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预知

作者:雪凌serling 更新时间:2017/11/17 18:18:35 字数:10377

不可预知

她从未想过,自己能看到如此之景。

远方长河所飘来,是玫瑰盏的幽幽莹光,点亮了这凄楚孤伶的寒夜。

——魔界的夜晚,真的好冷。

她缩起身子,暗红瞳孔依旧盯着那河的浩远冗长处、在那远而极远的地方。长裙被风撩起,无比吃力地贴在她瘦弱的身子骨上,令她不禁打起寒战。

她询问自己:眼前的安宁,到底还能持续多久?

这大概只是无用之思吧。

艾妮璐正处于对弈的苦海。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她的棋子,将它悬在棋盘上空,随着手指自顾掂捻了好几下,皱起的眉头忽而凝固在那里,又顿刻一抽搐去,表情难看仿佛岩浆从火山口猛然喷出时,那吞噬了庞贝古城的火山灰肆意散开、把她的面庞包裹在石头面具下似的,此时此刻,她却依旧紧盯着那一望便知胜负的棋盘,迟迟下不去手。

噢,显然她已经陷入一个死局了。但艾妮璐稍刻便一轻咳,倒是故作高深的,竟又像是一个技艺娴熟且处变不惊的高手,不知在盘算着什么似的讪笑一声,昏暗的烛光将她的面色映得煞白,亦令得那荧光紫的环状瞳纹愈渐清晰。

她长久的思考着,闭起一只眼睛,举起棋子盯向天花板的地方,那棋子是青黑色的、繁杂的雕刻勾勒出恶魔的雏形,底座的地方是用白金色镌刻出的类于魔界的语言,又大概是何者的姓名——普莉丝·爱洛茵丝。黑底金纹的天花板将那段文字衬着,硕大的铜镜镶嵌在正中央的位置,映得晃晃煞白,使艾妮璐不禁眯起了她的眼睛。

她一手挠挠头发,就像是想要一眼戳穿对方的行动似的,揣度着下一步该往哪走。五颜六色的棋盘上印满各种奇怪诡异的装饰,未免也太过花哨了些,当然,她只要赢得胜利就行,无论在怎样的棋盘上,最简单易懂的掷骰子式下棋或者规则繁多的西洋棋,对艾妮璐来说,都是一种意义非常的挑战。

“咿呀呀,要胜利了呢?”对弈者不改那一脸可掬的笑容,被长长的红绳子束了一绺的灰豆绿色头发,瘫软地垂在脖颈间,使他颇带了些温文儒雅的书生气质。披着宽大的长袍外套,那兜帽戴在他的头上、两侧的帽檐或因重力而耷拉垂着,毛绒绒的帽子内衬是纯白色的,从中挑染了几根清亮的天蓝,将这片阴郁怠倦的颜色猛然拉到了更为明朗的色调中,那深色且是印上繁杂奇异的符文的外套,衬着他所穿着的那洁白的修身长褂子。

柔软的枕头抱着他的怀里,那是薰衣草的清香,温柔缭绕在他的鼻底,在面庞与手肘、膝盖与长发间游走徜回,香气馥郁芬芳且是幽柔淡雅——虽然,艾妮璐并不喜欢这种毫无刺激感的、清淡甚至于无味的气息。

然后,艾妮璐把她那尊贵的棋子毕恭毕敬地放到大腿上,另一只手慢悠悠地平移到桌子底下,待抓住棋盘的衬布、对方的微笑中流露出一丝诧异时,她竟猛然一拽开去,令得盘中棋子尽都乱成一团,坠落的几颗在地毯上回旋,正因势头耗尽而杳然止住,顺着艾妮璐那尴尬且是如同杠铃撞击瓷质品、或是把这些东西全部打碎似的笑声,终归得一片窘然了。

“啊哈哈!这次小小的让你一下,算我赢了,可不用谢噢!”只觉艾妮璐倏地直起身来,昂头叉腰,一手攥着她珍爱的棋子,嘟起嘴来倒像是在嘲讽着他人,甚至是在她那张面皮上扭来扭去的神情,都分分钟渗透出那怪诞滑稽且是令人完全无法理解的优越感。显然,她并没有为自己的赖皮感到抱歉的意思。

对方直愣愣地瞅了她一眼,继续保持着那一贯的、皮笑肉不笑的笑颜,他换了个姿势抱着他的枕头,随后直接平躺在沙发上,完全无视了方才的一切般的,小憩着,准备陷入浅浅安眠。

“啊呀,算你赢了吧。艾妮璐小姐头真是厉害呢。”他慢悠悠地道了一句,只身几乎完全掩埋在那毛绒绒的外套中,缩在兜帽下的头被遮住了大半,甚至只露出了那双青灰色的眼睛,深红且饰有暗纹的沙发想必是十分舒适的,类似于峨眉月的小玩意儿悬挂在天花板上,悄悄晃悠着、辗转出了冷冽的银白色光辉,在那高个儿少年的眼中,倒是蕴藏着另一些特别的意味。

“噗噗噗~你真是识实务呀,苏莱文。”她甩甩手,背过身来阔步站着,还不时厚脸皮地怪笑了几声。苏莱文不再看她一眼了,或许对那家伙来说,跟艾妮璐坐在一块儿小打小闹地浪费时间,还不如美美的睡上一场好觉,当然,在他的众多习惯里,这是最重要的、且更是个不可忽视的一部分。

于是,那位众人的大哥,被称呼作“幸运的欺诈师”的格兰德先生,此时此刻很是不耐烦的,强硬地要求艾妮璐把那些弄得周围一团乱的破东西都打扫干净,他甚至没意识到对方的脸色在这声命令下显得白里透红,概许是完完全全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受窘如同一只早就失去动力的翻车鱼。

可是艾妮璐呢,她最终只得摊手发出一声憋屈的嘀咕,然后假作乖巧地连声妥协,将棋布重新铺好,棋子一一放回原位后,如释重负的她刻意拉长自己的叹气声,让下巴抵住桌角,放任自身瘫软在桌面上,甚至一点儿也不想动弹了。

“啊!?你们有听到什么声音吗?”正当昏沉之间,格兰德大哥猛然一拍桌子,大声叫嚷着,握起他的拳头紧紧攥住。看样子,他毫不理会那些烦琐的小事,就连自己打扰到了苏莱文与艾妮璐二人,直脑筋且如此笨拙的他,无论从哪一方面,怎么看都不可能会从他仅剩的脑细胞中挤出任何良知,去意识到这件无关紧要的局外事吧。

艾妮璐随口唱着反调,眯起眼睛摇着食指,言说心如磐石的自己可没有听到什么妖精的蛊言,而苏莱文只是迷迷糊糊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那青灰色的眼睛朝门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那是瓷白色的风铃,挂在稍高的一处,轻飘飘地直晃动着。然后,他自顾打了个如同猫崽叫唤似的哈欠,那声音拉得极长极长,使自己如此多此急性子、听力却差得惊人的大哥,也能清楚地听懂他所讲的话语。

“呀,咕抡嗒。咱......就打开门看看呗?或许会有意外的新人出现呢。”

没等听完苏莱文的话语,格兰德就火急火燎地戴上了自己特别定制的眼镜——只有左眼的镜片是全的,另一边简单来说就是个镜框架子,黑白相间的三角围巾缠于脖颈,一部分在镜框上缠了个结,然后松松垮垮地垂落在脸颊边,显然,对局外人来说,这装扮倒是十分的怪诞可笑,即使本人并不这样觉得,反而认为这是他身为欺诈师,噢不,是身为正直勇敢大度并且伟大的尽职尽责的占卜师应有的特别标志。

顿刻之间,只见他嗖地打开门来,伸长脖子朝门外狠狠瞪了一眼,那等候人或因极度的惊吓与害怕,往后退时竟踉跄摔了个跟头,而他的随同者只是静静朝格兰德大哥一瞥视,随而扶起那人的身子步入屋中,竟是始终一声不吭。

然后,前来拜访的小贵族伊诺丝一瘸一拐地向众人打了声招呼,待行完一系列极其规范的繁琐礼节后,他方才吃痛地揉起他发青发紫的膝盖来,一边以那蚂蚁私语一般嗫嚅的声音,直愣愣地嘀咕道,“刚才。刚才。可怕......好可怕......吓......真是吓死我了......呜呜。”

“啊哈哈哈!你这小懦夫,跟着个小女仆哟,来我们这里玩什么啊~”艾妮璐兴奋地把手放在嘴的两侧,高声嘲讽着、模拟了个简陋的扩音器,于是她顺势翘起腿来,像个主人似的倚坐在棋盘另一边的位置,那胳膊肘随意地架在腿上,双手十指紧扣。这形象倒真与个有钱有势的大领主所差无几,而最重要的区别呢,大概只是手上戴有多少个金戒指的差距吧。

她一边憋笑着,一边胜券在握地询问对方是否同她下一盘棋,然后神秘兮兮的,将那未知的幸运骰子递了过去。

与此同时,可怜的伊诺丝竟被格兰德硬拉着扯到了他的位置上——那是一把超小的板凳子,大概是用来做垫脚这些事儿的。

雪凌不太明白他们对伊诺丝所谓的热情,她只是悄悄站在那占卜师少年的身侧,看着那人在半梦半醒间困倦地打了声哈欠,微笑的面容中那青灰色瞳孔与魔女的红眸相对视,他眉眼间的神韵竟如同个女孩,那么温和静美的一时间,竟可令人不禁恍惚失神,即使那笑容因过于端庄、甚至虚假的显得奇怪了。只听得这高个子少年的声音,似是言道着:“啊嘞?真的有新人来啊,是爱斯塔利特小姐吗?”

“安啦,很抱歉问了您这么奇怪的问题——那个,我是苏莱文......早上好啊!这位冷静温柔的小姑娘。”

他意识到什么似的,假笑着掩藏了眼中的尴尬,那宽大的毛绒袍子被他紧紧裹在身上,大概比丝绒棉被还要暖和许多。这让人不禁想到,如果当时处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飘飘扬扬的雪花飞旋着、争先荡落的时候,你把自己捂在那件大袍子里,晨起刚晒过太阳的枕头正抱在你的怀中,壁炉里的火光是暖金色的,犹如朝霞斑驳的光辉、被揽在一片冷青的空气底下,冷暖交织所汇成的颜色在稀薄的雾中溃散了,这想必是十分跳荡灵动的,并且不乏和谐统一。

啊,假若在那么冷的时候,有暖和的东西在自己的身边,倒还真是令人安心,甚至可以毫无顾忌的沉沉睡去。苏莱文听到了魔女的姓名,已然明了般的、点头回应,格兰德大哥站在一侧支支吾吾地打了个照面,尽管没人想到,这位所谓说阅历颇深的大哥,面对正儿八经的介绍交流这回事儿,竟会如此的张皇失措——这样的他,大概会是个十分可爱的家伙吧。

与此同时,艾妮璐和伊诺丝的对弈便开始了。他们玩的是那种简单明了的掷骰式游戏棋,棋子分别代表神界与魔界,每个棋子都对应着真实存在的人物。所以说,就算阿丽西雅的名字出现在该游戏中,也并不是个十分奇怪的事情。于是伊诺丝拿起他的骰子来,小心翼翼地抛在了桌上。

噢噢!结果真是出人意料,很荣幸,十分荣幸,我们的小伊诺丝第一脚就踩入了艾妮璐为他精心准备的陷阱中:类似敌国派出了间谍, 使他在接下来的三轮游戏里,所走的步数必须受到对方的规则限制。不过,对手最多向他可规定的步数,也只能在骰子所投出的点数以下......咳咳,不多说,接下来的游戏呢,那就要全靠伊诺丝自己的运气啦,真是可喜可贺。

“看呐,他们正打得火热呢~”苏莱文调侃似的言道一句,他依旧保持着他不变的微笑,庆祝性地拍起手来。即使,现在的这种境况,也只是个单方面欺压的结果罢了。

伊诺丝很不是滋味地掐着他的手指,垂起头来哭笑不得。持续性的掉血,踩入陷阱所受的惩罚叠加,各种障碍的阻挡,后退再后退......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个好兆头,甚至都能让他怀疑起自己人生的价值。大概他是个比蚂蚁还不如的存在吧。伊诺丝摇摇头,寻思干脆直接放弃这场游戏。胜利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铛——结果一目了然。

艾妮璐正准备一击定锤。

“......胜负已分了?”这是魔女仅少的一次开口。她暗红的瞳孔盯着那花哨的游戏棋盘,很是认真的看着两人的每一步走向,大概她把这场对弈当做了真正的战争,不管不顾艾妮璐下棋时的放荡随性,亦不理解伊诺丝对做出决定的逃避与怯懦。她悄悄拉开帽檐,专注地观察着、思考着。

那两人的游戏正在进行,对魔女来说,消遣的棋牌游戏固然只是她眼中的一部分存在罢了,在这么长的旅行中,她所经过的每个地方,国家乃至一个小小的城市,他们特有的文化,无论是依附自然形成的古老传说,还是因当时的政局而弥生出的文学、乐曲与画作,之所以形成都有他们自身的理由。

那在这个处于多年战火的魔界呢?或许也是同样,如果说是政府的决策改变了人民,不如说是人民的欲望造就了政府,在两种欲望的交缠之间,国家便是形成,文化也随而诞生——或许杀戮性的、暴戾的军国主义与温柔浪漫的罗曼蒂克文化尚能并存。

“喔?额额!?浪漫......的陷阱??竟然,竟然就这样结束了吗?!这也浪漫得太过头了吧!!”艾妮璐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叫,她张皇失措地挠乱了自己的头发,翘起的发丝像是波浪一样此起彼伏,倒是蓬得有些过分。

伊诺丝并不明白对方为何有这样的反应,他只是阴差阳错地踩入了个画有心形符号的陷阱,对方却也阴差阳错地踏进了同一处地方......这运气真是有够糟糕,但就像这样阴差阳错的巧合,却让艾妮璐都坐不住镇来,嚷嚷着此局不算数,她还不时嘟囔、以战栗的充满着不可思议的嗓音,拼命转变自己的声线,跳梁小丑似的重复着,类似于“不可能”“我的老天”“神魔王联姻了”之类的,怪诞十分的话语。

可没等伊诺丝转过神来,艾妮璐就缓缓地放下手,泛起红晕的面庞与她沙哑到可怕的怪笑,让人差点以为她的大脑是出了什么问题。不过,对艾妮璐这种心思极其旺盛的家伙来说,单单对此的反应,似乎也不过如此。然后,一旁的苏莱文无奈地朝雪凌笑了笑,格兰德也随口荡了一句,似乎对此早已习惯,“哈?这家伙又在脑补奇怪的东西了。”

“胜了。”雪凌的声音里微带着讶然。这真是个三百六十度的大反转。不仅是艾妮璐,伊诺丝的神情也变得异常奇怪了,他直发懵着,嗖地站起身来,那双颤抖的手紧紧抵住桌子,然后一个不小心扯到了棋布,随着‘晃咚’一声响,可怜的棋盘便被弄得一团糟了。

然而格兰德大哥却没有一点儿惊讶的样子,他甩甩手,金橙色泽的短发很是随便地遮住他的视线,那毫不顾忌场合的声音伴着命令的口吻,将他这类似于“把房间打扫干净!”之类的话语严声道出,竟吓得伊诺丝顿一哆嗦,收回手来,嗫嚅着想再提什么话。

艾妮璐很是无语地盯着那蠢小子的一举一动,然后,她彻底放弃了交流,并且时不时朝雪凌的地方瞥了几眼,寻思着何事般的掐着自己的下巴。等到时机恰好,艾妮璐竟倏地跳起身,一脚踩在桌面上,直截了当地宣布道,即使她的话语奇怪得令人无法理解,“咔嘻嘻嘻嘻,依据你们方才的表现,我就勉为其难地决定......就是你们了!我的挚爱普莉丝之粉丝联盟协会的四巨头!”

“哎呀呀,虽然艾妮璐酱伟大的决策确实十分厉害。但是——我们可先斟酌下另外的名字吧?”苏莱文紧紧抱着他的枕头,顺口便将艾妮璐那充满自我主义的名字给否决掉了。虽然伊诺丝和雪凌显是云里雾里,但他们大概也能猜到,这或许是艾妮璐突发奇想的、只是为了玩耍嬉闹的小组织罢了,不过......这名字取得,还真是够直接坦率的。

于是,没等苏莱文话音落毕,格兰德竟首当其冲地,把他所想过的名字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出来。真是令人惊异的言语,各种奇怪的存在混乱地交杂在一处,如同一齐引爆的炸药似的,甚至不给人存有丝毫的反应机会——什么工兵代表哲学委员会,正义者之希望互助同盟、国际纵队第八集团兵、自由领导浪漫主义派、世界黑暗极恶组织......

伊诺丝怀疑自己的大脑炸裂了,他呆愣地把手藏到身后,然后竟几乎要哭出来了似的连声道歉,那喏喏的声音言道自己很快就会打扫好的、希望不要因此而讨厌他。几乎是瞬间中,被惹恼的艾妮璐嘟着嘴,一手叉腰,以极大的声音宣布道,“哈,不改就是不改!我们的组织就叫挚爱普莉丝之粉丝联盟协会喽~如果你们大家还有异议的话,干脆就不取名字好了!?哼,随你们去。”

“......无名字的话,那就无名字吧。”

冷冽到极致的声音在稀薄的空气中显得微弱,轻描淡写的、打破了喧扰在浑浊下的缠绵交织,亦是顺地撕开了宁静与嚣嚷的分隔。暖黄的柔光映在魔女那纤细的发丝上,留得淡碎的浅金游荡,一霎之间,在她瞳孔里的黯然中,似乎隐隐掺杂入了异样的色泽,那是饱和度极高的血殷,在暗色的阴翳里划过一道最最纯粹的惊鸿,如同自天边坠落的钻石在一览无余间,被揽在沙海的手心里。冰凌似的反光绽放于瞳孔深处。

艾妮璐乍地有些愕然,她伸手挠挠自己的头发,呼一口气后故作高傲地叉腰站着,伊诺丝许是怕雪凌被她责备,张皇地解释着,手忙脚乱别有多滑稽。

然后,格兰德竟突然把手按在伊诺丝和苏莱文两人的头上,完全不加控制的力度使伊诺丝缩身躲闪,苏莱文依旧镇定地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把脸颊埋进他的枕头里捂着。他们的头发被那家伙搅得一团糟了,与此同时艾妮璐顿地一拍桌子,以极大的声音直接来了一记定论:“那.....好啊!那就叫普——欸,无名者协会吧!”

“哈哈哈哈,那我就是爱之战士艾妮璐·爱洛茵斯国王陛下啦~幸运的谎言领主格兰德,黑白先导之眼苏莱文,呆瓜小傻子伊诺丝,原罪魔女雪凌......在新魔历六十二年的今天,无名者协会就正式成立喽!”

只见艾妮璐仰天长笑,像是根本就不加在意自己言语的奇怪似的,她换不同的嗓音装腔作势,自言自语,仿佛是在上演一出别具个人风格的独角戏,光是她这一表现,就十足让人有绝对的理由无视她的存在,各管各的去了。

“所以说,你们前来是想占卜下今日的运势吗?”苏莱文依然保持着那皮笑肉不笑的笑颜,他的声音显得分外慵懒,仿佛在天空上、以极慢的速度飞向宇宙的小气球,在这浑浊而温暖的空气中,这瘫软的声线中似乎还携着些引诱的意味,让人不禁失神恍惚。

雪凌倒真的点头默许了,现在才知道被打乱行程的伊诺丝格外慌张地整着他的衣服,然后竟被格兰德大哥一把就拽了过去,只见那人很是正经地扶了扶他的眼镜,左眼的镜片上忽地辗转出紫色的反光。伊诺丝突然有些害怕了。

他只得坐定,愣愣地盯着那不知是在市面上花了多少价钱的水晶球。烟状的杂质徘徊在球体里,淡蓝的冰凌在已就倦怠的金橙色中沉滞着,室内的光芒比外面温暖了许多,如同迟暮的余晖被海浪淹没、离乡人乏倦的音调打碎在海蚀崖的脚旁,格兰德的脸庞映在水晶的曲面上,荡漾开时仿佛恶鬼的笑。直至那光辉倏地溜走,交缠而不离散的影子蠕动在伊诺丝鎏金色的瞳孔中,那位格兰德大哥,此时正侧着身子躺在太师椅上,不顾他的想法,一口咬定要为他占卜。

珠帘层层悬着几颗加工过的莹石,灯光洒下、反射出几道晃眼的斑斓,那奸商举起他的扇子,道貌岸然地念叨着占卜师最最常见的台词,闹得伊诺丝不知所措,只得放弃思考点头答应时,格兰德竟撕破脸皮,彻底提出了此次占卜真正目的:你出钱,我占卜,既然我们已经完美达成的契约与承诺,我作为占卜师要坚守我的工作岗位,你作为出资者就必须给我个满意的答复。

很显然,他最终目的便是索要金钱呗。即使伊诺丝已经读懂了格兰德的目的,但是......他同样也知道,自己早就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了。

于是,伊诺丝只得颤颤巍巍地从口袋中掏出一枚诺纳币来,他很踌躇地捏着他重要财产的一角,以极其迟缓的速度放在格兰德的手心里,然后又惧怕地、猛然缩回手去。但对方已就将钱牢牢攥住,与此同时还做了个表现为数字“五”的手势,这一举止令得伊诺丝愕然地瞪大眼睛,皱眉长叹一口气后,他随手把五枚诺纳币放在桌上,不接受现实般扭头望向别处,魔女的身影在他的眼中,似乎已有些模糊。

雪凌只瞥见那冷冽的青灰,不改笑容的占卜师贴近她的面庞,在极近极尽的地方,眯起眼睛、伸手在嘴边划了一道静止符,大概就在传达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于是,他在她耳边悄悄地说道,纤柔的声音中微带着沙哑,“嘛,雪凌小姑娘......曾听说过以赛亚的故事吗?或者说......蛇?”

“噢噢!刚才只是开玩笑~不要在意啦。既然雪凌第一次来,我就为您免费占卜一下吧。”

“不过呢,像我这样的人,并不懂真正的占卜,只是会一些小小的骗术,拥有如此希望的未来的雪凌小姐,太轻信我可不好哟——”

他所说的语句不知是实话还是自贬那般的嘲讽,苏莱文悄悄缩回身来,毛茸茸的外袍摆子险些垂落到地上,发缕的灰豆绿色在魔女的眼中,倒如同青瓷盆中所种下的芦荟、在迟暮稀薄的暖光下所呈现出的色彩,那束着头发的红绳略微显眼,虽说不知有何意义,但在他这样乱搭随意的着装,隐隐约约竟还挺是适合。

就在他们攀谈之际,艾妮璐显然按捺不住了,她在一旁踱来踱去,做起鬼脸随时准备吓吓那群家伙似的,然而苏莱文顿时朝她瞥了一眼,那道瘆人的眼神藏在可鞠的笑容里,像是猩红的漩涡在瞬间中凝滞,然后逐渐逐渐地扩大扭曲。

艾妮璐差点以为她的大脑都要被这眼神吞噬,她一个激灵直起身子,对方的神态早已恢复了平日的安详慵懒,这令她不禁有些后怕,支支吾吾地、依旧唱着反调,“哈?听你这样说,还真是个推卸责任的好方法啊!我就知道,你们俩就没一个不在骗人,纯粹就是个明不明显的问题。”

“才,才不是!苏莱文的占卜可准了......我......我相信!”伊诺丝战战栗栗地帮苏莱文辩解道,依稀此刻,他的声线竟顿地抬高了几许,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在他嘴边架了个能提高极大分贝的扩音器,使他从一只小小的蚂蚁的状态,所幸活到人类小孩的那种层次。

只是那话语在瞬间中支吾止住,格兰德一把抓住他的小辫子,朝自己的方向猛然一扯,伊诺丝拼命掰着对方的手,吃痛地挣脱开去——那家伙的这一举动真是太突兀了,甚至无论做了何事,他都一副毫不知情的表情,总归的说,对伊诺丝这种十足怯懦的家伙来说,认识像他那样的人,就已经足够晦气了。

“我预知到了。”格兰德神秘兮兮地凑过身来,顺手抬了抬他的眼镜,紫色的反光乍寒于镜片中,使得伊诺丝顿一哆嗦,“我想,你恐怕要有灭顶之灾。”

“灭……灭顶之灾??我……我要死了吗—真......真的吗???”话音毕落之际,只觉伊诺丝战战兢兢地缩着身子,或因过分的惧怕,他竟一把抓住了格兰德的手腕,不时朝身后左顾右盼着,甚至都被吓得寒毛卓竖,心神极度不安。

那江湖骗子道貌岸然地点了点头,假作在哀叹他那蠢客户命运的不幸似的,不一会儿竟还递去手帕,索性安慰起这将死的傻瓜。苏莱文依旧微笑,即使表面是那虚饰的温柔,内地里大概也是在窃乐着兄长的这台好戏。

不过外在的他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情愫,而是悄悄地握住雪凌的手,眯起了那双青灰色的瞳眸。魔女只感受到了无比的宁静,像是组成自我的、被称为灵魂的产物孤独行走在无际的海水之中,唯独冰冷与冰冷的交织游缠,渗透肌肤的幽寒锁着那怠倦的心脏,犹如锋利的刀刃割于血肉的一瞬间,正恰在残阳垂落之时,少年眼中的疯狂混杂在猩红的色调里,变得虚无渺然,终归只剩下死水般的寂静了。

“——啊,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事情噢。逐渐明白自己是谁的你,慢慢地也会成为他人眼中的另一个存在。然后有一天,魔女大概不会被称为魔女......她将会看透人世的悲欢离合,无论是战争也好,分别也好,都将变成她红瞳中所谓虚无的东西......然后呢?就这样吧。”

“哎呀呀,这些都是我胡编乱造的哟。”他顺口否决了方才的话语,手指贴近嘴边、摆了个类似于“安静”的手势。然后,苏莱文便戴上他毛绒绒的大衣帽子,抱着那装饰着金穗的天鹅绒枕头,眯着眼睛似成一缝。不一会儿,他竟已然陷入了梦乡,安详的神情在大衣暖和的绒毛中半掩着,躺在长椅上的身形微侧屈起,悄无声息的如同一具死尸。

他真是个十足怪异的人,约莫是因为魔界的白天与夜晚无异的这种状况,使他已经完全抛下了时序,甚至连本身都生物钟也变得混乱无章。当然,除了他自己,嗯......又或许连他都不清楚,究竟是何时开始失去了时间的观念,亦究竟是从何时过上了浑浑噩噩的日子。

雪凌并不明白苏莱文话音中的意味,她只知道预言总有一天能够映现,在今非昔日那时,将来的自己是否能回想起现在的景象的这类事儿,或者说,所谓念旧并不是她所应该拥有的东西,而那被称为怀念的词语也只是个莫大的障碍罢了。

魔女义无反顾地正视未来,抛下曾留给她无数回忆的旧事与情思,至于将来会步向哪儿,不只是她自己,甚至根本就无人知道。

“感觉......很奇怪。啊哈哈,我竟然觉得像这样和朋友一起,度过这段时光,稍微......稍微有些介意呢。”

“雪......雪凌觉得怎么样?苏莱文的占卜真的很厉害吧!我记得一开始,他......他还预知说,我会成为一个超厉害的人。虽然,虽然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厉害。”魔女依稀听到伊诺丝的声音,在喧飒的风声中游荡着,刹那隐褪在东方地平线淡薄的微光里,如同在岁月的打磨中沦为黯淡糙坯的瓷瓶,虽然听似如此的怯懦及是寻常,那藏着颤音的声线里却涵盖了其他的产物,大概、又约莫是伊诺丝本身对未来的向往吧。

对雪凌来说,人们所言道的未来也好,希望也罢,都是一些遥远的、甚至可以说是虚渺的产物,就像是人的命运那样,明明是一种完全不可预知的存在,却能左右人的眼睛和生死.....本应坚定的她突然对是否相信命运陷入了迷茫,在这么长时间的旅途中,阿丽西雅和晨曦所带给她的经历,有别于神父所赋予她的那双眼睛一一那时候的她,所看到的、所经历过的一切。于是,她只是木然地点头,红瞳望着那条长河所携玫瑰盏的莹光而去,绕着王都、在天穹的微明里散失了它本初的颜色。

这便是魔界的夜晚?不。可能现在才是真正的白昼。她蓦然坐定,冬日一般的寒冷顺着她的肌肤渗透,微凉微凉的。

“真好啊。好想知道,让写着愿望的玫瑰盏在水中飘走的话,是不是总有一天能实现啊?呃......明明从记事开始大家就这样做了,如果我也能像那个大富豪一样,真的实现愿望的话——”

“但实现愿望什么的,果然还是个不可能的事情吧?”伊诺丝站在沿岸的台阶上,孤自呢喃着。他踮起脚尖朝远处眺望,冗长冗长的河水绕过王城底下,在低处的地方悠然流淌过去,蜿蜿蜒蜒不知将至哪里。河水携着玫瑰盏里的烛光,像是明镜中映入了星河与薄雾的纠缠,细碎的树影在水面上掠过一袭深色,暖黄的烛火如同在黛色的幕布里稀释了一般,它看似单薄地附着在暮色与那熹微的灯光里,像是神灵竭力挽留的繁星,在天穹的高处、孤独地坠下时,划过湖面所留下的痕迹。

伊诺丝固然有些失神,他不自禁地朝前走去,然后——恰是一脚踩空了,那可怜的小贵族‘扑通’一声就滚到了台阶底下,他的额头与石阶狠狠而又万分亲密地磕了两下,不一会儿就肿起了鼓包,因这下子的胡闹而显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此时正半浸在水里,湿漉漉的、让他感觉自己头上挂了个几斤重的铁器。这下他是彻底站不起来了。

伊诺丝顿时明白了,所谓‘灭顶之灾’的含义。

“呜呜呜,好疼——”那呜咽的声音发颤着,又极其微弱,像是一只摇摇摆摆的大猫头鹰,在不耐黑夜的疲困之中所发出的一声惨叫。直到魔女高抬贵手扶他起来后,伊诺丝才一瘸一拐地攀上了楼梯,他一手捂着他肿胀的额头,一手搭在雪凌的肩上,那鎏金色眸子里隐约藏起了泪水,在眼角处流转出一抹异样的晶莹,眼眶周围的皮肤尚还有些泛红。

这真是个戏剧性的时刻。

“雪凌......你觉得,觉得像这样和魔界的大家......过上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呃......很安宁?”他缓解气氛似地询问道。很是小心,亦更是怯弱。

“安宁吗......是的。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日子。”魔女呢喃,那双红眸微阖,敛起无尽的光澜驳斑,犹如澄澈的冰凌在黎明中流转出极其通透的色泽,自东而来的灯光在瞳孔中更添了一许冷色,辉芒星点、洒下一落瑰丽的星海,寂寂然藏入那眼瞳中去了。

“如果能......”魔女低语着,将手遮至额前,一时间仿佛揽起了无尽的星河。即便此刻的夜空,固然是无星、无月。

“永远?”低声问询的少年昂起首来,望着远而极远的地方,凄冷的灯光让人更觉寒意,翼蝶的姿影在朦胧的薄雾间穿梭——它们总会出现在这一时刻。魔女忽一回神,空灵的声音如同坠入镜中的月,流转着、汇成玻璃般透彻的倒影,蓦然便是碎去,“已需忘却了。无奈无知的曾经。”

“但是——永远是否......真的能持续永远?”

魔女心怕失去,却又逐渐迷失了路。

她妄想在永远的安宁中看到未来,但她也坚信命运,明白时间不是一成不变,命运也不会任凭人去度过毫无颠簸的平庸日子。

她所能做到,只是用自己的心去记住,尽量去珍惜那短短的安宁而已。就算心里有着莫名的蠢动,让她突然想要抛下这所谓的祥和。

小雨,悄悄地落下,在脖颈之间,留入了一抹微凉。

——魔界的夜晚,真是好冷。

这大概只是无用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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