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一个媒人急匆匆的走入夏府大厅,夏老爷赶紧上前询问:“事情如何?”
媒人喜上眉梢:“老爷,大喜!宁侯府那边说,在前月赵嵋公子和薛涛小姐的婚礼上是已经见过咱们家两位姑娘的,对咱家两位姑娘品性外貌都是满意的,如果大小姐铃兰的身子不好,可以求娶二小姐木清也是极好的,只想和夏家早日缔结秦晋之好,过几天择个良辰吉日便安排人来提亲!”
夏老爷抚掌大喜:“成了!”
夏老爷喜气洋洋之际,忽然又想到了后院的木清还没摆定,心中又思忖起来。宁侯府愿意和夏家联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至于木清愿意与否,一点也不重要,夏老爷甚至决定来一个先斩后奏,只要宁侯府同意了,哪怕木清不同意,到时候捆也要把木清捆上花轿。
而此时后院的木清,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仍然一无所知。
这日日暮,木清正歪在床上绣花,忽听门外禀报:“老爷来了!”
说着见熙儿打起门帘,夏老爷带着几个小厮进来,有的拎着红漆食盒,有的捧着一摞五彩锦盒。
木清急匆匆下床迎接:“叔父好!”
“清儿不必多礼,只听你婶婶说你染了风寒,这一两日都不大吃东西,特地带了你爱吃的一些小菜来。”夏老爷说着命身边人将食盒打开,将一盘盘的酒菜在桌子上一一摆好。
在下人们摆放酒菜的时候,夏老爷又唤另几个小厮将手中的锦盒呈上,锦盒打开,却是叠放整整齐齐的簇新衣服。夏老爷对木清说道:“清儿,你看你一个姑娘家本就单弱,还穿这么单薄怪不得要感风寒,我啊让你婶婶专门给你做了几件加厚的秋衣!”
木清不知道叔父为何今日如此殷勤,平素是几个月见不了一面,见了面也是简单的寒暄,今日忽然造访还带了这堆礼物,着实把木清搞懵了。
木清只有忙不迭道:“叔父多礼,不必这么客气的!”
夏老爷又打量着木清的衣着头饰道:“哎,你平日穿戴也太素了些,一个姑娘家,就该多戴些金银首饰,你看这几副钗子镯子是你婶婶专门为你挑选的,你也收好。”
折腾了半日,终于收拾妥当,夏老爷让一旁的来人先行退下,只把木清让到饭桌。
木清:“叔父今日特地前来,还带了这么多礼物,可有什么事情?”
夏老爷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只是回道:“木清你看你这话说的,做叔父的,就是想念你过来看看你不行吗?”
一边说着,一边给木清斟酒:“清儿,也略微喝一点,可以暖暖身子。”
木清:“难得叔父今日心情好,略微和叔父小酌一点。”
夏老爷:“木清跟随叔叔婶婶住有几年了?”
木清回道:“已经五年有余。”
夏老爷嗟叹道:“真是时光荏苒,一晃都五年了。”指着窗外的院子里的梧桐树,又道:“刚进来时,看到院子中的梧桐树,没想到几年间竟粗壮了那么多!想当年我和你父亲还曾在这棵树下一起读书写字过。你父亲当年也是个好学的,我却贪玩,总是被他教导着我上进。只可惜,你父亲走得早,不然也自成一番事业。”
说话间,木清和夏老爷都已经红了眼睛,夏老爷为木清满上酒杯:“来,且饮这杯,敬你父亲!”
木清端起酒杯一杯饮尽。
待木清喝完,夏老爷又道:“清儿啊,你要知道,这些年叔叔婶婶心里一直拿你当自己闺女疼的,不过,叔叔忙着打理茶庄生意,有照顾不到你的地方,你婶婶事情也多,照管你不周,为这些年我们的不周到,我敬你一个!”
木清慌忙道:“不敢,不敢,清儿应敬叔叔,多谢叔父这些年来的养育和教诲。”
说完,两人又饮了一杯。
夏老爷又缓缓道:“清儿啊,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按说早该给寻你找个合适的人家。做叔父的呀,一心只想给你挑个好点的人家,结果左挑右拣,把你婚事耽误了。来,为此疏忽敬你一杯!”
木清拿起酒杯道:“叔父说笑了,我不过刚刚及笄,算不得耽误。父亲母亲既然不在了,婚姻大事理应仰仗叔父婶婶做主。”说完一饮而尽。
夏老爷听了木清的话大喜:“清儿啊,眼下正有一合适人家,门第也好,人也不错,而且人家属意你良久,想择日来求亲,叔父特来问下你的意思。”
木清:“敢问是哪户人家?”
夏老爷:“宁侯府冷鸢冷公子。”
木清恍若一声惊雷劈醒,这才看懂了叔父今日所有的把戏。
木清忙道:“叔父这是说笑了,这门亲事既然已经说给了姐姐,哪有再说给我的道理?”
夏老爷:“清儿不知道,冷公子属意要与咱们夏家联姻,人家说了,你们姐妹两个,无论谁都是好的。你姐姐说了,这是门好亲事,应先紧着妹妹。”
木清冷笑一声:“好亲?好亲岂有留给我的道理?!”
夏老爷忙说:“清儿,你看你的话,倒像你姐姐害你一般,你说你自从跟随叔叔婶婶居住,你平日的吃用哪一点比你姐姐差?再说,这是宁侯府!多少人家上赶着去求都求不来!要是可以嫁入宁侯府,也是你的造化。”
木清依旧冷笑着:“叔父只知道,铃兰姐姐晓得那个冷鸢是出了名的浪荡公子?而叔父就觉得我是瞎子聋子,对此一概不知么?”
夏老爷却只道:“男人风流一点不打紧!你要知道,你一个父母已丧没有根基的女子,如果不是侯府说愿接纳你,这辈子恐怕也攀不上这么高的门第的。”
木清只是淡淡回道:“叔父不知,清儿从来没想过攀什么门第,无论门第如何,可以遇到一个知冷知热的人,清儿这辈子便知足了。”
夏老爷见好话哄着木清,木清一概不应,便怒起来:“木清,只可惜白养你这么多年!叔叔婶婶对尽心尽力教养你这么大,你若稍微有点良心,今日也不至于忤逆到这个田地!”
木清已觉遍体生寒,听闻叔父此言,木清只是含着泪回道:“叔父,您说对我尽心尽力,我也想问一问您老,您这五年一共来这个院子几次?您刚才说带来的菜都是我爱吃的,敢问哪一样是我爱吃的?这些菜却都是铃兰姐姐爱吃的!还有,您说我衣服单薄不知道更换,却怎知我是没有厚衣服可更换?还有,您说我吃的玩的和姐姐一样,我想问您我屋里哪一样东西和姐姐是一般的?”木清滔滔不绝,似乎要把这几年的委屈一一诉尽。
夏老爷听闻一愣,知道平日疏忽木清,却没想到疏忽木清到如此地步,竟不知如何作答。
“叔父先回去吧,清儿今日身子不好,要早点休息。”说完,木清转身辞客。
话音未落,却只听得“咣当”一声,一回头,却只见夏老爷已经跪在了地上。
木清大惊:“叔父,别这样,您快起来!”
夏老爷只是跪在地上:“清儿,是叔父这些年对不住你,你就全且原谅叔父这把老骨头吧!”
木清忙道:“叔父,您起来说!清儿没有真心怪过您,您起来咱们再说!”
夏老爷听依旧不起,一把鼻涕一把泪跌坐在地上哭诉道:“清儿啊,你不知道,做叔父的我操持这大家大业的有多不容易,每天一睁眼,上上下下有几百口子张着嘴等着吃饭。到了茶庄,还得天天提防同行的使绊子,和同行的打好关系了,官府又隔三差五来找事儿!现如今还有近千斤的茶叶被官府扣着,就是今日把这千斤的茶叶打通关节弄出来了,可明日后日还有几百几千斤的货进去让叔父可怎么办?现如今,叔父这全家上下几百口人的生计,只有靠你一个了!”
夏老爷扯着木清:“清儿啊,你就答应了这门婚事吧!”
木清不想就这么答应了,可是去扶叔父又扶不起来,僵持在那,不知如何做好。
夏老爷见木清不作答,便开始大嚎起来,哭喊道:“哥哥呀,可惜你走的早,现如今这个家要完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我今日便寻了你去吧!”说着便作势拿头去撞墙壁。
木清哪里拖得动一个壮男子,情急之下,噙着泪忙喊道:“叔父你别撞,别撞!我答应了!”
夏老爷听闻这话也不闹了,站起身整理整理衣服,擦擦鼻涕眼泪,含着笑说:“清儿,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叔父定为你置办丰厚的嫁妆,以亲女儿的礼仪让你风风光光出嫁。等你出嫁以后,叔父全家还要为你茹素斋戒三年,只祈盼你嫁入宁侯府一世平安!”
木清只是内心一阵悲哀,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亲生父亲的弟弟,如丧家之犬一样跪在自己脚下,苦苦哀求自己,求着自己跳入狼坑虎穴。
她在恍惚中看到了自己一生所要呵护的尊严和体面在眼前灰飞烟灭,生命轨迹碾过十五圈年轮后在此个时刻戛然而止。
叔父走后,木清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床帐无法入睡,她不知道,怎么一日之间就到了要为人妇的地步。
然而,木清更不知道的是,叔父刚离开自己的小院,就开始打听万花楼新来的歌伎如何,然后打马奔万花楼而去。夏老爷一生逢迎商场,别的本领不行,逢场作戏的本领习得一身,对付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小姑娘简直手到擒来,根本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