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便是在不断地翻越一座又一座大山的过程。
话是这么说的。
可是面前这座山也太高大了。
魔纹是魔法的源泉,令老人无法想象的是,刚刚的战斗完全是在少女并未动用魔纹魔力的情况下展开。而现在,那盘旋巨龙的降临代表着绝对的力量和终结。“战尘郁郁,杀气腾腾,遮笼四野,蔽塞五方。”——差不多就是这样一种样子。
打不过,实在是打不过。
手臂上由帕维尔·雷耶上校所留下的魔纹“黑洞”,是引力魔法的究极形态。黑洞所及之处一切物理与魔法攻击皆无效化,并且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巨大的排斥力对敌人进行攻击。然而,自己远远比不上雷耶上校的水平,那才是真正可称为黑暗使者的男人,自己不过是折服于其强大的侍从而已。
然而,巨龙冲破了黑洞的阻碍。
那人所使用的引力魔法,虽是最为基础的术式,然而威力却如排山倒海。重压自上至下地袭来,一瞬间大地凹陷,树木折断,小草齐刷刷的弯腰贴地,老人内心一惊,急忙向后跳脱,左手握紧刀柄,短刀被那股邪黑的气息包围,剑刃很快如同墨一般。少女的身影瞬间闪至面前,她双拳紧握,挤压感再度自身后传来。对危险的本能预知让老人挥出一刀,黑色的剑气紧逼少女的身体,她一个后空翻躲开了这一招。这是他将巨大的排斥力附在斩击上的效果,这种力不停地排斥着周围的一切,理论上可以撕裂一切,即使是少女那种级别的强敌也只能躲开。然而那份重压并没有停下,自己仍然在法阵的范围内。
暗魂冰爆!
魔法在她的落脚点处爆裂。巨大的深蓝冰锥从脚下升起,然后瞬间炸裂,碎片狠狠地插入周围的树木,这石破天惊的一击令空气中都凝结着深冷的寒意。
老人对魔法的掌握已经熟练到无需咏唱无需结阵便可施放如此复杂的魔法。他知道自己只要稍微延滞一刻就会被巨压牢牢控制。即使战斗从肉搏演变成魔法战,这仍然是一场一刻千金的高速战斗。老人以掏空魔力的架势魔法连出,火焰紧接着冰碎,爆破紧接着火焰,连那深粉色的能量束也随着老者的手臂一挥以聚集能量向她射去。很快,五彩斑斓的魔法就在少女身旁爆开,这种不同法术的配合像是绘画或音乐一样充满艺术感。
然而,无需咏唱结阵的魔法,对这家伙根本没有攻击力。少女大踏步地走出冰碎,身上连一丝伤痕都没有。
白雾,周围都是白雾。
这是极浓魔力的具象化。一种窒息的感觉在胸中弥漫开,他的腿脚逐渐失去力气,重压让老人无法行动,也让其五脏六腑几乎破碎。面前的敌人,仍然包裹在她那件漂漂亮亮、鲜血斑驳的长裙内,苍白的小脸上洋溢着非人的微笑。
已经拿不住短刀了。
看着少女向自己冲来,他忽然意识到这就是最后见生死的一招了。老人又想起那位强大的上校,在此时所感受到的绝对的支配力,和面对他时几乎一模一样。不,不对,此人还要更上一层。那人仿佛死神的化身,逐渐逼近的身影在老者的眼中渐渐扭曲成怪物的模样。
无可置疑的压倒性实力,带来的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飘忽的安心感。
那就像是疲劳的旅者寻找到归宿一般的安心感。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躲在那个男人身后的时候;而现在,老人直面着那位死神。
他高高举起短刀。
以极为英勇的势头,将刀刃割向自己的右手腕。
恐怖至极的家伙。如今只能爽快的投降了吧。他微微地笑着。
鲜血在背后传来的重压中从自己的手腕崩出,在魔法的作用下化为一片血雾。少女皱了皱眉,脚步并未放缓,扎进血雾当中,这时候,老人硬朗的肌肉和线条分明的脸忽然显现,他猛然冲破鲜血屏障,势头锐不可挡,短刀漆黑如墨。
丝丝血雨落下,重压消失,一切回归沉静,唯有浑身鲜红的二人对立而视。
老人的刀只在少女脖子前一寸远。
她往下瞟了一眼刀刃,冷笑一声:“你真以为这东西能杀掉我?”
“引力斩具有即使您也无法抵抗的威力。”老人淡淡的说:“但是您说得对,它没办法杀死您。”
少女看着老人流血不止的右腕,现在,由于血雾,两人身上星星点点的都是鲜红的颜色。“既然身为杀手,就不应该大意成这样,老爷子。现在,你该死了。”
“我投降,尊贵的小姐。”
“?”
少女不可思议地看着老人将刀子反转,刀刃向后。然后,又是一份不动声色的鞠躬。
“你投降?”
“是的。您并不知道我的雇主,也不了解长歌城的情况,前方对您仍然是一片黑暗。但是如果接受我的投降的话,我就能为大小姐您提供敌人的信息。”他微微颔首,并不正视少女的眼睛,这是一种礼仪:“但是,决定权全在您,在下的短刀就是诚意的代表,现在我交于您。”老人双手将刀递给林惜。她很自然地结果,掂量了一下重量:“你真要投降?”
“是的。”
没有过多的话语,老人只是抬眼看着林惜的脸。
瞅着老人,少女倏地一乐,紧接着就是一连串咯咯轻笑。
“呵呵,你这家伙还真是有意思啊。既然你说要投降,那就投降喽。”
白色的长裙紧贴在少女皮肤上,猩红点点。她笑的花枝乱颤,虽面容姣好,可那副模样却使人毛骨悚然。
安娜醒了。
这是一瞬间的惊醒,她立刻感到脊背发凉。
“大小姐?”本能催使她立刻寻找起大小姐的身影。这时,她感到一阵从肩头传来的暖意。安娜回头一看,那个正用爱抚温暖她的人是史蒂文斯爵士。“嘘,安娜小姐,安静下来吧,您需要睡眠。”
“不,大小姐呢?她在哪?”安娜急忙问道。这时,她注意到史蒂文斯爵士仅仅穿着一件白衬衫,他的头发凌乱,还沾着淡淡的血迹。
“你醒了?”
大小姐的声音出现在一旁。她穿着一件蓝色的连衣裙,抱着一大盆衣服,那模样反倒像是个女仆。“是的....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别问那么多,帮我把这盆衣服洗了,小心血沾到身上,还有就是——别问那么多。”
安娜听了这番不明所以的话,眨了眨眼,转头看看身边的史蒂文斯爵士,老人做了个“嘘”的动作,对她温和一笑。好吧,更不明所以了。
然而,跟了大小姐也有时日了。她学会了不去理解大小姐跳跃性发言,也不要思考种种的谜团。安娜带着关怀的态度在大小姐身边转了好几圈,惹得她又无奈了一回。确认了安全后,她就顺从地抱着那盆血淋淋的衣服去淘洗了。她注意到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仆人们,以及远处那对兄妹的背影,那两人鬼鬼祟祟地谈着话,自己却没法听清。安娜于是放弃了思考,开始考虑着怎么洗衣服了。
目送安娜身影的远去,林惜放松地笑了一笑,血从嘴角流下,沾红了她泛白的嘴唇。“你说你投降了。”她对史蒂文斯说道,一边用手帕捂住藏蓄鲜血的嘴,优雅了擦了擦,然后将手帕握在手中,一阵火焰,余灰从她张开的手掌中顺风飘散。
“是的,大小姐。”
“我信任你,完全是因为我相信你确实了解了我们之间的战力差距。抵抗是没有用的,史蒂文斯爵士。”
“无可置疑,大小姐。”
他看到少女勉强地说了这番话,又抑制不住地开始轻咳,于是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她。她一下子抓过,擦净了嘴,然后将那手帕顺入了口袋里,有点失落无奈地说:“这世界连餐巾纸都没有,真是烦人。”
“如果您喜欢的话,我立刻就去准备一箱最上等的手帕供您使用。”
“省省吧,”林惜扶额道:“在你身上我连个忏悔都看不到。算了,给我讲讲你的雇主吧,谁派你来找我的。”
“他的名字叫做伯纳德·斯坦森。是一名药物商人,在地下世界被称为‘破岩者’。他为他的主人工作,也是用他主人的钱雇佣了我,而他们的目的恐怕就是威胁奥托伯爵本人。”
史蒂文斯本想称呼奥托伯爵为“您的父亲”的,可是话将出口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奥托伯爵可能根本不是面前这个人的父亲,于是改了口。
换句话说,他压根不相信这人是真正的大小姐。
“也许这确实是他们的目的,可是,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林惜悠悠地说道:“我记得我说过了吧,我不相信你是为了钱而刺杀的。”
“.....确实如此,”他低头思忖着:“大小姐,您的死是解放这个国家的必经之路——他是这么说的。”
“他?”
“帕维尔·雷耶上校,”史蒂文斯的声音听起来很忧愁:“那是维卡王国的救星,也是给予我手上魔纹之人。”
林惜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说:“好吧,信息太多,我该循序渐进地问的。”
老人微微一笑。
“所以,我们还是来好好聊聊长歌城吧,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