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木清是孤寂的,在偌大的宅子里,前院婢女家丁忙里忙外的嘈杂热闹似乎从来不和自己相关。
她似乎被整个家族遗忘在这个偏僻后院的一角。自从父母去世后,跟随叔父居住。叔父整日忙着在外经营茶叶生意,总是月余不曾见得一面,婶婶忙着操持家族上下事务并不怎么把木清记挂心上。尽管叔父家有一个堂姐,三个堂哥,堂姐每日承欢自己母亲膝下,堂哥们整日忙着打理家里生意,她的存在在这个传统的大家族似乎显得有些多余。
木清一手好针线,却不知道绣花绣给谁;养了整院子的花,可是看不见她们生长,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见到花苞;幸好还识得几个字,每日读永远读不完的那几本书。
日间,她看着院子里梧桐树的影子从西方挪移到东方;她听着树上只有一种鸟的鸣叫;她看着云朵的变化,春秋总是爽朗的天涌动着连绵的云,盛夏时节总是忽然之间来一阵阴云撒几点雨,再忽然散开仿佛一天之中什么也没有发生。
木清每日和影子说话,和树下的蚂蚁说话,和落败的花朵说话,和如若火烧的晚霞说话,和连绵的春雨说话。秋风起时,她便和秋风说话。
夜间,风声震动窗棂响了整整一夜,晨起,院中的叶子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木清不愿让人打扫,她喜欢这点落叶点缀的秋意。
每日木清都让侍女熙儿将坐垫、茶具和平日看的书籍搬到树下的石桌前,一坐便是一天。
这日早上,木清看《汉书》正入神,良久,只听得一阵“嚓、嚓、嚓”踩着落叶的声音,是自己的侍女熙儿从外面回来。
熙儿手上抱着一些衣物,只是低着头,用手抹着眼睛,眼圈红红的。
木清一惊:“熙儿,好好的,怎么哭了?”
熙儿只是抹着眼睛,哽咽着说道:“刚才小姐读书,熙儿便趁着得空,去李管家那里支取秋衣,结果李管家推三阻四,我好说歹说,他才在库房找了一些单薄的旧衣出来,说再没别的了。可是您看这些单薄的旧衣怎么御寒。”
木清只是轻叹一声:“旧衣也无妨,多穿两件便是,你且收起来吧。”
熙儿依旧噘着嘴:“小姐您就是性气太好,惹得一众下人都来欺负您。小姐,我觉得您有空还是去和老爷说一声,好歹让老爷震慑那些人几日。”
木清无耐摇摇头:“你是从小跟我的,这些话也只好对我说,万不能对旁人说的。叔父每日忙成那个样子,我哪里好意思拿着这些琐碎天天去烦他,哪怕和叔父说了,他也不大管家里这些事儿,回头推给婶婶,婶婶又得埋怨我多事了。吃人家住人家,少不得要看人家脸色。”
熙儿一声长叹:“哎,只是不知道这日子何时到个头?”
木清淡淡一笑:“早晚是要出嫁的,不过一两年离了这里,想来等那时便好了。”
熙儿听到这,转为促狭一笑:“那熙儿只盼小姐一定找个知冷知热的好夫君!”
木清假做生气的样子,拿两个手指一捏熙儿的脸:“你这嘴不会和人吵架,却专会开你小姐的玩笑!”
两人闹了一会儿,木清道:“你把衣服收起来吧,茶炉子这半日也没人看管,只怕火落了,你也去看一看。”
熙儿应了一声走了,木清只听得院中树上的喜鹊喳喳叫着,想起这偌大宅院无人倚靠的冷落,再想起熙儿刚才的话,不由心中一动,将母亲去世前留给自己的平安符,从怀中取出紧紧握在手心,置于胸前,紧闭双眼,默默祈愿道:“父亲母亲,如若二老在天有灵,请保佑女儿早日得一如意郎君,不求权贵荣耀,只求心意相通携手白头!”
心中默念完毕将护身符刚收好,只听得院门吱哑一声开了,却原来是叔父家的三堂哥子风来了。
整个大宅院,和木清走得最近的只有子风了,子风小时候身形瘦小,且他母亲是不受宠的侧室,于是倍受哥哥姐姐欺负,他受了欺负便跑去木清家躲藏,当时木清的父母还在,对子风多有照顾,天长日久,子风和木清也熟络了起来,等长大后,木清和子风也比和其他几个哥哥要近好些。
子风一边风风火火的走着,一边说道:“木清,看!我今儿带了什么给你?”
木清站起来紧走两步迎接,从子风手里接过一个小匣子,打开一看,却是前几日让子风帮忙找的一些古籍。
木清见了很高兴:“好厉害,没想到这么快找到了!”
子风却只是无耐摇头:“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才找到!只是你整日只是扎在这些书堆里,本来就的不机灵,看书看得更木了,只怕以后不要叫你木清,要叫你木木了!”
木清只是把书捧在怀里:“随你怎么叫,你却不晓得,这些书中自有真趣!”木清将书收好放在桌子上,却想起了什么:“三哥哥今日怎么没去店里?”
子风没等木清让,早已自顾自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嗨,去什么店里,这两日宁侯府要来着人提亲,父亲让我盯着小厮们把府中上下收拾一下,正好一时得空,便把你要的书给你捎过来。”
木清听了倒是吃了一惊:“前几日听铃兰姐姐说不乐意宁侯府这门亲事,怎么宁侯府还会来提亲?”
“傻姑娘,自古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过孩子自己做主的道理。”子风说着喝了一口茶,木清没来得及制止,只见子风忽然一口喷了出来:“这茶怎么都凉透了?熙儿,熙儿——”
熙儿拎着热茶壶从耳房急急走过来:“三公子您忒心急了,我见您来,正急忙忙拎热的出来,您倒先把凉的喝上了。”
子风依旧埋怨着熙儿:“你也是!还有,以后别总让你们小姐在风口念书,都是些冷风冷水的,早晚着凉!”
木清此刻没听进子风和熙儿的一句,还陷在子风刚才的言语之中,于是继续问子风:“三哥哥,既然铃兰姐姐不喜欢,叔父何苦非逼着她要嫁入那个宁侯府?”
子风道:“虽说靖康之变后,诸多大宋官员南迁到了临安,现在咱们临安城的权贵数不胜数,可宁侯府好歹也是排得上的权贵之家,能和宁侯府联姻,是多少人家上赶着求都求不来的,如今宁侯府有意,我们又怎好拒绝?”
木清:“可是,听说那个宁侯府要来求亲的冷鸢公子名声不太好,整日眠花卧柳,婚后秉性只怕一时难改呀!”
子安缓缓啜了口热茶,叹了口气:“哎,也不是我爹心狠,眼下也是实属无耐,咱们夏家的茶叶生意只是表面看着热闹。然而生意难做,眼下边防战事四起,官府为了筹措军费给商户层层加税,本来生意就艰难。前几个月,铺子里近五百斤的的茶叶被官府随便以走私通金的名义扣住,还没找门路疏通开,这月又被扣了五百斤。如果能和侯府联姻,可以找个在官府说上话的靠山,以后不仅官府不敢乱扣咱们货物,在生意其他地方也能方便万分。”
木清叹惋道:“话虽如此,只怕是苦了铃兰姐姐。”
子安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也知道的,铃兰是和大夫人长起来的,打小被宠溺的刁蛮任性,若真嫁入宁侯府,是怎种天地还说不定呢。”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前院一阵喧嚣,人声鼎沸,子安和木清忙出门看,出门好一会儿才抓住一个急着跑过去的小丫头,忙问怎么了。
“不好了,大小姐投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