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木清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的时候,熙儿见到小姐简直要疯了:“小姐,你可回来了!走了这么久,还这么晚才回来,我可急死了!我也不敢声张,又怕你出事,只敢让小厮们偷偷在附近街道找你。下次出去前好歹和我说一声!”
木清只是呆呆地听着没有回应,木头一般进了屋子。
熙儿不放心紧紧跟着,大声喊着:“小姐,小姐!你说句话,没有事儿吧!”
木清呆了半晌,才冲熙儿莞尔一笑:“熙儿,你小点声,聋子都要被你吓到了!”
“小姐,你可活过来了,你刚才的样子真是吓死我了!”
熙儿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今日三公子来找小姐好几次,见小姐不在,急的不知道什么似的,我一会儿去和他说一声报个平安。”
木清略想了下,对熙儿道:“你把我前几日得的那盒徽墨给三哥哥送去,他看了便知晓我回来了。”
果然,在熙儿去后没多久,三哥哥和熙儿一起过来了。
“清儿,你真是要急死我!听说你失踪了一日,我还派人四处打听,没想到你自个又偷偷回来了!”子风眼中满是责备,却又充满关切。
“不出去这半日,我怎会死心?”木清苦笑着。
子风见木清话中有话,让她细说。
木清噙着泪低头默不作声,只是缓缓斟了一杯茶放在哥哥前面,递茶时手腕上很大一块擦伤不小心露了出来。冷鸢的马匹撞倒木清时,手腕擦破了皮,木清这半日只顾着难过,自己都没觉得手腕伤了这么一大块。这时要躲又来不及躲,三哥哥一把拉住木清的袖子,满是爱怜,唤熙儿去拿药箱。
三哥哥小心翼翼地把木清的伤口清洗干净,然后轻轻上药。
木清注视着三哥哥温柔的眼睛,仿佛认罪般低声道:“我今日去宁侯府了。”
子风大吃一惊,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一下。
木清苦笑着:“我受了那冷鸢一些奚落,碰了一鼻子灰就回来了。”
子风又吃一惊,叹了一口气:“想来也是这个结果,那个冷鸢是个骄纵的纨绔子弟,父亲又上赶着非要结这门亲事,自然不会给咱们好脸色。”子风将擦药的动作暂时停下,问木清:“那冷鸢却来奚落你,你可知道宁侯府为何也执意要和咱们夏家联姻吗?”
“这是为何?”木清不解。
“要真论起来,其实是宁侯府迫切需要咱们夏家。整个临安地界,商界翘楚非咱们夏氏家族莫属,所以联姻时,宁侯府首选便是咱家。”
“也不一定非要找个商户联姻,还有这么多达官贵人不是?”木清依旧不解。
子风缓缓道:“清儿有所不知,冷鸢父亲被封侯爷后,一直在朝廷里担任工部尚书一职。任上多年以来迎来送往致使亏空不断,要想弥补亏空躲过朝廷发落,只有靠和富商联姻还有法子能救。再那么亏空下去不想法子,只怕落得一个抄家也不是不可能。如若联姻,则可以借夏家钱财暂时弥补亏空躲过一时追查。”
清儿听了沉吟半晌。心里又对冷鸢多了一些鄙视,明明是彼此借势互相倚靠的事,却搞的好像自己家上赶着倒贴似的。
上完药后,三哥哥为木清手腕轻轻缠着纱布,嘱托道:“官商联姻,不见得咱们为商的就低了一头。清儿等嫁过去,记得要不卑不亢,做事进退有方,莫让人低看了去。”
清儿的眼珠在眼眶里打转:“三哥哥也是觉得我应该嫁过去是吗?”
子风起身站在窗前,望着茫茫夜色,良久,方道:“事到如今,只怕别无良策。”
清儿心中此刻残存的一丝丝希望与期盼一点点开裂,然后破碎成渣滓。
一连两日,木清在院中树下呆站着,什么也不做,只是默默望着天空,想着自己短暂的一生与当下的境遇。嫁还是不嫁,这是个扰人的问题。嫁人,可以换来夏家的尊荣与富贵,却要断送自己一生幸福。
第三日,木清让熙儿准备车马,她对父亲说要去月老祠上香,祈求婚后事事如意。夏老爷只当木清回心转意想通了,忙不迭地让家人赶紧收拾马车送小姐出门。
在车马驶出城门的时候,木清一扫阴云,宛若出笼的小鸟,她已经盘算好了,只要到了月老祠,那里有个后门,到时候从后门悄悄溜出去,留下熙儿为她殿后,等到家人发现的时候,她应该已经寻了新的车马离了临安地界。
车驾正在去往月老祠的路上飞驰着,赶车的郑成师傅却忽然一个急刹车,木清差点从车厢座位上跌落下去。
“老郑,怎么停了?”木清掀开车厢帘子。
木清向外一看,却呆住了,前面是三哥哥骑着高头大马拦在了他们车马的路上。
“木清,下来!”子风一声怒喝。
木清磨蹭了半日,还是从车厢里出来走了过去。
子风对着赶车的师傅说道:“老郑,你赶着车马去那边树荫下凉快会儿,我和小姐说几句话。”
待老郑去了,子风跳下马,向着木清走来。木清只是低着头,不敢看子风的眼睛。
子风略有怒色:“就这么走了,你连我也不告辞的吗?”
木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子风笑着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我还看不破你那点小心思吗?”
木清试探性地小心问道:“那,你特意赶来,是带我回去的么?”
子风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你说你,这么多年还是不了解我。我这么多兄弟姐妹,却唯独和你走得还近些,既然认你这个妹妹,肯定不会带你回去。今日我也不是来拦你的,只是专门来道个别!”
听说子风风风火火赶来不为拦她,只为道别,木清心头紧张疑虑散去,但心中又充满不舍,自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又不由悲伤起来。
木清从怀中掏出一个平安符:“三哥哥,我走得匆忙,没什么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个平安符,是母亲去世前留给我的,你拿着吧,愿保佑你一生平平安安!”
子风一把推过平安符,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既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我也不能夺人之爱。我手中的积蓄不多,而且家里几个茶庄今天早上都被官府查封了,只怕家里近日还有诸多花费,没有太多闲钱,这是两张五十两的银票,你且拿着。”
木清并未接银票,只是呆住了:“什么?茶庄被封了!”
“对,你出门没多久家里收到的消息,今天一早被查封的!”
木清愕然道:“那,如果我要走了,家里怎么办?茶庄怎么办?”
子风只是道:“你不要管这么多了,今日不走,以后只怕没机会了。记得路上照料好自己,先找个可靠的地方避下风头,不要四处乱跑。我也不和你多说了,事不宜迟,我叫老郑过来送你。”
却说木清被送上马车后,心乱如麻久久不能自已。她的出逃,不仅关乎着自己的命运,却也关乎着夏家的生计。如果不走,夏家的生意必然有救,可是她想到假装投水逼迫自己的铃兰,哭嚎着却没有眼泪的叔父,想想还是算了,为了这些人搭进自己的一生不值得。可又想到了三哥哥,如果夏家破产了,三哥哥怎么办?会不会沦落街头,一时又想折回去。木清就这么犹豫纠结着。
却说子风已经拍马离开,走了一段路程,忽又拍马回去,叫住木清车马。
子风翻身下马,向车厢走来,从袖口中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个钗子递给木清。
“刚走的急,差点忘了,这支钗子,魏师傅说是你丢在店里被他捡到了,让我转交给你,我这两天一直带在身上,刚才却忘了。”子风说完,便抽身回去了。
木清接过钗子,一时呆住了,这只钗子却是自己留在魏师傅家的那支,本想让魏师傅他们一家卖了换点米,哪里会想到魏师傅又送了回来。车厢里的木清默默坐着,眼泪不知何时流下来落到了手中的钗子上。魏师傅家中米缸已经见底,仍旧杀了家中仅有的一只鸡,甚至靠典当首饰来沽酒招待她,自己就留了这么一个东西接济他们却也没有动,给自己还了回来。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恐怕茶庄的伙计们师傅们过不了几日也要散了,几家茶庄上下几百号伙计的家庭恐怕都要面临一连几个月依旧无米下锅的境遇。
心底最深的那个地方在破碎、在挣扎、在呐喊。
然而,
心底最软的那个地方在不舍、在悲悯、在垂泪。
不知过了多久,赶车的老郑停下车子,向车厢中的木清禀报:“小姐,月老祠到了!”
良久,车厢里一个声音悠悠传来:“郑师傅,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