没了!”
“给我滚回去干活!晦气。”
中分头店主甩甩手走了,张惟行脸皮厚的出奇,打他需特别吃力,所以临走时店长的嘴角还扯了扯,显然是用力过猛手掌有些隐痛。
张惟行笑着,只是拳头却紧了。
回到地下室,不知怎么地,这一次他反倒比原先更有干劲了。
几个钟头过去,终于在临吃中午饭前,他完成了水纹玉白砚。
但他却是没有把砚放回架子上,反而重新把店员新送过来的水纹玉子料修了修,弄了个形摆在了原先放置白砚的地方上去。
暗自地,他把新做好的水纹玉白砚塞入了自己的储晶里。
张惟行的储晶不大,大概只有两立方,但他平时的物件不多又大多摆在地下室里。
所以装一台砚,是完全没问题的。
在店里吃过中午饭,下午张惟行坐店。
这是得轮班的,不能一个人干到死,需要交替着来,
以前确实是一个人干到死的,但后来因为确实死了人,所以就改换了制度。
像张惟行,他就是一三五铸砚,二四六坐班,周日半天休息半天出门采购。
当然了坐店自然也不是不干活的,只是要比铸砚轻松一些。
“哦?惟行,今天是你坐店啊。”
熟悉的声音,听到这个如沐春风般的声音,张惟行抬起头,脸色终于是有了几分正常人的神情。
“李老师?”
来的人是个老师,胸前挂着流觞学院的水纹玉牌。
他一身劲装,一头银发,腰间配着的是一柄造型古朴的三尺沉银剑。
他的眉宇间没什么傲气,他站在那里人就是熟络的模样。
有些烟火气,却是没有烟火味。
“雪寒说她这几日不太舒服,我寻思着也是时候来浸灵了。”
“哦哦,您里边请。”
面对这位满面春风的先生,张惟行不敢怠慢。他领着教师走入了正厅侧面的一个小隔间里。这里是他们解砚堂里最好的浸灵室。
接过教师手中的沉银剑,望着眼前的砚,张惟行内心苦笑。
这里其实根本不需要浸灵,还远不到那个时候呢。
所谓浸灵其实就是给神砚保养的一种手段,神砚在战斗或者工作的时候会调动世界之墨。
这对砚灵实际上也是有损耗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浸灵,将神砚放置在充满世界之墨亲和力的灵液中,浸泡并重新绘制共振雕文,如此才能保持砚灵长久健康的存活在砚中。
一般来讲,正常的使用神砚,无太多激烈的冲突与战斗,三个月来浸灵一次就是不错的。
而佣兵,护卫,冒险者,以及学生等这些常需借助砚灵力量的人,一个月来一次就很妥当。
但眼前的这位可不同,就张惟行所知,这李老师与雪寒小姐向来安逸。
李老师更是很少借助雪寒小姐的力量去做些什么,倒是见雪寒小姐喜欢凝墨出来与人攀谈几句,这要耗费些神墨。
两人就如一对恋人,似乎很少有什么需要用墨的地方。
“李老师,我看了一下,雪寒小姐其实无碍,您两周前刚来过,还要浸灵吗?”
“还是她自己了解自己。”
“哦,那我明白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张惟行将沉银剑放入了浸灵池,银色的长剑浸入青魄色的水体,水线渐渐漫过剑身,一寸寸的,直至将剑柄处镌刻的梅花图案也被填平,剑才终于沉浸了下去。
真漂亮,每一次看到这个场景,张惟行都打心里如此赞叹。
他经手过的砚很多,虽然他干这一行才不到四年,但他见过许多好砚,甚至是上的了榜的名砚也是见过的。
但这台砚却一直给他感觉很特殊。
说不出为什么。
雪落折梅,天云阁的白砚,他记得那一年只出了二十台,而后就再没出过。
确实是绝迹了的名砚,但算不上是真正的超脱之物。
比起那些名门望族手中的传世之砚和经由大师之手独家定做的乏心之作,雪落折梅还真算不上名作。
可就是不一般,那种由内而外的灵韵,精巧细致的雕文,古朴天成的砚形。
张惟行是真喜欢。
若是以后自己有钱,也要去天云阁找个不错的款式替它换一处居身之所。
他这么想着,却是最终自嘲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教师关切地问了一句。
张惟行是摆了摆手笑道:“没事,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别叫我老师了,咱们差不了几岁,你也不是我的学生。”
“不,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不是年龄的事,您一直以来教了我很多。”
“其实,李老师我一直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今天想来还是需冒昧的问一句。”
张惟行盯着眼前的浸灵台,手中把着一包粉末,一边小心翼翼把粉末倒入灵液,一边继续说道:“李老师,您真的不后悔吗?”
“后悔?我哪有这个时间啊。”
教师盯着水中的砚,脸上的表情出奇的宁静。
魔晶粉在青色水液中化开,如同在草原上被吹散的蒲孔英,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人能逃得过自己的心。”
他有些释然地如此说道。
“就算逃过了,实际上也逃不过。”
一包粉末倒完,张惟行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决。
他接着问道:“您就没想过,到头来不管怎么努力其实也都是一场空吗?”
李玄风,嘴角扯过一丝弧度。思索了一下而后反问道:“一场空又怎样,难道你不努力就不是一场空吗?”
“那为何不轻松的活着。”张惟行有些疑惑,疑惑写在脸上,却真正迷茫在心里。
李玄风却是笑了,这一次他一口气说了很多,显然是清楚了张惟行内心真正的疑惑。
“那好既然你追不上自己的欲望,那就干脆别追了,落荒而逃吧。”
“用心去逃,用尽全力去逃,直到你能逃的无影无踪的时候,谁也就都抓不住你了。”
张惟也行笑了,却又完全没在笑。
有种苦涩他说不出,就如同教师的话在他心里如同陀螺一般,可其实陀螺之所能转是因为他在抽他自己。
他坐在板凳上,握着倒干净的魔晶粉末,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我学工部还差一个助手,平时需要帮忙打点修理一下神砚。”
“有兴趣,给我回个传音石就行。”
接过了张惟行手中被擦拭的光洁干净的沉银剑,李玄风走了。
他走之前,张惟行又看了一眼那被浸泡过后在魔晶灯光下显得熠熠生辉的沉银剑。
浸灵后,剑上的每条纹路都仿佛拥有了生命,好似是冬日的一场小雪过后,日光初上巧笑枝头的寒梅。
“清极不知寒吗。”他默念了一句,微不可察地,有了一丝笑。
脸上的一巴掌,其实早还疼着,只是张惟行自己用冰敷了敷,消肿了。
翌日,解砚堂来了一位大客人。他戴着眼睛,穿着小布鞋来来回回转了一圈。
两旁的伙计,都会着跟屁虫似的,忙是瞻前顾后。
最后他逛了一圈,目光却是定格在了展柜偏后位置上的一台水纹玉白砚。
看到这台砚,他眯缝的小眼里终于是有了一点神采。
“诶呦,童掌柜,这水纹玉的砚,做的不错啊。”
“水蕴天云,慧草银心。”
“做砚的人呢,这不拉出来让我见识一番?”
“嗨,您这说的,就是个普通小长工做的,倔犊子脾气昨天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