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冷鸢甚至没吃早饭,叫上陆益早早出门,一直待马匹跑到西郊荒无人烟的一处草地上才停下。
冷鸢牵着马匹在草地上走着,目光注视着远方,神情是木清和所有人都未见过的严肃和坚毅,对陆益说道:“我要把我这半年以来所有的筹谋都说给清儿。”
陆益有些被惊到,慌忙说道:“事关重大,说或者不说,都望您好好斟酌!”
冷鸢眉头紧锁着,这半年来所有的事情如画卷一般展现在自己眼前!
靖康之变后,大宋皇室南迁过江以来,大宋想着北伐,金国又想着南进吞并大宋,因此纷争不断,而两国之间的卧底细作和叛臣也是多如牛毛。
如果时光可以回到半年前,当时寄情花酒消愁的冷鸢无意间结识了当朝宣威将军穆将军的长公子,一次醉卧在穆家,发现了穆将军和金国私通叛国的信件。上报朝廷后,穆将军落网,可是朝廷派冷鸢继续隐藏身份,以便继续追查朝廷内部更多通金的叛臣。为了更好的打入这些纨绔子弟,冷鸢便开始以一个比以前更过分的浪荡公子身份在这些人中悠游游走。
而一个浪荡公子势必不会有很好的夫妻关系,所以木清是那个不知情的牺牲者。
要不要告诉木清,冷鸢迟疑着。冷鸢的卧底身份只有他自己和近身守卫陆益知道,如果多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势必多一分风险。而如果不告诉木清,自己只能任由自己继续伤害她下去,而她什么也不知道。
冷鸢想着木清的身世,父亲走了,母亲走了,又遇上那么样的一个叔父。嫁入侯府以来,自己也从来没有给她一丝一毫的慰藉,反而是日益的伤害和伤害。
冷鸢也曾一度以为,自己的一再故意伤害下,这个傻姑娘早放弃了自己,可自己这番“歹毒”的对待,换来的是她一次次的原谅和救助。
他爱她吗?应该已经爱上她了。也许是在那个纤弱的姑娘壮着胆子在大街上拦住自己马的时候,也许是她为了夏家和店铺伙计们的生计而甘愿嫁入侯府的时候,也许是她在新婚那天晚上像只淋雨的小鸟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也许是知道她为了自己强撑着迷离的睡眼缝了一整夜的棉被的时候,也许是这个表面文静胆怯的姑娘靠着聪慧和勇敢筹谋救自己的事情的时候。
他恨自己恨的要死,他不想再隐瞒下去了,他的继续隐瞒,每一天都在如凌迟一般伤害这个姑娘。
自己还欠着这个傻姑娘六百两银子,由于前方战事吃紧,那六百两银子和家中的字画被变卖后早就充作了军费。
在思索了几乎整整一个上午后,冷鸢还是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他决定把所有的筹谋说给木清,他不想再伤害这个傻姑娘了,如果把所有事情讲给木清,木清必然可以帮自己在人前很好隐瞒的。
他简直是飞奔回家的,他要拥抱木清,给木清道歉,跪着求她原谅,然后说给木清一切的一切!
然而,冷鸢如果可以预知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应该会抽现在的自己一个耳光。
冷鸢带着急迫和喜悦的心情回到府时,刚一进院子,熙儿就迎了上来。
“少爷,您这么早就回啦!”熙儿对冷鸢说着,可是却扯着嗓子对着屋子里大声喊着,试图让屋中人听清楚。
冷鸢斜眼看了一眼熙儿,熙儿今日举动异常奇怪。
“哎,哎,少爷,您,您骑马沾上的这一身土我给您拍一拍。”熙儿想扯住冷鸢让他慢些。
冷鸢看着熙儿的举动,便是个傻子也已经明白了熙儿意图在阻挠自己来掩盖什么。冷鸢一把推开熙儿的阻拦,跨步向屋内走去。
此时的屋中,子安和木清遥遥坐着。子安早上打算来看望被从祠堂放出来的哥哥,却见木清抱着摔断的琴问他还能不能修补。补是不能补了,子安唯有好言安慰着,说要为木清挑一架更好的琴,而木清只是苦涩地笑着:“与琴无关,而是我的生活早已经被他摔得七零八落了!”
正在此时,木清听到熙儿在院子里的声音,那个日日折磨蹂躏自己的人回来了,这些日子的酸楚与绝望一一涌上心头,木清又想起那日冷鸢骂她和子安是狗男女。木清心中冷笑一声,我要让你尝一遍我所经历的痛苦!
“唰”地一下,木清一把将头上的钗子拔了下来,头发便如瀑布一般散落开来。木清神色漠然地对着子安道:“吻我,子安!”
子安慌了:“你……你这是怎么了?”
木清只是走上前去拉子安:“吻我!”
子安慌乱挣脱着:“不要这样!哥哥回来了,我要马上走了,不然他会误会你的!”
木清心中却想,我要的就是他的误会。
当子安仓皇走到门口的时候,冷鸢手里仗着剑已经从门口进来,一把拦在子安面前。
冷鸢双目如炬,死死盯着披头散发的木清和仓皇的子安,之前所有猜疑全涌上了心头:“你们在干什么?”
木清冷冷道:“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你希不希望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她那么殷切地期盼着冷鸢恨自己,她心里那么多怨与恨,她希望他也亲自尝一遍,而今天,她终于如愿以偿!
冷鸢两只眼睛红了,丢下木清,如狼一般向子安走来,子安无力地解释着:“我对嫂子什么都没做!”
木清挡在子安面前,拦住冷鸢:“你让子安走,有什么事冲我来!”
子安在木清身后喊道:“我不走!”
木清对子安叱道:“你若是想让咱们两个都活下来,现在就赶紧走!”
冷鸢用剑对着子安:“我今日先不和你算账,你给我滚!”
子安还是被冷鸢的剑尖指着离开了,可他还是放下不下木清,在冷鸢宅院外围一直徘徊着,仔细听着一点一滴的动静,他想,如果哥哥真对木清做了什么,他会为木清拼命的。
子安离开后,冷鸢像一头恶兽,拿出剑一把抵住木清的脖子,将木清逼到墙边,恶狠狠地盯着木清,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木清冷笑一声:“你还用问我吗?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我就不能做一件对不起你的?”
冷鸢继续逼问:“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开始的?”
木清挑衅般笑道:“太久远了,根本想不起来了!”
“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男人掐住木清的脖子,低声嘶吼着。
木清没有做任何抵抗,仿佛一切在她预料之中。
男人红着眼眶,手上青筋暴露,虎口的劲头凝结在一处来越大,仿佛真的有一刻会要了木清的命。当木清眼中的光越来越暗的时刻,仅存的一丝理智突然降临,男人一下子撒开了双手,木清从壁上跌坐下来,不停的痛苦地咳嗽着。
冷鸢瘫坐在地上,抱住头,哭得像个孩子:“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冷鸢桀骜不驯的一生少有的脆弱时刻。
木清以前无数次推想过这个画面,她以为自己会在报复后有十足的快乐,然而她,现在只是觉得疲累。她已经在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赢了一场,可她心底,心底依旧有那么一个地方如深渊一般空寂着。恨意或许可以消解一丝恨意,可是不会在心底增加一丝一毫的爱。
冷鸢在深秋的寒夜里喝得酩酊大醉。冷鸢想,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我以前居然还觉得她爱我。而我喜欢她又有什么用呢?她或许从来都没爱上过我。
如果自己早点对木清把所有事情都说了,事情是不是不会发生到这个地步,可是,一切又哪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