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会议
“奈洛维希!你特么的就让我加入吧!!!这明明是你抬抬一根手指就能做到的事情吧!?”
“啊啊啊你还是不是个魔王了喂!反正你就随便把我塞进什么地方吧,不然的话我就——”金发小少年在王座边狠狠摇晃着魔王的胳膊,可是对方却雷打不动地坐在那儿,此此时刻更像是一尊纯黑的铜像。见身边人没有反应,柯奈特继续用猛烈地晃着,直到奈洛维希迅速将他的手腕抓住,不顾他的叫嚷与挣扎,像对待一只未被驯化的小动物似的,半饷才慢悠悠地道出一句话来,“好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安排你去亚伦医生那边学学医术当个小护士呗。”
“哈!?你在逗我吗!?我才不当护士,要当就让伊诺丝去当去!我要和大家一起战斗!”柯奈特急躁地跺了跺脚,他的手腕还被抓着,此时因过分的挣扎而显得发红,魔王大人只得无语地一长叹,他忽然将手松开,使得柯奈特差点要因重心不稳一脚跪在台阶上。“那就老老实实地和我特训吧。当然,介于你没有经过编队的筛选与训练,我是不会把你放到正规魔界军里去的。”说着,奈洛维希不禁一皱眉,微眯的眼瞳中带着股异常的冷意。
“或许普莉丝的部门能收留你,主要嘛?就看你的能力是否能承担职责了。如果不行的话,你就只能打道回府陪陪你姐姐喽!”他高昂起头、随口说道,见柯奈特的表情已从愠怒变回了正常状态,便嗤笑一声,打算再提什么消磨消磨那臭小鬼的锐气。当然,柯奈特并没有提供给他任何说话的时间。
“这么说你答应了对吧!?那就行了,虽然……我挺看不惯那个冷血眼镜女的。反正我们一言为定了!”这位小少爷自作主张地点了点头,甚至迅速转身,决定跑着跳着离开这儿。与此同时,魔王大人也毫不示弱地探出一腿,迫使柯奈特差点就要因这突如的障碍而绊出个脸朝地,未等他站稳,随之而来便是奈洛维希不容质疑的否决声,“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就不答应。”对方板着那副面庞,将头斜斜移到一侧,使柯奈特暂时无法看清微妙的神情变化。明灭不定的烛光正在跳荡着,自己的面容映入层层焰火里,此时显得冷酷而又庄严。他像在思考什么般紧盯着那个点,嘴角却不知不觉地带上了一抹笑。确实,柯奈特已经比以前成长了许多,但现在还不足够,针对过于急躁与自我的他,必须要给他提供一个约束才可以——只是,身为绝对的“被命令者”的束缚并非合适。
在他寻思的下一秒钟,柯奈特已经飞速贴了过来,并用手死死拉着他的长鬓发,像鬼魂在耳语似的、将声线压得低沉沙哑,“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就算你把我头发剪了我也不答应。我毕竟是你法定上的家长,当然要向你负责。”继而是又一声否决,这使柯奈特即将炸裂似的捂住了脑袋,烦躁地用那金属臂环在额头上重重一捶,甚至还朝那魔王翻了个白眼。
“特训就特训!!!”他大气也不喘的,几乎是吼出来的发出一句狠话。
“对战争的看法?没想到艾妮璐小姐头还会想这么深层的东西呢~”面容姣好的少年托着自己的下颚,半眯那双眼瞳若有若无地窥向一旁,他已经褪去了那件毛绒外套,任由一袭唐装勾勒出他的身形。面前双马尾的女孩子几乎是倒立姿势的瘫在沙发上,她将双腿直接支在沙发顶端,完全不在意鞋跟是否会脏了那纹理复杂的花毯子,嘴里还时不时嚼着根棒棒糖,诡异的桃红色甚至将她的舌头都染得鲜艳异常。
“你不觉得很麻烦吗?对我来说能好好过日子不就行了,谁管它搞这些杂七杂八没必要的事情,还弄得人心惶惶的!这样搞连我的普莉丝都要离开我了!”她自顾嚷嚷道,掏出棒棒糖来回舔着,与此同时还发出了奇怪的咕噜声。一时四周鸦雀无声,直到艾妮璐突然意识到什么般停下了自己的小动作,看着在她眼中颠倒的占卜师慢悠悠地沏了杯茶,并用那惯常的笑容正视着她。
“我倒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看世界大乱的机会?”没等他提及其他,艾妮璐就迅速开口,一连发出了好几个问话。她皱着眉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苏莱文的青眸,像是要直接挖透他无法被理解也从不说出口的心思似的,一愣一愣的仿佛一对死鱼的眼睛。苏莱文始终在笑着,如同戴上了虚伪的假面。过了许久,他终于低声说道,颇带着调侃性质的语气回旋在他们的耳中,让人不禁想起了在伊甸园引诱夏娃的毒蛇,“现在呀?众所周知,矛盾最大的是神族与魔族。”
“但是~这又不仅如此,他们的内部必定埋藏着一线更深的矛盾。它的产生呢,比坠阳之变还要古老千年。”
“如果这来自远古的矛盾膨胀起来,超越了神魔两族的矛盾,世界的态势被扭曲,或许……就能达到相对平衡的状态呢~”他看上去很是轻松地将话道出,那双眸子里却藏敛起了如入冰窟的冷意,眼角微倦且覆上浓重的黑眼圈,或因未能睡好而显得异常疲惫。艾妮璐的面容稍显扭曲,她僵愣地抬了抬眉毛,然后整个身子就从沙发上直挺挺地倒下。在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的脖子被整个扭折了。
“……呃?哈……?!”随着一声不明意义的嘟囔,她吃痛地揉着自己的脖颈,把眉头完全皱在了一团,就像是绽放的葵花似的。“啊啊啊,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我完全都听不懂这些故弄玄虚的玩意儿!”
“换句话说,就是世界拥有着未来~这种简单的道理。”苏莱文又轻笑一声,他像在寻思什么般扭过头,目光不知不觉移向了别处。直到整个面容都变得阴沉可怕,若有被搅乱的色彩游荡在瞳孔里,仿佛湮灭的黎明与被扯开的血,带着压榨在灵魂里、渗透了每一寸的疯狂,挟着执拗从那僵冷的话音中吮出,“但是啊,这必须要有牺牲,总有一些卑微的家伙成为这光明未来的垫脚石。”
“当然,艾妮璐小姐头是听不懂的。”他突然眯眼摊了摊手,极其轻佻地叹了口气,在这瞬间将话题完全扭转到另一方向,目光若有若无地窥着廊道,看着那位格兰德大哥来来回回转了无数多次,焦急地数算着家里这月的账单。在脚步声几乎停滞的刹那,艾妮璐突然一个跟头窜起来,她狠狠嚼碎了自己嘴里的棒棒糖,像是在泄愤般的把它嚼得咯吱作响。“呸,那是因为你总是不说人话!除了在恋爱经验上你还能说出个回事,其他,其他还能派上什么一丁点儿的用处吗!?”
“我的意义,当然只在于帮助大家呢~”对方仿佛说笑般用手指搭着下唇,一双青灰眸子温柔地半阖,眼神迷离的覆上一层薄雾,不知是在寻思何事般,像是噙满了泪似的。然而,他只是保持着笑面,想必没人从那自欺欺人的假面具下找到什么意外的失去,或悲哀或痛苦,或是深沉肮脏仿若混沌的癫狂,都被他所埋葬,葬在了那名为“苏莱文”的占卜师曾经的墓里。当然,也没有人会为他祷告。
“旁观者的时间结束了。月的天秤,又该倒向何方……?”
占卜师呢喃着不知是何意义的话,像在执行什么重要仪式般的、吻了吻他心爱的枕头。
——阿丽西雅讨厌那种感觉。
她此时正坐在圆桌的左下侧,背后就是紧闭的门扉。灯光未被任何人开启,或因那些趋暗生物们都不适应所谓的光明,又许是她的同事们太过孤高冷傲,此时没有任何一人打算起身开灯,所有人都将自己的面容藏在黑暗里,丝毫不给身边人展现出什么好脸色看——那位绿发的将军不禁感到了焦躁,她持续性地跺着脚,将这狭窄空间里满溢的寂静搅得一团乱糟。
当然这一举止必定让某人顿感厌烦。坐在自己右侧的阿丽西卡忽然扭头,颦蹙的眉头下,那双绿眸里明显带着嫌恶与愠怒。然后她迅速将椅子移开,使自己与身边两人相差了尽可能远的距离,并和个无事人般的抱紧双臂。
除此之外,还有两处空席。
她们一直在等待着,直到被命名为“军事内阁”的房门被外力一把拉开,皮鞋沉稳有力的琼音在耳畔回响,伴随着外界格外嘈杂的议论声与争吵声,高个子的男人随心所欲地走了进来,顺手将门关上阻隔了议会的喧闹。他不同于以往的穿上一身军服,一手抓着外套的衣领,当自己已经完全坐上五角星的正顶端时,便随手将它挂在了椅背上。当然,他也并没有任何开灯的意思。
真不应该期盼这轻浮的家伙。阿丽西雅兀自想着。
“嘛,我这算来迟了吗?”他轻佻的声音回响在黑漆漆的会议室里,此时此刻更有一股最终反派开始宣讲的滋味。魔王十指交叉,将下巴搭在他的手背上,右侧的席位始终保持着空荡,仿佛本来就没有人存在于那儿似的,普莉丝直挺挺地坐在他的左边,不知在记录什么般拿着本笔记簿。“那么,关乎接下来的战争 、神族的内部打算以及我们应该采取的举措方面,我现在就——开始我们的会议内容了?”说着,奈洛维希突然将眼神压得凌厉,他不自觉地掐住下巴,目光在阿丽姐妹之间止不住地游转。
“从现有的情报可知,神族委派精灵族向各族招揽佣兵,打算以此组建一个全新的队伍,作为支援主战场的后方部队。”那位魔王像是将话音一字一句地嚼碎了吐出来似的,他忽就一打响指,伴随着卷轴滑落的沙沙声,巨大的世界地图突然从天花板坠下,平整整的摊在了圆桌上。不知从哪里拿到的长杆子被他抛上举起,直划着大陆地图中央的精灵族领域,一点一点地移向精灵首都圣洛瑞斯。“究竟是因为兵源……也就是天使的短缺?或者是因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们暂且无法查明缘由。 ”
“这些概要,大家应该已经清楚了吧?”
“哼。我倒很好奇。假若神界真当和第一种猜测那样陷入了兵源短缺状况,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在那些家伙内部发生了什么变故?”没想到阿丽西卡突然开口,她始终高昂着头,翘着二郎腿坐在远离众人的位置,任由烈火般的卷发耷及地板,说话那时、却连视线都冷冷斜睨着角落,显得分外傲慢自恃。“确实无法否定这一可能,或者,可以有这样一种猜测——”奈洛维希不自觉地嗤笑一声,并将话音压得沙哑低沉。
“在上次的战争以后,神界就不再孕育天使。”声调语调里掺和着冷硬的意味,像是本就烧不出光的火焰被咬成一隙灰蒙,奈洛维希不自觉地收回长杆,似是回想到什么般紧拧住了眉头,守塔人的言辞依然清清晰晰地响彻在他的耳畔,至于那堵“以灵魂所铸之墙”是否与之有着绝对性的联系,他暂且无法断言。“嘛,或许神族的神力已经开始转向了凋零?但这种乐观化的猜想,在事关存亡的战争中作为答案,必是要被放在末等的。”
“呵,也有可能这只是神界为我们布下的障眼法,搞一些毫无能力与自制性的士兵拉到前线,当我们懈怠下来时,再从后方发起真正的总攻。”阿丽西雅冷哼一声,她不禁加快了抖脚的速度,鞋跟在地板上一遍一遍地踏着,模拟出了一段奇怪的打击乐,“神族狡诈多端,他们看似展现出了兵力短缺的现状,实际上想利用这种‘虚构’的情形去搞什么小动作!况且,我们现在……也不能忽略这个情报是那些家伙刻意流传出来的可能。”
“您的意思是,神界刻意让我们知晓这个情报,只为将我们的注意力吸引到精灵族上?”一直未能开口的普莉丝清了清嗓子,她似在寻思什么细节,微皱的眉头下、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一点,伴随着近乎永久的沉默。“……在妄下定论之前,请诸位先听听我的论断。虽然您认为那些被征招的士兵是障眼法的棋子,但是……”那话音或因思考不知不觉停滞下来,没过几秒钟,她便以严谨认真的口吻迅速言道。
“我更倾向于认为神族想要利用这支队伍达成某个目的,并且无关魔族。”
“无关魔族?这岂不是说,他们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阿丽西卡不禁冷笑,那双绿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说话那人,看着对方扭头瞥了自己一眼,夹鼻眼镜乍就流转出格外煞白的光。
“您当然可以这样理解。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收集足够多的情报,神族严密地控制了消息的传播范围,真正重要的决策只会在高层内部流转,以至于……最终下达给下位天使的将会是模糊概括的口述,根本不会把核心内容一五一十地暴露出来。”普莉丝随手推了推镜片,她不想花时间去解释之前的说法,而是将话题潜移默化地转移到了另一方向,“我方内应位居下位,因内部信息的不流通,暂且无法获得有价值的消息。不过,我们现在拥有了一个突破口。”
“好了好了!总之普莉丝的意思是——作为魔界情报局的首席,对于接下来的战争,你有所打算了是吧?”也就是在话语毕落的瞬间,奈洛维希以格外轻松的语气接过了她的话语,这老奸巨猾(看他的外貌或许不应该这样说)的男人或许早就意料到了她的想法,他立马坐在了椅上,自然而然地交叉十指,不知不觉眯起窥向房门的双眸、此时此刻仿佛一弯狡黠的墨。
“看来我们这次站在同一战线。”
普莉丝低声说着,不知指明了何意一般,她将目光藏掩在镜片下,灰蒙蒙的霾抹上了那双眼睛。发缕的绯红完全无法被黑暗吞噬、此刻仿佛正在肆虐燃烧般的,带着诡异的色调裹染了暗沉浑浊的周遭。阿丽西雅并无法理解他们所说的究竟是什么,她懒得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问题,而是双手抱臂靠着椅背上,视线游离不定地在魔王与空席之间游转。
曾经这是属于那个男人的位置,空荡了整整十年后……他的后人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无法抛弃海的守塔人终究要被时代淹没。她顿然有个这样的想法。
“雪凌?”温雅轻柔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回荡,悄悄然地淹没在了喧嚣与议论声中,终被众人的叫闹完全掩埋。晨曦不禁搭上身边人的一肩,看着那红瞳的魔女仍然一动不动,只留冷冰冰的视线在楼底席位间徘徊着,毫不紧迫的、从一个议员转移到另一个议员身上。雪凌暂时无法感受到那微渺浅甚的话音,她以为自己早就被坟墓的声音埋葬,就像是睡美人被活埋在了城堡的地底下,之前莫名感到的“厌烦”不知为何一扫而空,留下一股近乎“空无”的滋味,添上丝缕难以形容的不安,仿佛溢满水的天秤在掀倒与稳定之间踌躇无定。
“为了魔族的未来,我们必须采取必要的措施!每个人也必须付出一份力量!”
“对。毕竟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了——”
“但是,我感觉魔界并没有什么胜算……”
“喂……今天我们的晚餐……?”
“说,说什么征税!?我不允许!!你以为我家生意很景气吗!?”
议员们始终没有停止叫闹,他们叽叽歪歪地吵成一团,掐着嗓子嘶吼着、甚至打算现场揍殴己方的反对派,仿佛数以百计只无法停歇的麻雀。
“小雪凌,你真当做下决定了吗?”这时,红发少女突然踏前一步,她俯身靠在议院二层的栏杆上,半饷后方才哼声、昂首回望着雪凌的面容,嘴角隐现出一抹略显疲乏的笑,“那会很辛苦的哦~”
“我必须做出决定。”那是毫不犹豫的话音,像是在道出的瞬间就坠入冰窖似的,雪凌没有多说任何,她只是看着那位执政官、也就是最高议院的首席郑重其事地走到讲台上,顿时间,周遭的嘈杂居然全部沉寂,最后连一丁点儿呢喃声都被掩匿抹消。艾维德斯清了清嗓子,游刃有余地提起了身为议员的准则与当前的局势问题,不需意外、与过去同样魅惑的嗓音此时添上了几分果断坚决,纠缠着过去不曾有过的强硬,仿佛根本就没有任何变数能够压垮这个经验丰富的男人。
更何况,几十年来,他也一直深得当今魔王的信任。
“神魔两族的矛盾积蓄已久,从千年前的坠阳之变开始,到无所作为的西罗斐斯的失败,最后是上两次战争严重威胁魔族利益的不平等条约 。”艾维德斯一字一句地说道,话音里明显透着清朗坚决。
“神族曾经以虚妄的言语指证我族,从而引发了圣德之战,近日又派出天使向我族挑衅,打垮了我们象征‘包容与守护’的高墙爱洛茵斯。为了我们魔族的利益,同时也为了打破这几千年来虚伪的平衡,我族必须与神族开战。”
“面临现在进退两难的局势,身为魔界子民的我们更应该团结起来克服困难,用行动来捍卫魔族的荣誉……将士在战场上战斗,而并非战士的我们也要担起在幕后战斗的责任。现在的我们,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是魔界之母卡厄斯的子民——”他的声线突然抬得高亢,甚至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在他深呼一口气的瞬间,所有的议员都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高吼起了他们颇具种族主义性质的誓词。
“为魔族的荣誉而战,为魔界的兴亡而死!!!”
——就像是管风琴的高音在刹那达到了顶端。
“……这真的是你出于‘自我’、发自内心的想法吗?为了什么?”在周遭喧哗转瞬抬高、又一齐落下的霎时,晨曦微带苦涩的话音清冷冷地回响起来,像是云雀的哀啼辗转在暴风骤雨般坠落的裹尸布中。她不禁撩起自己的红发,显露出那只从阿丽西雅家的地下室找到的青蓝坠子,一双眼瞳若有若无地盯着楼下诸席,此时此刻,若有火光在其间跳荡。雪凌突然抬起头,呆滞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她许是在思考什么。
“……”
“我想……帮助阿丽西雅。”半饷后,她才一字一句地将话道出。这位红瞳的魔女小姐并没有多说任何,她只是目不转睛地与晨曦对视,看着对方如鲠在喉的神情忽然在面庞消散,最终被虚假的笑意完全掩藏。“并且。如果不突破茧的话,就无法看到世界的真实。”这时候,没等众席喧嚷涌上,第二句话音又轻飘飘地回响起来。
“啊啊,看来你记住了那首歌啊……”晨曦低声苦笑,她不自觉地昂起头,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与摇摇欲坠的吊灯,“不过,那便是我自己的答案了。”
“晨曦的……答案?”
“我的父亲是一位渴望知识的男人,为了知识,他甚至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那自述般的口吻不免显得有些突兀,晨曦刻意将脸撇到一侧,使雪凌无法看清她此时的神情,手心叩在胸口上,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哼,“不知道继承他的我究竟是幸运还是悲哀,我同样热爱着知识,却也固执地想要挖掘事情的真相……毕竟,我不想不明不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以至于无论自己拥有怎样的命运,我都决定去贴近它,试图去理解它,看清它的脉络与本质。”
“因为这就是我的宿命。即使我无法理解命运为何如此安排。”她突然微笑,耳坠在发缕间荡漾出清脆的回响,“我无法确定我是否会得到像父亲那样的结局,但是……既然已经得到了一丝线索,就算一切皆是飞蛾扑火,我也会尽可能地挖掘下去。”晨曦说着,那双红瞳微阖起来,指尖悄无声息地贴上,像是要将这种颜色完全抹去似的。
“但是。就算是神灵安排,也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未来。”雪凌呢喃,仿佛在掩藏那双红瞳般、将帽檐缓缓拽下。她又许是寻想到了什么,转身便朝某处走去,只留下坚实有力的琼音从脚底踏出,不一会儿就淹没在了人声嘈杂里。
——就像是最后的棺材板被完全覆上一般。
“我需要一个能够前往精灵首都圣洛瑞斯的内应。”她忽然抬高声线,话音里带着极致的冷寒,普莉丝的眼镜反射出可怕而不真实的煞白,从四面八方明晃晃地扎着人的眼睛,如同魔鬼爪牙的绯红色长发肆虐开来,为周遭罩上一层极不和谐的色调。“嘛,这样的话……”身旁的魔王郑重点了点头,与此同时还四顾周围,装模作样地打算征求其余两人的意见。“如果大家没有异议的话,我们不妨讨论一下适合的人选?嗯——哼,这也就是普莉丝的期望,不是吗?”
“前往精灵首都!?开什么玩笑了!除了那个已经在天上呆了好久的古怪家伙,我们这儿可没有多少能掩盖魔族气息的高手!”阿丽西雅猛地站起一拍桌子,她朝奈洛维希狠狠瞪了一眼,眉眼中明显带着不可思议的怀疑,“你能够保证这次行动不会白费功夫吗?光是潜入神界就费了我们大半气力,如果内应在一开始就被发现魔族的身份,我们的布局岂不就会功亏一篑?”
“并且。假若计划失败,神界就能以此揣测出我们的目的与对此的重视度,这样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随之而来的是阿丽西卡的一句冷哼,她压根没有往这边正视一眼,而是将目光移到黑漆漆的角落里去,即使自己的姊妹或因那话语的道来而有些恍惚——就像是在潜意识有存在着某种默契似的。
“喔,难不成……?”这时候,那位将军突然抬头,冷不丁地瞥向魔王的眼睛。奈洛维希没有表现出一丝窘迫,倒是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她的话语,过分的随心所欲甚至让人以为他只是在说笑,“嘛嘛,那就不要甄选纯纯正正的魔族就好啦。”
“哈!?怎么可能有那种——”声音在完全爆发的瞬间戛然而止,下一秒钟,阿丽西雅意识到什么般倒吸了口凉气,她的瞳孔骤缩颤栗,转而被狐疑与焦躁搅得一塌糊涂。她顿时有股奈洛维希在暗地里糊弄自己的想法,毕竟,既然不需要纯正的魔族的话,能够参与这场形式性甄选的人,也就只有晨曦与……呵!看来那家伙倒是把什么都计划好了。
伴随着一屁股坐在椅上的沉闷回响,这绿发将军阴沉沉地抱胸,那双眼睛如同狼眸,纠缠明显的敌意紧盯着奈洛维希,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暴起,将猎物吃干抹净似的。阿丽西卡不知不觉皱起眉头,目光在魔王与普莉丝脸上止不住地辗转着。
“首先呢,介于晨曦小姐是人类与精灵族的混血种,我们还是无法对并未被墙认可的她表示绝对的信任,当然,她现在也并非魔界公民,此次会议将把她排除在外,各位没有异议吧?”奈洛维希的话语显得轻佻异常,他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窘迫,而是慢悠悠地站起身,在会议室里走了好几个来回。沉稳的脚步声里不免带着些明快,像是小夜曲荡漾了一整片傍晚。“所以说,现在是时候有请我们的场外嘉宾了!你觉得呢?普莉丝。”
“我无所谓。”身边人立马回答道,仿佛在应和什么独角戏似的。
在话音毕落的霎时,随着房门被外人推开的嘎吱声,如同怪异的弦音从提琴的角角落落爆发出来,恐怖而刺耳的、迫使阿丽西雅猛然挺起身子。她顿觉背后发空,不明所以的寒意顺着后脊骨嗖嗖窜上,继而是高跟鞋清澈的回响,平稳有序地游荡在这近乎梦魇的昏暗里,伴随一记响指,天花板顶端的灯盏忽明忽暗,突然喷泄出一抹晃荡的光辉洒在众人的头顶,犹如月光的幕布从高空掀落。
看来……这鬼地方的设施也并非全部完美。阿丽西雅倒是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们的理由。
来者没有说任何话,而是径直走到她们视线的前头,在那唯一的空位坐定身子——那或许也是这十年间唯一一次满席。冷光洒在她的帽檐上,将面庞的一部分映得煞白,她依然和往常那样不带任何表情,藏于阴霾下的红瞳若有若无地盯着将军的脸。这时,雪凌忽然抬头,朝魔王那儿冷幽幽地窥了一眼。
“可以继续了吗?”
“啊!当然可以。”只觉奈洛维希一口应许,他游刃有余地扬起嘴角,目光里明显带着不容质疑的意味。
“我可不答应!!!”没想到阿丽西卡却首先否决,她皱起眉头,在一旁的阿丽西雅即将开口的瞬间,狠狠地将对方的话音瞪退。这种默契真是讨厌得莫名其妙。趁着这完全僵化的几秒钟,她竟强硬地爆发出了自己的理由,将外界嘈杂尽都挡在那无形的威压底下,“第一,既然她并不是土生土长的魔族,我无法确认她的忠诚度;第二,我也无法相信这位‘小公主’的实力可以胜任这个职务,倘若她平白无故地死在那种地方,还要我们去帮她收拾这个烂摊子吗?这岂不是我们魔族的耻辱!?”
“第三,你真当想要加入这种无止尽的纷争吗?‘小公主’?看你这体虚的样子,难不成是在开玩笑吧?哼。”她高声质问,一双绿眸直勾勾地盯着雪凌的眼睛。过去的记忆清清晰晰地重现在脑海里,伴随着醉酒般的幻觉扭曲了全部,使她无法判定那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
“我现在坐在这里,就是我的答案。”雪凌低声答道,她完全没有一丝犹豫的样子,十字架耳坠在晃荡着,像是在重述着哀悼者的誓言。她的红瞳从帽檐下隐现了,绝对的死寂里带着坚决与冷肃,在不和谐的光辉下显得异常恐怖幽深。阿丽西雅一时以为那并非是魔女,而是过去者的残骸,是近乎被遗忘的影子与从未解开的结,她咬唇不语,半饷后方才抬高声音,可怕的压迫感立马覆过了阿丽西卡的说辞,“我也不同意。”
“首先,身为曾经和她旅行的一员,我相信雪凌对我族的忠诚。但是……接下来的战争实在太过严峻,并非你可以掺和。”她毫不犹豫地说着,意外的与阿丽西卡相对视,这一小丁点默契使得对方立马扭头,从牙缝里憋出一声嗤笑来。阿丽西雅突然止言,半饷后才憋出下一句话语,“雪凌……我是你的契约者,也肩负着保护你的负责。我并不想让你陷入危险,所以请你务必——”
“既然已经做下了决定,就不可能会有回头路了。阿丽西卡将军,阿丽西雅将军,请试图去理解她自己的想法好吗?”这时普莉丝忽然抬高声线,一双灰眸冷冰冰地扫视着她们,那夹鼻眼镜覆上煞白的光,伴随着张扬跳荡的绯红色,不免显得有些诡异了。“雪凌先生,现在请你说句话吧。一句就好。”
“我已经决定,不会反悔。”那是坚定而无情的话音,不带一丝踌躇犹豫,是燃烧生命的烈火肆虐了整片天穹。雪凌抬起头,将那双红眸显露在帽檐下,她若有若无地窥了一眼指尖的黑曜石戒指,理应属于自我又不像是自我的面容隐藏在那片漆黑中,让她不仅想起了王城的镜廊与梦里破碎的玻璃。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她尽量压低声线,微阖的眸里噙满了如泪的阴霾。随之而来的是从心底迸发的一阵悸动,雪凌无法理解这古怪滋味的意义,她不禁皱眉,视线突然变得万分扭曲,如同肮脏的水扭转起了五颜六色的油脂,伴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颤栗,像是被细线搅动了灵魂内在丑恶的颜料似的。
——魔女一时以为自己看到了白蔷薇。蜿蜒的血将花瓣染成了猩红色。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等着目光重新恢复正常。
“既然如此,我们就投票表决雪凌该不该留在这里的问题吧?席位上的大家,不同意的请举手。”那位魔王慢悠悠地提议道,他在众人的视线间来回踱步着,等到余光内的两人意料之中举起了手,奈洛维希方才一屁股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轻描淡写地道出下一句话来,“那么,我和普莉丝就投反对票。正好平局,怎么样?”
“请问,我算是在席位上吗?”雪凌歪了歪脖子,红瞳如同一对无生机的艺术品,僵死地盯着奈洛维希的眼睛。
“当然——”
“你在糊弄我吗?!奈洛维希!!!”阿丽西雅猛地直起身子,将手狠狠摁在了桌上——时间仿佛就此凝固,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声音。她一动不动,视线从魔王身上游离不定地徘徊着,继而跃到普莉丝的红发与阿丽西卡的肩膀,再虚虚乎乎地跳转到雪凌的面庞。就在这时,魔女那双眼瞳也朝她这边望去,仿佛蔷薇染血,不容否认的坚决敛于瞳间,却带着近乎空洞的无心无情。就像是一具机器。
那未免也太过残酷了些。
阿丽西雅只觉双腿脱力,她软踏踏的、倏忽坐倒在了椅子上。就连平日飒爽的单马尾都变得凌乱颓唐。
“雪凌……”
魔女无法回想起那是怎样的声音。她也从未见过那样的阿丽西雅。那种害怕什么东西失去的眼神,竟使自己感到了所谓的……“脆弱”。明明那位将军向来是一个坚强的人。始终如一的。
后知后觉中,她看到浮现于左手背上的契约纹样,仿佛在预示着两人的初见。
雪凌尚能记起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