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故事
魔女在狮鹫身旁沉沉睡去。她独坐在后院的石阶上,依偎着狮鹫柔软金黄的羽毛,飔飔清风撩起她那袭白裙,仿佛坦荡纯柔的明月放肆着漫入岁月的后尘里,然后便一股脑儿顺入明暗交界的林荫道中。随着远方的灯光悄悄临近,打碎了那只装满云雾的旧瓷瓶,屋檐的轮廓被嵌上斑驳的冷青色,漆黑的城镇在这虚假黎明下更是清晰了几分,伴有柔柔的影子在裙摆上摽掠而去。
或因过于敏感而惊醒的魔女,蓦然伸出她的一只手来,那几近透明的肌肤覆上一层薄薄阴翳,远方的屋檐仿佛染上了鸢尾花的浅紫色,只见那冷光流泻而下,像是细密的瀑布悬挂上一片爬山虎来。
“阿弥法……?”她的声音悄悄呢喃,像是只虚弱的知更鸟、在案件的开头完全接受了自己的生与死。魔女差点认为自己忘却了自己的名字,她方才醒转,不自觉地抚上狮鹫的羽毛来,那深粉色发缕顺着面庞流溢下去,让人不禁想起冬夜那寂寞的月光,冷月将它的凌冽甩在雪地的纯白上,给魔女的灵魂添上一瞬时的安逸,即便那一切必定短暂的,短得连一分一秒都无法抵及。
雪凌坐定身来,那白裙随着微风垂曳,渗出丝丝晨起的寒凉。此时此刻的魔界是照常的清冷,临近冬季的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些潮湿的滋味,依旧的雨季或许还将持续很长一段日子。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惘地四顾周遭。绽放的蔷薇仍是那样的殷红色,像是由塑料加工而成的仿制品,它终日寂寞地绽放着,仿佛永远都不会有枯萎的那天。
曾听闻魔界的花朵有着极长极长的花期,就算经历了风吹浪打、千锤百炼,它都会强忍着、狠狠扎根在那老朽的枝杈上,就算它有着足以魅人的鲜红娇艳,仍愿抛下锦绣珠华,去追随那处在坚忍背后的极易破碎的传说。雪凌摇摇晃晃地立起身来,她仿佛看到了曦阳在东边的海面上升起,然后便是直落落地往下坠去。刹那间,雪凌似乎意识到了身后的凉意,她迅速地一扭头去,却正迎着阿丽西雅的鼻尖。透过涔涔凉意。
“……早……早上好?昨夜睡得还舒适吗?呃啊——有没有冻着?”她迷迷糊糊的、一连说了几句问话。随后阿丽西雅竟乍然愣了一小下,或因紧张而缩小的瞳孔直勾勾地盯向雪凌看,那身子还顿地离远了些距离。不知是因为以现在的身份平等交流,对她来说万分拘谨;还是因为她习惯了那长久的旅行后,却妄想去约束自身。最终的最终,她选择了缄默,只是悄无声息地探出那朵藏在身后的蔷薇来,那声音在瞬间微弱地转变了口吻,像是回归到那久远久远的开头,仿佛仍在旅行的时候,“啊哈,那么就早安啦!雪凌。”
“喔今天……你能借我一些时间吗?咱们一起出去走走?”阿丽西雅僵硬地咧开她的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来。雪凌伸手徐徐接住那朵蔷薇,她紧握着那尚还带刺的枝蔓,将这朵花紧紧放在胸前,像是个沉心祷告的修女。
然后,她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言什么,许是想跟着阿丽西雅一同离开。可与此同时,后裙摆似乎被什么外力撩起了似的,回头瞥视时,那狮鹫正用它金黄的羽毛蹭着她的小腿,挽留般的呜咽在雪凌的耳畔缭绕许久,使她微蹲下身来,摸摸狮鹫那额上白羽,红瞳凝视着这抹澄澈的湛蓝色,仿佛是一弯峨眉月落入血色湖泊中,继而被粼波一分为二,终化成了一派淼茫混沌。
当回头瞥望时,身边人业已不见了踪影。雪凌沿着旋转楼梯扶摇而上,她在第三层的转角口停驻了脚步,顺着那猩红的地毯,按着脑内清晰的记忆,很快就拐入了走廊最深处的房间里去。
没过多久,或许只是不过十分钟的时间,房门再次被打开时,身着一身正装——也就是另一套漆黑洛丽塔裙——的雪凌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那长长的裙摆大概能触到她的小腿跟,娇小的双肩恰巧露在外头,呈喇叭状的长袖子上点缀着几株小雏菊。她没有一丝踌躇的意思,只是很快地寻到上楼的拐角处,将那朵红蔷薇扎在卡塔梅列那的花瓶中,另一朵白花早已谢去,枯败地耷拉着它高贵的头颅,像是那久久守塔最终孤独死去的巨人,又实则是妄图逃出城堡的公主,终在天台处无端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小雪凌原来在这里啊——早安。”那是熟悉的声音,雪凌很清楚来者的身份。晨曦将双手别在身后,恰恰从雪凌的身侧探出头来,她纤长的红发从空气间流窜下一层帘幔,掩住了身边人仅存的那狭隘的视野。
雪凌冷静地盯着她,红眸中仿佛能溢出血来,直到轻薄的话语留下一丝怅惘,最终落得无所皈依,飘飘便是散去,“早安。晨曦。”或许对那魔女来言,这便是理所当然的回应,亦是习惯,是规律,是人与人日复一日所例行的公事。然后,随着“嗤”的一声轻笑,晨曦抽回身来,她转头向楼上挥了挥手,歪歪脖子,同时眯起那双眼眸来,像是个从高处所坠下的天使,“西雅,你也是呢。”
“呵,我这也......并不需要你的关心......”只见阿丽西雅一手叉腰,一边倚着阶梯边的墙壁,站在高处似言非言。那双绿眸中所藏入的并不是曾时的抵触与不屑,或许只是一种粗鲁与细腻交替控制的揣测,在其中越积越深、越积越沉,最终接着那一连串的谈吐声,迅速爆发出来,“所以这位红发王族大小姐——你之前一直说这么多玄玄乎乎的话,又有什么意思呢?”那话音在引爆至一定程度时,便戛然止住。
晨曦却回报以一笑莞尔,她侧过头来,斜着眼睛瞥向阿丽西雅的位置,然后仿佛是毫无自觉似的,伸手摆弄了下花瓶中的红蔷薇花瓣,随而快速收回手来,悄悄言道着,“果然,只有这样子,才是真正的西雅呢。”
“……像现在的谈话,上一次……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倏忽有个语声回响,兀然旋绕在三人耳畔,在心灵之海里击起一阵波澜涟漪。雪凌喃喃望着窗扉,这处斜迎着灯塔的光芒,那浅青蓝撩到她的面庞上,像是绚烂的颜料泼洒下去似的,映出一片形同昏霾的亮堂。与此同时,阿丽西雅抿唇不语,她强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交叉十指抵在后脑勺上,昂着头直接踏入两人中间的空隙,那双绿眸若有若无地望了雪凌一眼,恰当对方也转头望向她时,方才呢喃一声,像是在抱怨什么般的、将话语拉得极长,“的确——如此,没错,没错。”
“那么?就一起出去走走吧,这可是西雅先提出的哦~”晨曦的笑言在她们的耳侧溜滑过去,刹那仿佛激起了银铃一阵。她身着那偏向巴斯尔样式的长裙,虽然行走看上去倒是颇有不顺,但她似乎也已乐在其中。毕竟,对比起阿丽西雅的那身严谨稳重的双排扣大衣,她还算是锦绣添花,为这死气沉沉的环境,平添了许些女性的柔美所在。随后,雪凌只觉自己的手臂被阿丽西雅牢牢握住,对方漫不经心地将她拽下楼去,或许已经完全忘记控制自身的蛮力,只留下几声哼唧的嘟囔,“好的吧,就听你说的,现在就去外面走走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
“没有……事情?”雪凌有些错愕地抬起头来,但随着只身像轻柔的帘幔一样的被牵拉过去时,她的神情立即回到了不变的淡漠、清冷及是万分凌冽。笑着的晨曦紧跟着她们,像是正品尝着胜者的金苹果似的,慢悠悠提起她的长裙,一步又一步地走下阶去。
当三人离开这狭隘的小世界时,她们可望见东方天际的晨旭——那必是早上所见到的靛青色,无日、无月,就算是云霞也在这薄雾的笼罩下模糊不清,只知近灯塔处有着最为绚烂的景致,那如同冰刃的苍穹将被染成一簇蓝花楹,星河将从映亮的天际流泻下来……刹那间,魔女竟有了一瞬寻思。总有一天,一定要前去看看。
雪凌犹记得她们坐上了马车,车夫依然身着那身黑色,薄薄的黑纱遮住了他的面庞。那车夫闭口无言,只是以哒哒的马蹄声取代了人的问询,他整个身子都藏在帷幕外头,让雪凌只能看到那风灯的跃动缠连,银芯草的火光是纯白色的,如同冬日里悠悠飘落大地的残雪。
经过一路颠簸,周围的景象转即而逝,从屋檐上方落到屋檐底下,自那边的窗帷跃到相似的垂幔处,路边的恶魔有着不尽相同的形态及是面孔,雾鸦停驻在枯木杨的虬枝上,咿咿呀呀地唱起小调——直到它们盘旋散退混入雾中,雪凌方才看到那丑陋的街区,肮脏的下水道藏在阴暗的角落里,直到晨曦的红发挡住了小窗的罅隙。“呀,终于到城镇了啊。”依稀可听闻身边人的笑音。
透过那极其微小的裂口,雪凌许能瞥见熟悉的街道,漆黑的钟塔正矗立在十字路口的中央,晚钟不知何时才会报响当日的第二下。她依稀想起弗兰肯一家的家具小铺,那处在偏僻小巷最最深处的占卜馆、有着与魔界格格不入的温暖灯光,还有的只是那扭曲的塔上,曾见过远古怪物欧苏希瓦的雕像、被死死锁住的前往更上层的铁门、雕刻成恶魔形状的爱奥尼柱式、自上而下所能望到的车水马龙、曾在许许多多的地方偶遇的鸟嘴面具少年……
阿丽西雅托着腮帮子,仿佛在颠簸中已然凝固了似的,她将她的视野放在左侧帷幔底下,让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待当雪凌转过头去,红瞳里第一次映入不知该不该称作为神情的神情时,马车正巧停下,车夫再一次言出那公式化的语句来。至于对方为何表现得如此落寞,魔女似乎能够感受,却无法确切表达。
“阿丽西雅?”身边人的呢喃在她的脑中盘旋撩过,如同一只无主的啄木鸟,快准狠地敲击在神经脉络的各个岔路口上,竟使得阿丽西雅猝然惊醒。以至于她飞速回转过神来,支支吾吾地盯着雪凌的眼睛,等着那魔女最终移开她的红瞳,与晨曦相继下了马车,阿丽西雅才叹出一口气,用那翻得整洁的袖子捂着额头,狼狈地离开这褊狭晦暗的角落。
晨曦摊摊手来正对着她们,那被绿松石蝴蝶夹装饰起的麻花辫映入身后乌鸦的眼中,她自顾自弯下腰去,然后很是随意地牵起雪凌的手,同时一把拽住阿丽西雅的手腕来。想必这二人也并没有对此太过挣扎,只是任随她把持着,倒像是两只被线牵着的人偶。
“呀,我们就去个新奇的地方吧。我想——你们要是猜到的话,绝对会大吃一惊的。”晨曦掂量着她那柔柔腻腻、故弄玄虚的语气,莞尔笑着、仿佛根本就没察觉到身边人奇妙的神态变化。她无自觉地松开握着雪凌的左手,竖起食指在唇边斜斜撩过,半眯起的眼睛忽而一眨,所藏斑斓犹如烟火绽放在夜空中,即使是那么的绚烂璀璨,却亦是一瞬之息,最终只是个徒有形骸的破囚笼罢了。阿丽西雅面无表情地甩着她的左手臂,晨曦的指甲依旧掐着她的手腕,让她心里总有个妄图摆脱的芥蒂,不到最后永远无法安宁下来。
雪凌紧随着她们,一手扶起那宽大的帽檐,摇摇晃晃地转到一街道里面——墙角的文字大概是魔界专有的语言,按魔女从书中所学到的知识,大概可读为诺埃克街。似乎那占卜馆也在这街的最深处,她依稀记得。随后,晨曦便掀起了那波西米亚风的天青色泽挂毯,暖橘幽光从室内流泻出来,映在那毯子印花状的图案上。这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毕竟呈现在大家眼前的只是个冷清清的服饰店而已,可无论如何,虽是出乎意料的展开,在晨曦那古怪……喔,是在阿丽西雅眼中古怪刁钻的性子里,这或许也就是所谓的——意料之中。
“呃……没想到你竟然去这个地方。”阿丽西雅此时尴尬地皱了皱眉,她有些厌倦地拧着鼻子,任随晨曦朝那不明性别的店长道出一声问候。
只见那家伙躲在一堆衣架后头,明显戴着他淡粉色螺旋状的双马尾假发,保养得极好的恶魔角上甚至还装饰着几对耳环,虽说这是个古怪得难以理解的人,既然被看见了,阿丽西雅深知自己无法回头,也只得用极其僵硬的嗓音打了个招呼。中间的一系列过程不知应算是例行公务还是日常寒暄,直到雪凌被晨曦与那位被叫做赛布丽的店主强行拉到换衣间边上,那两人笑吟吟地塞给她些样式奇怪的小裙子,等着见证他们的好戏。阿丽西雅早就愣在了那里,直到晨曦拍拍她的肩膀,在对方的耳畔悄悄窃笑,“看着吧,一定会有西雅喜欢的哟~”
魔女并不太明白他们的用意,她只是隔着那层靛青灰色的帘幔,随任这洛丽塔裙耷落在她的脚踝边上,虚虚掩住那双足来。穿上新裙的过程许是笨拙而生疏,过了许久,她方才掀起那悬有流苏的帘子,提起裙摆在换衣间前站定起身,那近乎于东方式的连衣裙点染着月灰的色泽,蔓延到颈前则化作雪白的镂织花朵,垂落的轻纱与悬着铃铛的飘带,在手臂间挽起的墨蓝丝巾犹若星河坠入凡尘,升起缥缈烟云肆意泼洒、在绸末印下飞花朵朵。
雪凌只是木然站在那儿,那双红瞳盯着阿丽西雅的位置,望见对方也愣在远处,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话。晨曦打量般地在雪凌周围转了一圈,甚至还心满意足地掐着自己的脸颊,随后再将另一套裙装塞到她的手上,一边吟吟低语着,“可真是适合呢。”
“……”雪凌没有回应。她程序化地再进到了换衣间里面,似乎只花了不过几分钟时间——或许因为麻烦而减少了整理的步骤——等到她再次走出时,外披那波西米亚风的厚厚毯子,紧贴额头的石榴石链子倚着她的刘海,露脐的短上衣与阔腿裤倒颇显异域风情。
阿丽西雅已经斜着脸庞低下头去,用手强行挠着自己的额头,而晨曦与那位店主也有些哑然地愣在那儿——但刹那中,他们便飞速举起了其他衣物,再推着雪凌走进这换衣间里。后来的经历就不一一描述了,只是从普通的水手装转到所谓塔莱特王朝时的高腰裙,甚至是那内衬着蕾丝边双排扣大衣、鱼尾那般轻柔的霍布尔裙、清爽的晨褛及是普莉丝经常穿的男式西服……
最后的最后,这一切只是给阿丽西雅徒增了些手臂的烦恼。虽然这一路拎着所有的衣物呢,对于身为将军的她,某种意义上还真算是件奇事。
“啊怎么说呢!像魔界文化这种存在,也就是些……呃……吸取了他国的精华糟粕,然后重新组合成的奇葩玩意儿。”她随口荡出了几句话语来,那声音此起彼伏,甚至连一呼一吸都颇具着戏剧感。眼看阿丽西雅沉思片刻,那再次言道的语声,就像是个一时兴起妄图栽入雪地间的毛线球,携着沉沉的酒酿味儿与早已泛黄的单一心思,随而更接着一步,大概是在回应着雪凌,抑或是晨曦的问话,“嘛,至于东方文化在这里如此盛行,和贸易这类东西……也分不开联系。”
“魔界的贸易?”沉默至久的雪凌终于开口,那话音踌躇万分、迟疑不定,毕竟对贸易所了解的那些小小皮毛,及是对当地历史文化的追寻结果,并不能支撑她在这一领域站稳脚跟,最为明智的选择果然还是缄口不言。“这里基本上也不会干什么闭关锁国的蠢事,再加上离大陆东边较近,选择与他们的文化相融……总归也算是种必然吧。”正逢阿丽西雅清了清嗓子,那位晨曦小姐提起她厚重的大裙摆,身后的麻花辫摇摇曳曳,像是红蝶在白煞煞的泡沫翻飞旋转,织起一幅仲夏夜之梦。
“呐呐,小雪凌和西雅——我们再到街道里面去看看吧,或许会有好戏喔?”与此同时,她们依稀听到晨曦的声音。这并不是玩笑,而是更偏向于某种引导。
“也就随你去吧。”那回音骤落,余留下一片嘈嘈切切。她们自然而然就听信了晨曦的建言,又或是只想找个乐子,去打发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
三人在昏暗的小巷中走了许久,最终自巷与巷的交叉口停驻了脚步,飘忽的视线望见遥遥那方,任随那染上冷光的天穹映入幽幽眸底——黑鸦在污秽的角落咿呀耳语,隐没在影中无处寻踪,那嘈杂、熙攘而混乱的周遭许是与外界无异。总归来说,这喧嚷鼓噪在于平常人家,正如金迷纸醉在于奢靡俗世。刹那间,她们听到了响板的声音,清清脆脆,那些魔族正在巷子的里侧蜂拥而聚,寻着位置、正想去观看一场茶余饭后的小戏。
“是木偶剧。”魔女呢喃,那双红瞳瞥向远方漆黑的屋檐,乌鸦的影子在檐上跳跃,最终依旧消失在那仍如夜色的初晨里。那少年戴着个被修补了许多次的小帽子,不太体面的吊带服上沾了许多灰尘,他的钴蓝短发像是在脑后被尽力抓了一把,然后用发圈勉强地扎高扎紧,留下两缕未能揽住的游鱼,在脸庞侧面游游荡荡。雪凌曾在初诞节时见到过他,这位恶魔小先生在那时似乎是送青灯者的一员,桃红翅膀与钴蓝色发倒是格外显眼。
只见他站在粗布帘幔的后头,用指套支着几根细绳,操纵着那几个小小的木偶,极幼的女孩子站在更远处的地方,双手拍起那拨浪鼓来,抿嘴嘻笑,织起一曲悠闲小调。
“嘛嘛,那孩子,好像是在讲魔界曾经的故事哦?似乎很有趣的样子?”晨曦忽而一笑,她扯扯阿丽西雅的翻折袖,一手握住雪凌的手,在人群前处勉强寻了个容居二人的位置。轮到后来,只见阿丽西雅无所谓地耸耸肩,转到更远的地方双手握臂,自顾自跺着脚儿,等着她们二人听完这回傀儡剧。
忽闻那击打三角铁的清脆声音,恶魔小先生顺势划起桌下的机关,为这戏剧添上一副纸质的新背景,他用神神叨叨的语气,没过一时半会儿,便开始朗诵起这个故事来,“呃哼!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魔界曾拥有着短暂的光明,魔界的子民拥有着永远的快乐与自由......”
“他们生活在那么安逸的环境中,不曾明白世间的愁苦与悲伤,亦未曾领略万事的沧桑与不顺,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单纯直率,胜过每一个神灵的圣徒,更胜过每一个所谓纯洁的天使。噢!天空,天空又是怎样的呢?它的组成是海纹石与羊脂玉,是蓝柱石与酸甜的白炼乳,是怒放的矢车菊与鸢尾花......”
那声线在众人的耳畔潺潺游过,像是作曲家的乐谱随着琴音一声一声地弹开晕开。雪凌此时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少年正悄悄摇着桌下的把手,使那裁纸的云彩和草地能呈现出浮动的状态。晨曦倚在雪凌身旁,享受般地托着自己的下巴,那头漂亮的红发垂在对方的肩上,随着话音的起伏而微然颤动,“那愚蠢的君王终日统治着我们的国家,然而万事总有不幸之时,平静也总有一天将被打破——”
“是的!变数终于到来!!!那些神灵鬼迷心窍,为了传播所谓的教义,为了扩大信徒的范围,竟让我们愚蠢的国君成为了他们的差使,妄图以此来控制整个魔界!”少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观戏的魔族也纷纷呼喝,那幕中布景在瞬间变成了王都的景象,国王的木偶以滑稽的姿势缓缓经过,突然整个都瘫倒在地上,随着彩带与花朵在它身上爆炸开来,那木偶再次站立而起,头上竟还印下了十字的痕迹。
代表神灵的木偶颤悠悠地立在云端,机械式地摇晃着它的一只手,而这少年竟一点都没有手忙脚乱,再次以不紧不慢的话音,高声讲述道,“而我们魔界也不甘示弱,直到有一天......那位大人领导了革命,心想能带领我们打破神灵的控制!”
“但......但是,好景不长,圣德的天使派出他的眼线,在那位大人松懈的时候,即是在他宣布对神灵的反叛那刻......罪恶的天使竟将箭射入他的胸口,用这等卑鄙的手法杀死了我们最最尊敬的领导者——”那是被众人簇拥的幕景,那领导人木偶站着高台上,它颤动的下巴一张一合,此时此刻仿佛真的在发出宣言。与此同时,说戏的少年也凑得极近,他甚至还换了个高昂激亢的声线,将本身沉稳纤细的嗓音掩得严严实实,那随口念叨的语句,似乎更偏向于旧魔界的语言。
刹那之间,天使的木偶悄悄从云后升起,它手持弓箭,以肉眼视觉都无法捕捉的速度,竟猛然的、将这袖珍的箭羽射入领导者的体内,震得那木头碎屑滚落一地。
“愤怒的群众再也无法冷静下来,他们聚在城中央的塔上,杀死了那妄想逃难的愚蠢之王。”
戏剧的场景顿时变换成了熟悉的钟塔,恶意的纸片人随着手的控制上下摆动着,王的木偶在塔上呆滞地踱步着,在剧场中旋转游行,然后被聚来的纸片人形吞没压倒。魔女一直让双手保持搭在腿上的姿势,她聚精会神地望着,千年前的传说历历在目,木偶那无灵魂的剧演悠悠飘掠入她的红瞳里,刹那间仿佛化作了真实的存在——晨曦悄然无息地盯了雪凌一眼,她顺便撩起一缕红发,露出了那悬饰着耳坠的尖耳朵,随着一声自然而然的呲笑。“看样子,戏剧快结束了呢。”
“那天之后,神灵却变本加厉,他放任可恶的天使踏入我们的家园,传播所谓神的教义。但魔界的子民也不甘示弱,他们凭借强大的凝聚力与向心力,最终杀死了神的使者,让神灵无机可乘!”
他朗朗高呼,举起双手时、那牵线人偶随着手的动作而软瘫瘫地支在那儿,在松懈的一刹那猛然趴倒下去,然后被少年急急忙忙地摆弄好位置。天使人偶的身上还沾了血迹,或许只是些到场即用的番茄汁罢了,远远望去时甚至还显得黏黏糊糊。与此同时,雪凌只觉自己的耳膜被震了一震,远处的小女孩正机械性地击打着手中的三角铁,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力度有何问题,“最后的最后,也就是一切的开始。”
“神灵送来了天罚,他剥夺了我们的阳光,让黑暗永远笼罩魔界——从此之后,世间再无光明。”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三角铁的乐音仍在耳畔叮当作响,除此之外的声响似乎已经藏入黑暗中去。
那尖锐的打击声一震一震的,像是水滴击打上了山涧岩石,稍稍锤入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最终归回了永久的安魂地。阿丽西雅仍在后方望着,她双手抱臂阖眸小憩,在听闻到那句话的一刻时,竟微皱起眉,眯起眼眸并紧咬牙关,保持这个姿势凝固了半饷,那视线一并转向晨曦与雪凌所在处,定视久之,直到再一次听闻少年的声音,“这便是一千年前的那场堕阳之变。也正是因为有当年的事变,憎恨的种子被埋入土壤,我们魔族的生活从此天翻地覆。”
“所谓......湛蓝的天空就只是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冥冥之中,那颤抖的语声似如游丝。
“只是传说......而已。”
人偶的伪剧已经闭幕。人群开始朝四面散开,雪凌与晨曦也很快就找到了居于后处的阿丽西雅。回程的一路中,晨曦竟反常的、一直在询问着那一千多年前的传说,或许是这民族层面的历史勾起了晨曦内在的求知欲,使向来沉稳的她,在此刻竟无法停下自己的话语。而我们的晨曦小姐许也明白,一旦找到线索,如果不就此刨根问底,那所期待的存在,必会溜出人的手心。
至于有迹可寻的概念、语言、思想、制度......只要是智慧的弥生产物,对她来说,就算是了解的途径再少再少、深入的方式有何等的龌龊不堪,为了能达到最终的结果,她也愿甘之如饴。可惜魔女无心,亦无法真正明白晨曦的想法。
“一千多年前就是一千多年前喽,鬼才记那些细枝末节。我也不认为魔族厌恶神灵的原因......单单只是被夺走光明这等蠢事!”阿丽西雅扭过头去,她不耐烦地、一遍又一遍应着晨曦的话语,又大概是为了对这些无端之言表示反击,最后的最后,甚至把所有的语句,通通总结成了一段无关紧要的搪塞。
她随而闭口不言,一边拖着腮帮子,妄图享受着马车颠簸所带来的阵阵酥麻。那双绿眸里映入雪凌淡漠到极致的面庞,对方似乎正透着帘幔窥视,望着那细碎的沙砾随着马车移动,然后飞速地向后撤去。“或许是因为尊严吧。”那话语来得轻描淡写,刹那没入一片昏黑之间。
马车依旧颠簸。
她们竟许将忘记时间——直到响起了今日的第二下钟声。
“尊严。是重要东西......吗”魔女噙起一口清茶,她安坐在餐厅的最左侧的红椅上,望着那空落无人的两排长列,心想着何时才会有客人涉足此地。顺着垂幔边隙悄悄泻入的冷调余晖,忽而泼洒在那木质地板上,攀上印花的白桌布,抹下金相框的微光缕缕,在视野之间占据一袭斑驳,却始终无法映亮魔女的面庞。她下意识以为自己仍处在马车的颠簸中,犹记得晨曦假装失去兴趣般止住了问询,阿丽西雅依旧保持着她的姿势,那双眼睛若有若无地瞅瞅身边二人。轻扫余光的动作,迅速得无人查知。
“无法理解。”她尽许是在嘟囔,红眸瞥见那窗外冷青一抹,摇摇曳曳地凝聚瞳间,然后便肆意溃散、终是消泯在万千如一的时间里。雪凌任随自身伏在桌上,丝缕粉发掩住敛住她那不算是神情的神情,微光穿透空气与空气的罅隙,在死寂的黑暗里落下一片斑驳陆离。她忽然闻到了沁人心脾的蔷薇花香,对方始终保持着柔且迅速的姿态,就坐的瞬间毫不拖沓,轻松如此,且是不带一点声音。
魔女稍抬起头,她看到了侧过脸来的阿丽西雅,对方似乎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窗隙间那缝光明。又或许她本是盯着雪凌这处,在察觉到动作时飞速地移动视线,来做到如此的以假乱真。
“怎么说呢,尊严这种东西,确实是个无法理解的产物。”那人随即开口,她的绿眸直勾勾地睨望窗帷,梳得极高的马尾辫在脖间摇摇摆摆,旧日的伤口暴露在未完全紧扣的衬衣领下,却根本没有刻意掩饰的意味。直到那双眼睛微眯起一丝小缝,阿丽西雅方才舒畅地打了个哈欠,随手整好那七扭八歪的衣衫领子。雪凌已就恢复正坐的姿态,那深粉色发丝在面庞两侧垂落下来——她看到晨曦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的身形,听到房门虚掩的“咿呀”作响,及是后来连续规则的切菜声、汤汁沸腾的阵阵“咕噜”、轻笑与少女的自问自答,这些尽藏在她的脑海之中,倏忽却被另一种声音给打乱去了。
“......虽然它确实是个无法理解的产物,但是,这对我们来说,也是最最重要的东西。”
“呃......某种意义上它又并不是个物件,而是人本身的价值......或者说,是爱自己。”她的声音愈来愈轻,像是一张早已写满字的厚重宣纸,突然被抹去其间的文字。随之而来的一声叹息,像是在怀疑什么似的,竟使阿丽西雅的话音戛然止住。
“你的意思是,只有拥有尊严的人才懂得自爱的意义,也明白......自身的价值。”雪凌的脸色略微一变,她扶住那宽大的帽檐,任由阴翳抹去她的眼睛。那停顿不算长久,只是人类思考所固有的一段滞殆时间罢了,至于她言语中的颤音、红眸里残留的光芒、暗影里犹存的传说......在这一刹那间,似乎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产物而已。
“......而没有尊严、不明白自我的人,他们不明白为何要爱自己。所有,为了能拥有价值,他们将——”这是再一次的停顿,只是魔女没有再言说下去,直到阿丽西雅接着她的话语,终就开口直言,“会自我牺牲。”
“毫无理由,不明不白的。”那话音慢条斯理,像是熟知世事的老人,在烛火正旺时、早就明白那藏在万物阴影下的死亡、恐惧,或及是噩梦、空无。
正在话音毕落时,她们看到走廊中极为昏暗的灯光,第三者的身影在墙上颤悬翕动,若同那缕浮游半空的水汽,徘徊之刹、飘飘荡荡不知所踪。那硕大的影子许正撩起它的发丝,顺便摆弄上那不知是何等颜色的手套来,随后更带轻笑一声,竟使阿丽西雅嗖地感到一阵恶寒——回神之时,来者已中规中矩地将餐盘放在桌上,热腾腾的水汽迷离了三人的眼,“这可是一家人的聚餐呢。”晨曦随手脱下了那厚重的白手套,在椅的左侧就坐时,脸庞正对着阿丽西雅。
“呀那么我们就先聊聊一些平常事好了......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旅途早已是过去式了。”就坐的那一瞬间,不知名的话题竟被悄悄挑起,语句轻巧而游刃有余,妥协的温婉之间暗藏试探性的芒刺,可其中又并无搅乱安宁之意,仿佛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皆在那人的掌控之中。
“我这就继续说下去了。这可真奇妙呢,我时常会以为自己还处在过去的那个时候,此时此刻享受的这种安定,反而会使我倍感不安......呃哼......大家啊,小雪凌又觉得如何?”许在意料之中,第一个开口的人,确实是那位晨曦小姐。她的话语给周遭带来了短暂的宁静,虽然一直低垂头的阿丽西并没有听她的言语,只是专注地、拿起筷子夹着餐盘里的糖醋里脊,然后一口咬去,品味着那缠绕舌尖的酸酸甜甜的滋味。
雪凌凝视着她,像是只木偶人一般,半饷才吐露出一句语来,“只是很在意一件事情。就像是......越是颠簸,心里越会感到安宁;越是安稳,灵魂却越是惶恐不安......那样的感觉。”
“或者,其实是我的内心害怕宁静被打破,因为自己未曾拥有,本无心执念时,当拥有了这些东西,人的本身就生怕会有所失去。而这些外在的念想,只是......人的心理。”在那二人的印象中,这必是魔女首次的、言说出这么长话语的时刻。即使雪凌并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此时此刻依旧紧盯着晨曦的位置,只留下了那片寂寞孤独的时间,在苦闷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逝去,却任随周遭沦入久久的无声杳然。
直到不知何者的开口,或因正处在咀嚼的过程中,而显得话音分外模糊,“喔确实,确实如此。”——是阿丽西雅。晨曦突然回转过神。
“嘛嘛,小雪凌也成长了啊。这就......一起品尝今天的饭菜吧”她很自然地牵引了话题,然后又重归回她那不可捉摸的微笑。于是,晨曦顺手舀起一口汤汁来,粘稠深厚的鸡汤里藏有切片的蘑菇,经过了恰到好处的熬制,也暂可被称为美味佳肴——无论如何,事情永远都无法脱出她的掌控。雪凌也笨拙地持起桌上的筷子,这种东方器具在魔界流行普遍,筷子的尾部由交叉状且易变化的橡筋线连接在一起,接近尖端的部位里侧开出个圆弧状口,似乎是为了让人方便夹菜的设计。
只是雪凌并没有习惯这个物件,她颤颤地将筷子移动到那土豆饼边上,刚想去夹时,那筷子却脱手滚到桌边,幸好有细线相连,才不至于使它兵分二路,完完全全地游离失控。
多少天的尝试终究还是以失败而止。她最终又拿起了叉子——在魔界,餐具的配设全凭主人的喜好,东西两种也各有所供——那形状各异的土豆饼绝非理性的产物,反而是顺手捻来、不加思考的拙劣的次品,就连上面的笑脸都扭曲成了狞笑,所谓温热只是残存,与刚刚出炉时的热感略有所差。
雪凌并没有太仔细地审视它,趁着视线被迟缓的水汽蒙蔽,轻咬下时感受到了玉米的微甜,还带着一丝丝海的咸味。“怎么样?看样子,感觉还不错呢。”微笑的晨曦一边掐着自己的脸颊,微睁一只眼来、不知在看着何者。阿丽西雅突然止住了筷子的动作,就连吞咽都变得迟缓非常,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待着雪凌言出一语来,“感觉很久没尝过这样的味道了,就像是......”
“怎么说,这可是我们西雅的最高杰作喔!”随着话音的突然加大,阿丽西雅猛然发出“扑哧”一声,然后迅速捂住自己的嘴。她愣在那里,奇异的红晕泛上她的脸颊,竟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都手足无措,内心的堤坝在刹那时仿佛遂然瓦解,阿丽西雅只得一手死命抓着头发,故作冷静地嚷嚷道,“呵,我也就擅长烤些野味,做这种家常事,呃,只是为了转换心情罢了。”
说着,她狠狠朝晨曦瞪了一眼,而对方只是将食指凑到嘴边,自顾轻嘘一下。雪凌的话音还未说完,这时才以那极轻的语句悄悄言道,“就像是......妈妈的感觉应该是这样,我不明白。”
“呃,妈——妈妈!”话音毕落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土崩瓦解了似的,只见阿丽西雅抽搐地扭过头去,赸笑着一咂嘴来、仿佛圣彼得罗亚里的石雕般不言半语。可依然僵着面庞的雪凌并没有任何反应,晨曦用手遮住自己的嘴唇,那笑靥愈浓、咧起嘴角愈深,像是卷起五颜六色的料酒泼入山水画中,亦用抽象的疯狂、肮脏的色彩一遍又一遍地涂抹她的唇瓣。等到阿丽西雅回神过来,支支吾吾地、用那低沉单调的语气言述了她的问询,一切才归回了平凡的步调,“啊啊,也就是这样嘛?雪凌你......是想起了什么过去的事情?”
蓦然间,词句与词句间的线索从指尖滑落到黑暗里,在外界的搅乱中变得不知所终。她不记得她想起了什么。
那是翼蝶——
雪凌的十字架耳坠正在晃荡着。
透明之蝶在她的指尖停驻,从中倒映了脂粉色的湖泊、困在雨中的极乐鸟的尾羽、尼罗河里青灰的淤泥、能将黑夜刺穿了个窟窿的灯盏......那必然是“美”的聚合体。
“是魔王大人的邀请函。”随着魔女的话音消泯,那蝶也化作了迷离恍惚的烟气,遂然瓦解,只留下这封信函与稀薄的雾。这是何等的突然。身边人一把夺过请柬,她并所无多言,定睛而视时,上面写着的语句倒与寻常套话无异——致我尊敬的阿丽西雅女士。
“也就,舞会之类的......”
真是多事。她斟酌一刻,并没有说出后来的话。“大概,呵!为了欢迎我们的两位新成员。”
“呀,那就一起去吧,我也该熟络熟络这里的各位了。”晨曦的话音悄悄落下,最终归于永久的静——长发轻撩,露出了左耳上红与白的挂珠。
魔女无言。
那绯红的恶魔坐在黑暗中,尖锐的指甲抓着那封请柬,似有清晰的乐音从八音盒里潺潺淌过,随着时间吞噬走了一分一秒。
害怕平静被打破,只是人的心理?
某种意义上,魔与人无异,反而在单纯里埋下了无法改变的执念。而她们的故事呢。是短暂的安宁,还是永久的常态?
恶魔妄想自问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