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晚安哦。”
“小公主,你也晚安。”
他吻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小女孩很高兴地捏了捏父亲的鼻子。妻子抱着孩子,对自己温柔一笑,嘱咐道:“你也别睡太晚。”然后,转身走进她们的房间,轻轻关上房门。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会,他转身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那个曾经年轻的小伙现在生出了不少皱纹,即使是温和的笑也像是愁容满面一样难看。他叹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吹熄蜡烛,男人拉开窗帘。今晚残云遮月,天地昏暗,从窗外看去,城市黑漆漆的一片。也许是侯爵家的结亲令守备队紧张兮兮,又或许是他所居住的这片富人区本就无聊透顶,总之窗外的寂静让他郁郁不欢。
但是,又有什么可抑郁的呢?他的生意逐渐踏入正轨,只要坐在家里就能源源不断的来钱;一家人从闹市区的破公寓搬到如今的三层大宅,妻子穿的是丝绸的裙子,孩子喝的是菲尼卡共和国进口的奶粉;而自己则更是受人尊敬,不仅是在药贩和混混中间,那些锦衣玉食的有钱人,现在不也得对他高看一眼么?——虽然他们背地里仍然鄙视出自贫民的自己就是了。
妻子是一个聪明人,从不和他谈工作上的事情,但丈夫的变化她会注意不到吗?家里时常出入不认识的人,每次丈夫出门也都有人跟着;家外现在还潜藏着不少的护卫,围着这座房子紧盯外来人员。她的内心一定也在挣扎吧,男人扶着额头,想着自己那位好妻子。不管我给了妻子多少东西,我都深深地有愧于她。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蠢人,甚至可以说是最机灵的那一批。他之前在这长歌城不过是伯爵府供暖房的底层工人,干着朝六晚八的工作,挣着差强人意的薪水,勤勤恳恳地为领主大人服务,养活家人和孩子。在伯爵府工作,这信息流交汇之处总能出现机会,只是看你能不能把握住罢了——总之,他是把握住了。男人嗅出了时代的变化,嗅出了领主权力被经济发展所一步步抑制,嗅出了教会将要倒台,嗅出了新兴商业的崛起,也嗅出了如今的不法犯罪就是未来产业的领头羊。他毅然决然地投入到地下商市,一步步小心谨慎,一步步投机取巧,一步步学以致用,最终攀上了那位控制着整个长歌城药品市场的私家侦探,格里克“冰风暴”。他从药贩做起,一边为格里克忠心耿耿地服务,一边投机钻营着自己的小生意。最终,他成功了——“破岩者”伯纳德,这便是现在的他,成功的他。
他不是坏人。伯纳德对着月亮摇了摇头。生意就是生意,工作就是工作,钱是一个男人的身份。把握住时代的风向,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这并不可耻,是么?
是么?即使是雇人杀掉那个无辜的小女孩也是不可耻的么?月亮问。
他心下一惊,精神从心事中挣脱,这才注意到云层渐渐褪去,月光亮堂堂地照在自己的脸上,也照亮了这座无聊的城市。他看着那些红色和灰色的瓦片,看着那些光秃秃的烟囱,看着那些阳台上晾着的衣服,看着那些从房顶上优雅跑过的猫,寂静的夜景下,他的思绪渐渐平和,又沉到那名为生活的湖水里了。家家的窗户镶着玻璃,每一扇镶着玻璃的窗户下都是一部充满着情趣、人伦和苦难的伟大戏剧。
死亡正是这些戏剧最为悲情的一笔结局。他有点悲哀地想,也许这幅夜景中,这些瓦片下,这些窗户内正在悄然发生那些催人泪下,却不闻不知的死的哀伤呢。
于是,思想转来转去,又回到了那个已死的小女孩的身上。
她年纪也许比自己的女儿大一些——不,既然已经能嫁给侯爵的儿子了,自然是大上很多,然而在他的脑海中却始终是一个小女孩的形象。在回响中,那女孩的样子渐渐与自己的女儿重合,她是多么可爱啊,然而现在却倒在血泊中,身旁是她哭泣的父亲,而那个拿着短刀的杀手正躲在阴影中,偷偷的邪笑。伯纳德很怕那个杀手。虽然自己才是他的雇主,但是每与那淡漠的岫玉瞳对上的时候,自己却总是不能止地打着哆嗦。自己只不过是个卖药给废物和小混混的商人,而那个人,他是能杀人的人。
月光很亮,真的很亮。男人呆呆的望了一会月亮,满脑子只是自己的女儿。女儿是自己的宝贝,当然也是别人的宝贝;不管她们的父亲如何下作,她们永远是不沾污秽的小精灵。
但是,这无辜的孩子却因为一些死有余辜的家伙,成为了自己路上的拦路石。
男人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自己死也不会回去,也不会让女儿回去。
只要这样,就好。
月光仍然很亮,很亮很亮。他听得到月光落地的声音。
他身体一颤,慢慢地转过头去。月光照亮了死神的半脸,让那双蓝色的眸子深沉无比,而她另一半的脸则隐在黑暗之下,似乎一切深不见底。
她身后的两人,则完全沉入窗帘的黑暗之中,模模糊糊,唯有身影的轮廓。
“你...你是来杀我的?”
白色死神冷冷地看着他,说道:
“不,我只是在cos他妈的迈克尔·柯里昂。”
“什么?”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对面好像很无聊地叹了口气:“看来你不懂这个梗啊。算了,无所谓。”她点头示意,背后的那个身影缓缓走出窗帘的阴影,老人沧桑刚劲的脸现于月光之下。
“就是他?”
“嗯。”
“好,解决了吧。”
老人向着自己慢慢走来。杀手在记忆里的形象如今更为可怕,但最可怕的是,自己居然失去了挣扎和反抗的能力。伯纳德只是喘着粗气,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眼睛紧盯着将要夺取自己性命的杀手,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看见老人把手掌放在自己的脑袋上,闭上眼睛,就好像接受了命中注定的结局一般,紧张却听命地呆坐着。女儿,妻子,工作,此时此刻,伯纳德的脑海里什么都没有。他空明地感受着身边的一切。月光照耀在自己的脸颊上,温温热热,就好像一家人的拥抱一样。
第二天,“破岩者”伯纳德的死震惊了整个长歌城的地下市场。尸体是她的妻子发现的,他身上连一处伤口都没有,静静地倒在椅子上,表情就像是安然入睡一样平静祥和。他的房子位于富人区,本就二十四小时的警察巡逻,还配有为数不少的保镖护卫,但是杀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潜入进来,让他死了个体面,然后又再度逃离,这个过程没有一个人发觉。
而与此同时,奥托家族的大小姐的结亲队伍受到了侯爵家隆重的款待。入城之时,队伍浩浩荡荡,主干大道上张灯结彩,不少人都在道路两边翘首期盼,想一窥这位以美貌著称的大小姐的模样。她确实很美丽,少女优雅地在马车上向众人招手,脸上还带着恬静的微笑。不消说,这一举动很快让她在长歌城的人民之中驻下了一个好印象。总之,某些不算错综复杂的东西在此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