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码头非常热闹。
在渔村与码头连接的小路上选取了一处足够宽阔的平地,火光和人群围成一个圈,观看着中央的金枪鱼解体秀。
每当负责动刀的师傅吆喝着卸下一块肉,人群就会十分有默契地轻轻发出惊呼,火光随之摇曳。
“真是热闹啊,晚上能有这么多人,除了祭典之外很难见到呐。”
“是吗。”
鞍马坐在船边,双脚耷拉在外,攥住陶酒壶上的绑绳将其拎起,仰头猛灌一口,视线又飘回远处攒动的人群。
“话说就这么送出去真的好吗?那可是难得的蓝鳍金枪鱼哦?”
“我们吃不了那么多。……我应该先留一块?”
“不,不是那个意思,那么大一条得值……唉算了,你就是这种人来着,说了也没用。”
见鞍马动作夸张地叹了口气,站在他身旁的守歪过脑袋。
他原本也应该在对面的热闹之中,开始前却被鞍马悄悄叫到了船上,看上去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但鞍马除了喝酒之外就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现在守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不过,在守的认知里,鞍马是一个很喜欢喧闹的人,这样的他会放弃解体秀拉自己到船上两人独处,肯定是有什么大事才对。
“那什么啊,守。你和大小姐……凛进展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结婚啊,还是说已经成了?”
可是他却马上说出了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
“不,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吗。我知道我是不太会说话,但这次我还挺正经的哦?就是……怎么说好呢……”
鞍马严五郎,无言地低下头,手指轻轻地在酒壶上敲击。
最后,他放弃地叹了口气,带着严肃的表情抬头面向守。
“守。”
“在。”
莫名紧张起来的气氛之下,守不自觉地绷紧身体。
“你,能带着她们跑路吗?”
“…………?”
这话是什么意思?
守眨着眼陷入沉思。
师傅很强。所以这句话,不会真的是叫我逃跑。肯定有深意。说不定是暗语。但是,不知道要怎么对应起来……
就在像棍子一样杵着的守脑袋开始擅自误会起来的时候,之前就一直在衣服的夹层里掏什么东西的鞍马,伸手敲了敲他的膝盖。
“这东西你看看。还有你快点给我坐下,一直站着是累不死怎么的。”
“嗯。”
被鞍马如此吐槽,守点点头,沉腰打算坐下,却发现没有合适的地点能够实现正坐。观察了一会鞍马的动作后,他双手撑住船沿一跨,坐到了上面。
“老早就说过坐下这种事不用允许的啊,唉……”
鞍马小声嘟囔了些什么,不过守暂时将其放在一边,注意力集中在他递来的东西之上。
接过来的时候感受到一丝冰凉。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借助月光,守看清了自己手中所持的是何物。
“这个是……”
“……你应该有听说过吧,不管是听我说的也好,还是仆人串闲话的时候偶然听到的也好。”
鞍马像是打心底觉得很麻烦似的叹了口气,左手托下巴,眼神锐利的盯着在守指尖微微泛出寒光的、内部镂空成三把长短不同的太刀图案的刀镡。
“只有在流派出现重大危机时才会用到的那个……『三刃流』宗家会议的信物。我从来没有见过实物,但只要不是哪个不怕死的恶作剧,这应该是真的。”
哈啊,鞍马又一次厌烦地吐出叹息,仰头喝了口酒。
“……为什么?”
心里隐约有种预感,但守还是向鞍马抛出无指向的疑问。并非想要什么答案,而更像是为了抓住能打消自己猜测的那一丝希望,所作出的挣扎。
“……跟着东西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封信。”
鞍马视线垂向脚下翻涌的海水,斟酌字句般地缓缓开口。
“信上说,本家在搞什么祭祀活动,相当不妙的那种。供奉的是哪个神不清楚,但据说那个鬼祭祀要用血肉作为祭品——不仅是动物,那周围的所有流派,全都被肃清了。还有使用过人柱的迹象。”
到这里,话便就此中断。海浪拍打岸堤的响声和远处人们的欢闹混杂在一起,散入夜空。
“然后呢,因为怎么想都不能让这种事情继续下去了,判断时候召开『分家会议』的某个家伙,就把那个送到了我这里。明明我都跑到海外去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嘛,我也没有刻意隐藏行踪,以咱流派忍者那个像蟑螂一样到处渗透的行事作风,被找到也不在意料之外就是了。”
察觉气氛似乎过于沉重的鞍马试着提高音调让心情变得愉快一点,但是守的沉默不语又让他露出苦笑,晃了晃拿着的酒瓶。
近乎凝固的空气重新回到两人之间。
自己的话暂告一段落,鞍马静静地等待守的回应。
守紧握拳头,扣着铁片的五指随着平稳到异常的呼吸一点点施力。
“……人柱,什么样?”
“有『身体部分有着野兽特征的人』这样的报告,不过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毕竟连神体是何方神圣都不知道。”
“是吗。”
他抬起头,眼中映出的,是和欢呼的人群一起欢快摆动的三团茸毛。此时在众人的鼓动下,凛放下自己扛在肩头的两小只,不知道为什么从人群里走出来到案台前,抄起菜刀开始片起了鱼肉。
“看得到?”
“嗯?啊啊,是说凛酱开始切鱼了吗?因为这条鱼也算她抓到的,所以才让她第一个动刀分肉的吧。怎么,这就开始炫耀老婆了?”
“不是。没事。”
见守对自己的玩笑没有任何的反应,鞍马自讨没趣地摇了摇头,正要拿起陶壶倒酒时,守开口继续问道:
“那,为什么要跑?”
“这还不跑啊笨徒弟,要不是寄了那铁盘子过来我都想跑了好吗,又是血祭又是人柱的,瘆得慌不瘆得慌啊。”
“是吗。”
“你还『是吗』嘞……唉,算了,我也没指望你能被吓跑就是了。除了这个之外,还有一点……我不太想再把你牵连到这边的破事里来。”
酒壶被鞍马晃荡起来,壶中不多的酒水发出轻微的水声。
“会被牵连、吗……”
“那可不么,按他们的说法,这事儿搞不好这整片地区都会出问题。而且你这样子……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对吧?”
没有问『那里』是哪里,就只是微微点头。
“流派的技术不能外传,加上你又还带着大小姐,不管是防止技术外泄还是把凛抓回去,他们绝对会找过来。然后还有就是……”
鞍马显得有点欲言又止。
“?”
“事先说好,我现在没有开玩笑的打算哦?”
“知道。”
“就那什么……你觉得你有什么特别的力量吗?”
“……”
“你这样认真思考起来真的会让我心情很复杂。哎呀,我也是觉得你不会有的啦,但是他们说你可能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什么的……不会是要把你祭了吧?”
“没有能做到那种事的……”
——印象。守原本是要这么说。但同话语一起浮现的,还有过去记忆的碎片,那像一团棉花塞在了他的咽喉,让他不敢呼吸。
自己是有那种能力的。能把神引发的问题解决的,那种能力。
火光、血色,还有在那片殷红之中悲鸣的白银。
明明感到窒息,胸口却无视本人意愿地剧烈起伏,超出负荷跳动的心脏令守的视野边缘染上黑色——
“发呆就发呆,别喘。”
鞍马的弹额头在守脑门上敲响。从混乱中恢复的他手指摩擦着发红的额头。
“好痛。”
“突然之间干嘛啊就喘上了,我以为你害肺痨了呢。”
“抱歉。没事了。”
“……嘛啊,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是这样了吧。那种奇怪的能力也没有头绪对吧。”
“嗯。”
得到守的确认回复的鞍马叹了口气,空出来的左手抓了抓头发,语气疲劳地说道:
“唉,真是,哪来这么些麻烦事啊……”
“我可以帮忙。”
“笨蛋啊,你以为我和你在这儿坐这么久是图个啥,为了向你求助吗?这件事你不准掺和进来,明白吗?明白了就给我点头。”
“嗯……嗯……”
嘴上说着让守自己点头,可鞍马的手却拍打似的盖上他的脑袋,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摁着向下强行使他低了几次头。
“得,我就算你已经答应了,差不多回去吧。”
“但……”
“哎哎哎少来,你已经答应完了,再说什么可不算数。你看,你老婆都在叫你了哦?”
见守还想说些什么,鞍马立刻出声将其打断,拧着他的脑袋将他的视线落到远处的平地那边。如他所说,身后兽尾摆动的凛,正心情愉快地朝这边挥着手,脚下站着努力踮起脚尖的两种小小兽娘。
“喂——守哥——吃饭喽——”
“守——先——生——”
“饭——!!!”
“吁~都是在叫你都不叫我耶,真是让人嫉妒~”
“嗯。”
“臭小子,你还敢给我应!知道了还不快去,别让我看到你这晦气样子!”
中年的单身大叔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守的后背,他的重心也随之前倾,身体在那瞬间本能地想要恢复平衡,但在眨了几下眼后,守顺从着倒下的体重从船上跳下。
回应她们的呼唤,然后一起吃晚饭,回家,现在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一边向人群走去,守由衷地在心里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