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独自站在灶台前,面前是洗净还带着水珠的蔬菜堆。
因为突然想要散步(大概),所以在决定好要吃菜后不久,凛就和与她莫名兼容的白一起出门去了。而本来是打算帮守打下手的黑则是被凛当成玩偶抱了出去。
“…………”
面对本该是很熟悉的单人作业,守却迟迟没有动手。
总感觉,哪里不对。
手上攥着刀,守动作机械地左右转动仿佛是嵌在脖子上的脑袋,视线在屋内无目的地游荡。
房子里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一切都是自己熟悉的样子。
但是果然,有哪里不对。
“……总之,先做菜。”
数回的眨眼后,守果断地放弃了思考。「仅凭自己是想不出答案的」,他十分清楚这一点。
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做午餐,想这些东西对这个工作应该不会有什么帮助。
而且,尽管毫无依据,守的潜意识里却有着一种确信——只要散步结束,这种违和感肯定会消失。
这么想着,守从菜堆里抽出半根发蔫的白萝卜。
咚咚咚,嚓嚓,咕噜咕噜。
宁静将室内浸泡,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二菜一汤被摆放在了矮脚桌上。
菜的结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这也是出于尽可能地让凛减少抵触的考量——之类的,这种事情并没有。只是单纯的只能做出这些而已。
在书上记载着的『菜谱』,九成左右都是诸如用大豆做成叉烧这种听上去就有那么一点困难的大菜,以守的厨艺即使有菜谱也不知道会在哪一步跟丢了。说到底那个极简风格的菜谱也看不懂。
即使抛开制作的难度不谈,现有的素材也不允许比现在在桌上摆放着的更加复杂的菜出现。
半根白萝卜,处在回归自然边界的蔫白菜,大洞漏了个对穿的青椒,还有一堆怎么看都像是杂草的野菜。考虑到食材的『多样性』,能做出两菜一汤也许是比大豆叉烧更惊人的成就。
就像是品尝胜利果实似的默默注视了桌上的菜将近一分钟后,守才不舍地抽离视线,回到灶台边,从锅里盛出用剩余的一些边角料做成的蔬菜粥。
“——第一!!”
“汪呜——~!!”
恰好装满第二碗时,胜利宣言般的欢呼声伴随着扬起尘土的银光和白点,以冲过百米终点线的气势闯入屋内。
“等、等等啦……!”
完全跟不上两人速度的黑色幼 女小脸通红地拼命摆动双臂,隔了好几拍才啪嗒啪嗒地跨过门槛。
“黑,好慢!”
“哈啊,哈啊……是、是你们两个太快了啦!散步……哈啊……的时候……为什么、要突然比什么赛跑啊!”
“因为终点就在前方?”
“就算说这种听上去很有道理的话也没用!”
即使累到气喘吁吁,吐槽担当的黑还是尽职尽责地对白的每一句话做出回应。
而另一边,共犯之一的凛此时来到了饭桌旁。
不知道是不是犬化了后嗅觉也得到了强化,才进门那一刻起便注意到了和往常有些不一样的饭菜的味道,凛瞪着圆栗子般的双眼,围绕桌子嗅来嗅去,时不时还拿拳头或是鼻头轻轻碰一碰碗碟。
看来,不讨厌。
手上维持着机械化的动作盛粥的同时,守回头确认了一下凛的反应,点了点头。
等黑的气息总算是平稳下来,守才把四碗粥放到桌上。原本是打算多放一会让粥降温的,不过那样一来其他的菜反而就要冷掉了。
然后,在往常的位子坐下并确定每个人都确实地分配到了碗筷,守默默地将双手合十。
“我开动了。”
•
对饭菜进行了彻底的扫荡之后,凛和黑白以“小-大-小”的顺序仰面倒在了地板上。
虽然凛对蔬菜粥展现出了莫名的敌意,不过除此之外的菜品都收到了三人的一致好评,被漂亮地清空的碗盘让守感到十分有成就感。
此刻,打扫完战场的守正坐在离三人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呈大字摊开的凛。
“汪呜?”
察觉到守的视线,凛扑腾着手脚试图起身,不过她很快便妥协于重力对身体(尤其是肚子)的束缚,仅仅扭过脑袋来与守对视。
“…………”
“…………~”
单纯的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不过并没有尴尬。
守因为本来就在各种意义上的不会说话,像这样的宁静反而会让他感到安心。
而凛则是把两人这么对视当成了什么游戏,不仅没有感到无聊,原先只是节奏舒缓地左右摇晃的尾巴反而越摆越快。
奇妙的平衡,让人不会丝毫怀疑他们之间的这种『二人世界』可以就这么持续一整个下午。
“那、那个……发生什么了吗?”
当然,前提是只有他们俩的话。
“爸爸,在看什么在看什么?”
异世界的居民们理所当然地在天平上放下了疑问的砝码。
视线,增加了。
“在看凛。”
“汪呜!”
“看大姐姐?为什么?”
“因为要等起效。”
“qixiao……?”
白的眼睛变成呆呆的点状,而一直听着的黑则是“哦”地以拳击掌。
“是要看蔬菜对凛姐姐的病的效果吗?”
“嗯。”
“哦哦,菜的效果!等一下,大姐姐的耳朵和尾巴,会『嘭』地不见吗?”
“不知道。所以,要等着。”
“那、那个,我觉得再怎么等也不会出现那种情况的哦……”
黑补充似的小声吐槽,话题也就此告一段落,宁静再次占据空间。唯一不同的是,此刻凛的身上又多了两双小小的眼睛的焦点。
……
…………
………………
“…………那个…………”
“……嗯?”
“大概,要到什么时候才会起效呢?”
面对黑那再正常不过的提问,守一如既往地眨了眨眼。
“不知道。”
“诶、诶?那个,不是因为很快就会出现效果才等着的吗……?”
“?不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所以要等着。”
“那、那也就是说,在起效果之前都要一直这样坐着吗?”
“嗯。”
“黑好笨,这种事情白都知道哦。”
一个无表情地正坐着一个满脸得意地挺起胸膛,看着如此宣示自己的主张的两人,黑半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叹息着耷拉下肩膀。
“爸爸,那个啊,其实不需要这么等着的哦。既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起作用,也就是说既有可能等一下就有反应也有可能很久都不会有反应不是吗?”
“……嗯。”
“这样的话,与其在这里干坐着,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做点别的事情,我觉得这样会比较好。像是如果不冲突的话可以试试下一种疗法之类的,既节省了时间说不定还能叠加效果。”
马上就进入到老婆婆(说教)模式的黑开始长篇大论了起来,而作为她说教对象的守则是一脸醍醐灌顶的表情,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像面对着什么伟人。
“嗯。有道理。好厉害。”
“我、我只是把我的想法说出来而已,有帮上爸爸的忙就好,嘿嘿嘿……”
带着感动的心情抚摸了小小的脑袋让黑发出了很舒服的呜咽声后,在被一旁围观的两只要求加入之前,守从怀里掏出颜面发黄的小册子,摊开在不知不觉围成一圈的众人中间。
「疗法其三,以护身符将污秽去之」
“要护身符的样子。”
“意外的居然是正常的方法。”
用护身符驱邪消灾,可以说是相当正常的思路。相比之下在仅仅一页之前记载着的吃蔬菜简直和开玩笑一样。
为了防止后面突然说什么『将护身符磨碎服用』,众人仔细地把这一章节阅读了好几遍,还好,预想中一本正经但又很胡说八道的部分并没有出现。其内容本身和标题一样十分正常,基本是对护身符疗法的说明。
“这个,感觉可能会有用!”
合上书页,语气兴奋的黑这么说道,明快的表情让人仿佛能看到她身后有条尾巴正欢快地摆动。
“嗯。”
点头回应的守虽然还是一样语气平淡,不过从他的眼神中却能看到和黑一样的对疗法可能性的期待。
“不过,书上好像没有说护身符的制作方法耶,也没有提到具体种类……”
“没事。明天把所有种类都买来。”
“那、那会不会有点……”
“呐呐,爸爸爸爸,护身符是什么样的啊?”
就在黑跟守进行会诊时,一直沉默着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的白突然开口,食指抵着下巴插话道。
“装了东西的小袋子。或者小木牌。”
“像白的手那么大吗?”
“小一点。”
“哦哦!那样的话,白知道哪里有护身符!”
没等守反应过来,白便如风一般冲了出去,门口随即响起搬动石头和刨土的声音。等身上沾着泥污的白咚咚咚地跑回来时,她的手上多了一块被泥巴裹着的黑乎乎的东西。
看到的瞬间,黑便立刻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啊!那个,是妈妈的护身符!诶,不过等等,它会变成这样也就是说……”
“嗯!因为黑说要好好藏起来!这次挖的很深哦!”
“不是深浅的问题啦!怎么能放在土里嘛!”
没有理会黑的悲鸣,白“啪啪”地拍掉小木牌上多余的泥土,双手捏着举过头顶。
“爸爸,这个能用吗?”
微小的动摇自注视着护身符的守脸上一闪而过。
不过最终,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嗯,可以试试。”
没有注意到守的变化,得到了许可的白先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护身符,接着突然把它举过头顶,像是做放大招的准备动作一样夸张地转了一圈后,平举着对向凛。
“噢噢噢噢……!”
“汪呜?”
完全没有跟上白的思路的凛呆呆地侧过脑袋。
“……护身符,不是这么用的。”
“不能放出什么很厉害的光束来把大姐姐的耳朵和尾巴消灭掉吗?”
看来是真的打算放大招出来的样子。
“大概,不能。”
“一定不能啦……没有那么奇怪的使用方法啦,普通地带在身上就好了。”
“诶……”
原本还把护身符当做秘密武器对待的白露骨地做出失望的表情,护身符也从她手上滑落。
“汪!”
看到掉落在自己眼前的黑色木牌,凛下意识的伸出手——
————!!!
指尖与边缘接触的瞬间,震荡脑髓的冲击以凛为中心扩散而出。紧随其后的,是令人心悸的无形的压力。
这是……!?
毫无征兆的袭击让守的意识几乎被强行撕裂,但大脑却也同时做出反应,在守几近昏厥的前一刻将断开的意识连接。
“凛、凛……!”
“…………”
守承受着窒息的压迫感从口中挤出呼喊,宛如被附身一般眼神空洞的凛却没有一丝反应,只是慢慢地捡起护身符捧在手中。
凛的嘴巴无声地开合。
『————』。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无法理解的、无序的『噪声』却毫不留情地剜开守的大脑。
“咕……!”
本就是勉强维持着的意识开始染上空白,尽管如此,守还是挣扎着在手臂中灌注力量。
守很清楚,就算自己的手碰触到凛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此刻引发问题的『某个东西』绝对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搞定的杂鱼。
可是此刻,守心中另一个更加强烈的预感却将这些尽数掩盖。
如果现在放弃了的话,凛将会消失到再也无法触及的彼方。
不知是不是终于对守的动作产生了反应,凛神情漠然地转过头,无言地面向守。
然后,她露出了空洞,但又似乎是见到分隔已久的恋人的、富有少女气息的微笑。
过于不自然的表现让守无法理解,而此时的凛也并不打算等他得出结论,没有丝毫迟疑地正面贴了上来,双手轻轻捧起守的脸。
“啾。”
“————?”
在能够感受到鼻息的距离之下的凛的脸,嘴唇传来的温润触感,将守死守住的理智全部吹飞。
下一刻,压力和噪声突然消失。
而仿佛被剪断丝线的提绳木偶般失去了意识的凛,就那样倒在了守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