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方向、新道路
奥蒂莉亚喜欢这一时刻。她被她的玩伴紧牵起手,藏在人群间四处摸索着,像两只无头苍蝇似的直打着转——正值军队打算出发,这两个小屁孩便趁乱藏在了队伍里,他们倒是表现得小心翼翼,肉嘟嘟的面庞紧挨着,小嘴里时不时甩出一句悄悄话,逗得他俩一齐窃笑起来。
“奥蒂莉亚奥蒂莉亚!你看他,好大的羽毛啊!”弗洛斯塔在前边掐着嗓子,把手搭在嘴边假装传音器,神神秘秘地提醒着身后的女孩。那精灵族的小公主,现今女王的亲妹妹立马凑了上去,她兴奋地瞪大那双眼睛,甚至还一把搂住身边人的脖子,整个人软塌塌地趴在弗洛斯塔身上,压得那小男孩子差点就要失衡地跪坐下来。“弗洛斯塔弗洛斯塔!我们到那边玩好不好!鸡毛我都摸够了!我想掀掀那些大姐姐们的裙子啦!”
“但是,这,这是不是不太好啊……”这小玩伴居然扭捏地压低了声音,他不自觉地互戳起自己的手指来,微然泛红的耳根甚至都有些发热。但是,奥蒂莉亚却一把扣住他的五指,迈着轻快的步子、朝人群间不着边际地乱撞,这将“熊”之信念贯彻了个彻底的孩子呢,甚至还顺手将一边人的裙摆掀起,在对方发觉的刹那,拽着弗洛斯塔的手蹦蹦跳跳地逃到另一边去了。好在他们并没搞出什么大动静,至于那些谨言慎行的大人,也不敢仔细描述当时的情形。
“那么,就请戴俄妮修小姐打开通往神界的道路!”
女王的声音在耳畔依稀徜徉,继而是大翼撑开的回响—这使得那俩孩子不由自主地停下步伐,在抬头的瞬间、惊觉橘金色的天使降临了凡世,虽然那家伙顶着和平常无异的放纵不拘的面色,但在某种意义上,竟为这两个小孩带来了一股惶恐的喜悦。
“弗洛斯塔!快看快看!那是妮修姐姐,是妮修姐姐噢!”趁着人群喧嚣,奥蒂莉亚不禁将声线抬高,用她尖利到刺耳的语气提醒着身边人,此时此刻更像是只掐嗓尖叫的玩具小鸭。
“我记得她经常会吓唬你吧?莉亚也很害怕她不是吗?”弗洛斯塔却有些怀疑地嘀咕道,他抬头望了一眼高空,刺目的阳光从那双银眸中渗入了,使其更像是一面光洁透彻的镜子,在眸光辗转的瞬间、又被清亮的浅金色全然取代。“因为这只是游戏呀!”那小公主高声回答着,她眯起一双眼睛,肉嘟嘟的小手拽着她挂满铃铛的月桂藤,一边还嘟囔着为自己加把劲。
至于这卑微的装饰物呢?差点就要在她的鹿角上打出个死结,直到弗洛斯塔帮忙将她把结松开,这小女孩子方才发出一声愉快的嬉笑。
“弗洛斯塔弗洛斯塔!我们待会儿去哪里玩呀?”她直嚷嚷着,与此同时还将玩伴头上的花环悄悄移正。他们两人的目光就在这时相对了,奥蒂莉亚不免察觉到身边人眼神里的晦暗,像是被什么东西完全摄取了心智似的,对她的吵闹竟连一丁点儿反应都不做出……如同一具本无灵魂的木偶人,就这样朝着西方呆滞了半饷。
这一情形迫使她只好歪了歪脖子,试探性地复述出他的名来,“弗洛……斯塔?”
“……小心点,莉亚。”这时,周围的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轨,弗洛斯塔探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朝她“嘘”一声,仿佛那段时间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奥蒂莉亚刚想扑过去,掐紧那玩伴的脸颊质问他不理自己的缘由,可是,也就是在她踏前一步的下一秒钟,许是发觉了什么不对劲,身边的男孩子立即朝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焦急万分的、抓住她的手就想离开。汹涌的人群突然挤压过去,在视线中只留下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对他们而言必是遥不可及的浓云蔽日,竟让这两个小孩子不知不觉感到了畏惧。
纯白色的空洞就在远方,他们却无法从人群里望到一分一毫的真实——弗洛斯塔紧握住奥蒂莉亚的小手,像是互相依偎的鸟儿被流水浸湿了白羽,两人被人流挤压着,推攘着朝向远处挪进。黑影好似捕猎者在高空盘旋,遮蔽了外界的光辉,将他们两人完全隔绝在了这狭小空间里。奥蒂莉亚一时以为自己就是童话中的妹妹,与小哥哥韩塞尔一同迷失在了森林中,差点就要被糖果屋的女巫当做食粮。她不自觉地缩紧了自己的脖子,畏畏缩缩地紧挨着弗洛斯塔的身。
——他们就在那时看到了阳光。正如白蔷薇的怒放,亦是朝雾与黎明吟诵的诗篇,直到纯白色彩攀上瞳眸,为身形覆着一层银色的雨衣。
最后一声琼音在耳畔回响了。
“天灵灵地灵灵,祖上保佑,魔王加持,快告诉我他们要往哪里走?”那冒牌的占卜师正瞎嚷嚷着,举着个随手摘下的树枝,像在搞巫术似的、用诡异的手势将它抛向半空,又随意把枝条接住。这家伙甚至还不甘示弱地抬起单腿,摇摇晃晃的、整个人高举树枝原地旋转了好几次,并从嘴里发出诡异的配乐声。虽然无法理解他搞这种仪式的意义,“羊角面包”还是顺从地扔出了骰子,那小东西在围巾围成的区域里直乱转着,此时此刻和只无头苍蝇似的乱飞一气,真不晓得它究竟会停在何时。
“嘿,成了!”伴随着一声欣喜的叫闹,在骰子即将停下的刹那,格兰德大哥眼疾手快地将树枝往地上一摁,他亦在那瞬间稳住身形,与此同时竟摆出了一副极其优雅的贵族姿态。“啊哈哈!怎么样?它指的方向应该很明白了吧?!”他扬起嘴角,用自己少女漫画风格的大眼睛朝身边人望去,一边还举起了个完美无缺的大拇指。
“但是小哥你——真的有把树枝指到圈里吗?”那灰白头发的大叔愣愣地歪了歪脖子,他尽量将这家伙古怪异常的姿势无视在眼皮底下,另一只手啪啪拍了几下狮鹫的羽毛。格兰德只得尴尬地站起身,他一边说着“不要在意细节”,一边双手叉腰,强装起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倒是活像一只对异性摆弄风姿的大孔雀。
“哈!那就再来一次喽,反正我们也有时间对不对?不过——这价钱可得翻倍——哦!”他又像挥剑似的举起了那根树枝,单手叉腰、许在等待着何者的回应。然而,当“羊角面包”肯定地发出了几声咳嗽时,格兰德大哥竟整个人僵在了那里,像是被凝固了时间似的一动不动。可在下一秒钟,这家伙又飞速凑过来,迈着发癫的步子、贴近他的耳畔小声问道。
“……喂喂喂!大爷你怎么会想去上面那地方的?珍惜下你的小命好不好?作为资深的占卜师,我可奉劝你一句,那地方可是在打仗的!你一跑上去就得……你也知道吧!”他拍拍对方的肩膀,疑神疑鬼地压低嗓音,一双青灰色眸子锐利得仿佛鼠目。薄薄的克莱因蓝镜片覆在另一只眸上,恰就辗转出一道诡异的芒。
“谢谢你的好意,咱心领了。”可是“羊角面包”却毫不顾忌地扬起嘴角,一边傻笑一边挥了挥手,虽然头发还是乱七八糟的黏在额头上,那双眸里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醉酒的样子。身边狮鹫也附和地嗷了几声,吓得格兰德大哥差点就一屁股瘫倒在地面上。当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是不会表现出这丧家犬般的举止的——只是不堪与丑陋早就霸占了这家伙的神情,就连嘴角弧度都变得诡异万分,仿佛从火山口喷涌而出的岩浆正向着“凝固”奔走,亦是介于定型与未定型间的状态,被人为之势扭曲在了脚下。
“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看星星嘛~当然是去上面看比较好吧?”对方毫不顾忌地揉揉自己的短发,即便这段回答完全就意味不明,或许只有边上的狮鹫才能听懂他的意思,“总之事成之后,我绝对会付给你报酬的,你大可不必担心。”说着,他若有若无地窥了一眼魔界猩红色的天空,许因浓云荫蔽,“羊角面包”无法看清任何一颗星星。
虽然那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但是,当听到这句话时,格兰德大哥竟将目光直勾勾地瞟回了他的脸上,那双眸里突然闪烁起了异常璀璨的光,至于亮度,甚至比“羊角面包”所提的星星还要过分——那大概……是金钱的色彩?不过,在局外人的眼中,这只是两个无需在意的探照灯罢了。
“那就一言为定!老子要开工了,你就注意点,一定要把骰子骰到六哦!”
于是格兰德高声应道,他一把捏爆几根树枝,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眨眼间又开始了他的奇妙仪式。即使并没有人明白,这诡异的游戏到底是从何开始……又从何时沦落到这副“占卜”的面貌的。
这时,占卜师一脚踩碎了已经干枯的叶片,爆裂的粉尘从微小生物的世界里渗透开去,仓皇逃窜的蚂蚁以为自己陷入了战场,在奔离的过程中,被沙土的碎屑吞埋入了怀中——那必是爆炸物的轰隆,从云际翻裹了一阵。它趁着身体未有反应,便可怕地刺激着耳膜,带着一阵无法抑制的眩晕感,犹如坠落的钢筋狠狠地扎入了脑海里。就像是个可恶的骗徒。
晨曦以为那双耳朵已被杂音钻刺了个彻底,她惊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倏忽僵住,风魔狂乱顿将衣物掀开,挟那红发肆虐在了视线中、伴随一阵喧嚣卷袭到了天际。阿丽西雅的身影被浓尘掩埋了,她只能在爆炸掀起的下一秒钟藏在警卫员的背后,看着那高个子的魔族挥起法杖,最初的防护罩再次被撑开,如同一堵圆弧形高墙将冲击抵挡。但是这爆炸力实在过强,魔力组成的防护无法抵御这轮猛击,在他们眼中就像是空气被无形的剑刃剥裂开来,是六瓣莲花怒放在了瞳眸深处。
“快趴下!晨曦小姐!”
身边人高声大吼着,摁住她的背部一齐瘫倒下去。晨曦只觉自己的手心被砾石戳得生疼,她一皱眉,看着坚硬的屏障再次出现在视线之中,少女的长发倏被狂风刮起,在天际形成了扭曲的叉状。伴随着那阵余波暂息,数不尽的粉尘翻滚而上,带着可怕的呛人滋味,迫使她们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眼见自身与将军相隔之处已被炸出一道沟渠,身边少女一把抓住晨曦的手腕,亦在回头的刹那,捕食者般的蓝瞳飞掠过一抹锐利的光,继而果断坚决的话音传达入她的耳畔。
“看样子,我们只能先与其余警卫汇合了。”她眉头颦蹙,将挂在脖间的望远镜迅速举起。晨曦能清晰看到她露指皮手套的漆黑色,若有刀片藏在手套的夹层底下,随时随刻都可能抽出。尘埃此时还未息止,他们只能看到茫茫沙雾在目中蠕动,勉强只窥见模模糊糊的身姿轮廓,与不知是否为天使的存在拼杀在一团,带着武器碰撞的声音尖锐地回响起来。那是三角铁在敲击着盛上水的酒杯,音调却更趋向于鹤的尖叫。
“按这派混乱的情况来说,神界的包围圈必然是阻止不了将军的。况且一旦俘获了敌方将领,这场战役的主导者理所当然会趋向我方。”身边的警卫员低声呢喃着,她忽就昂头,视线直勾勾地盯向晨曦的眼睛,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寒意,竟使对方莫名感到了瑟缩。深棕色编发顺那高翻领挂落了,如同蝎子的尾巴在身后摇摇晃晃,可它显然被腰带束着,连一丁点儿过分的弧度都被控制在了规定范围里。
“假若我们两人强行突入,恐怕会成为将军的负累。”
“……更何况。将军托付给我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你——”在话音毕落之际,晨曦惊觉那人将望远镜稳稳地扔到了她的脖间,趁着她整个人都未有反应,这位警卫员竟一转过身,长发显然脱出了腰带的束缚,被金属紧箍的末端继而狠狠甩在了敌人的胸口上。顺带着天使尖锐彻骨的惨叫声。
“拿稳你的镰刀!晨曦小姐。”随着那声高吼,登时翅膀扇动的噪声在耳畔喧肆,并纠缠起剑风猛冲过来。她牵扯着晨曦的手迅速后撤几步,法杖倏被举起了,数不尽的“剑刃”从空中化形,汇成轮转的花瓣雨朝天使飞掠过去——身边人挥舞着那根尖细的杖子,如同乐团指挥沉浸在一场奏乐里,这明显是控制系的魔法,无论对于人类还是魔族,都是相对普遍却难以深透钻研的法术。
“苏克佩恩士官,我有能帮上您的地方吗?”晨曦立马重整戒备的姿态,她迅速靠向警卫员的身,那双红眸敏锐地窥探四处,谨慎万分的、免得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悬浮在眼前的智慧之书正飞速翻转着,在那莫名掀起的狂风中,与她的长发纠缠、不免显得万分凌乱。
“你只要好好看着周围有没有敌人!不要在初战退场就行了!”苏克佩恩猛然抬高声线,许在那瞬间思绪有些停摆,微有僵怠的“剑刃”没能及时刺中敌人,而是在天使冲向地面并朝后方滚翻的同时,狠狠扎入地板石砖的缝隙里,终究化为灰尘消散。天使亦在此刻起身挥剑,他迅速甩开自己的翅膀,借着小腿猛蹬的推力、用剑尖直指对方脖颈——这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明显能看出他经历了严格的训练,甚至连面对攻击的反应度都比普通士兵快上三分。
“铛!!!”伴随着那道刺耳的撞击声,利爪乍从手套夹层间显露了,苏克佩恩将其抵挡在自己脖前,将性命的阵地死死守住。天使辗转剑尖,妄图寻求一个角度突入进去,但是,那严谨慎重的魔族显然是不会给他留有余地的,她用利爪快准狠地扭转剑刃的轨道,甚还旋转着晃开发尾,如同潜伏于暗处的野兽,伺机在敌方接近的途中给他来一猛击。若有咒文在耳畔盘绕,如同乌鸦的呢喃消散在一次又一次的碰撞声中,他们只觉火花在眸底飞溅,是碎成渣滓的星星将人的血肉碾开。
“该死——”话音未能完全传达,就被那瞬屏息压在了底下。天使以为自己找准了先机,在他刚想一招索敌的霎时,念叨咒文的声音忽就暂止,眼前人竟然迅速朝后方跪倒下去,长发的火红色立马霸占了他的视野。未等这家伙有所反应,镰刀寒芒乍然显露,整个身影飞速冲出、带着锐利的镰刃直接将他肌肤割裂,拽倒在了深凹的沟渠里。晨曦却未有在那瞬间停住脚步,她旋转回身,凭那还没耗光的冲击力与非比寻常的速度,冲到警卫员背后、立马将另一人收割在了镰刃底下。
“……呼,呼……好,好难受……”晨曦顿觉体力不支,她登时瘫软软地跪倒在了地面上,双手颤抖着紧握镰柄,妄想以此来支起身子,若有火红色的晶尘缭绕着她的长发,在魔力淡泯的刹那复归为灰尘本貌。刚才的应对策略并非为她的强项,那种为自身提速的魔法注定让她整个人都接近虚脱。苏克佩恩随手拎起方才扔在地上的法杖,她略有些心疼地拍掉了上面的尘埃,然后,便慢悠悠地走到那新上任的秘书身边,以蹲伏的姿势紧盯着晨曦的双眼。
“干得勉强说得过去。但是,这并不是你擅长的魔法吧?下次再这样做……可别怪我向将军打小报告了。”
“看样子战线已经彻底拉开了。那么走吧,我们必须先找到其他警卫,一起突围协助将军。”这位警卫员不禁压低她中性的嗓音,使那严谨慎重的声线更添上了几分硬气。在起身的霎时,她亦是伸出手,若有温柔的滋味藏于眸间,如同被流沙掩埋的羊脂玉露出它的光滑一角。“在联络到其他部队之前,我们只能随机应变。”说着,苏克佩恩别过脑袋,等待着那属于人类的温热覆在她的手心。
“那么好吧~看来我真的要对苏克佩恩士官你刮目相看了呢~”晨曦悄悄闭上一只眼睛,未等对方有所反应,她便摇摇晃晃地伸手将其抓住——或因一瞬的失力,她整个人都狠狠一跪倒,然后被苏克佩恩轻轻松松地拖了起来。
“给我站稳了,要是你出什么差错,将军可不会轻易饶了我的……!”
话音忽被吞没在黑压压的浓云中,沦为弱肉强食的某个因子、终被肌肉的推力一股脑儿咽入了喉中。它掩埋了曙光、掩埋了希望,只留下沉闷的乌云在将视线阻挡。天穹云翳还未有散开,没有一丝光能穿透这灰色的囚笼,唯有飞鸟的苦诉钻入耳中,被厉声彻言死死地给碾开了。身着紫灰色军服的天使站在最高的地方,她手持长剑,昂首睥睨着那一望无际的人群,光环悬浮在她的头顶,如同虹彩那般绚丽地闪烁着。
按照规定好的程序,从精灵界上来支援的士兵理应全部就位,虽然较预计有些来迟,但总体上说也无失大雅。他们被安排在军队的最侧方,从完全不同的军装与古怪的种族配置,就能轻轻松松地找到这支没啥意义的混装队伍。安琪拉十分清楚,对那些为钱而生的佣兵来说,利益才是至上,更何况这种连底细都无法完全捅破的军队,在她眼里固然是一种无用的象征,只是一些被派来目睹神军英姿、并加以颂扬的传信者罢了。
概括来说,就是一群被什么女王扔上来讨好神大人的“废物”,我安琪拉怎么可能信任那个新上任没多久的家伙呢!?
“哟嘻嘻嘻嘻~所以说,这些就是那什么克莉斯多派来的全部士兵嘛?让我们的同类与他们组成协作性队伍,简直就是在拉低我方士兵的水准呢~”她故意大声嚷嚷着,若有讪笑噙于眸中,其中不免带上了些孤高自傲的意味。安琪拉高昂着脑袋,在那双澄澈如镜的眼瞳中映入众人僵滞的面容,她来回踱步着、不由发出一声尖利的冷哼,高挺的翅膀在身后扇动,竟为她整个人都添上一股身处风中的状态。
当然,在话音毕落之际,她眼前的橘发天使便举起了手,乖巧得像是个幼儿园小朋友。那家伙睁着一双大眼睛,眸光异常灿烂地闪烁着,轻快高昂的声音完全就抢了对方的拍子。“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黛俄妮修我这就把下面的人都拉上来,这样就能从数目上拉平水准啦!”
“咳咳,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啊!”安琪拉立马抬高了声线,她气汹汹地看着那不知礼节的家伙,气不知往哪搁的、最后只得将剑鞘狠狠甩在了地面上。这位天使长迅速撇过脑袋,她嘟起嘴,任脚在地上直踏着步,像是个用不停歇的纺织机。直到脑内浮想起回应的话语时,这才让她消停了这焦躁的动作。“……算在征兵是神大人的决定上,我就暂且不计较你们的弱小了!但是你们必须得记住,这可是为神灵而战的神圣的战场!我们面对的对手是阴险狡诈的魔族!到时候可别吓得尿裤子哦!”
“所以说安琪拉安琪拉!我们要什么时候出发打架啊!再这样下去,我的小弓弓都要瘪了!!!”黛俄妮修在直闹腾着,她举起那把真的已经软趴趴的大弓、和个纸片人似的原地旋转了好一阵子,甚至等到安琪拉伸手一弹她的脑门,这家伙才有了一瞬停歇的机会。“首先快叫我将军!军衔制度都引进神界不知道多少年了你明白吗?还有你身为特派员,不到非常时刻可别给我出去瞎胡闹!我们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要再给我捣乱了好吗?!”
“我想,你该不会在精灵界也到处搞事情吧!?哼——?”
安琪拉恶狠狠地顶着嘴,挥手在对方额头上一连弹了好几下,这迅速的动作更像是在对地鼠进行的连环猛击。这两个天使当然没意识到下面人异常诡异的眼神,就连窃窃私语都从她们耳朵底下钻了进去,畅通无阻地传播在这片空间中,汇成正常人无法想象的交流网、缝织作了一团可怕的乱麻。卡依纳娜不禁扭头顾望,为了也和自己的同伴来个小小亲密的交流,她悄悄伸手搭在身边两人的腰上,用那对羽毛将动作遮挡得严严实实。只可惜,贝雅特莉切的眼镜蛇很快就找到了这不和谐音,然后——狠狠地咬下了一口。
“啊呀呀!!!快,快放嘴——”伴随着那声不加控制的惊叫,卡依纳娜嗖地收回手来,依靠自己多年练成的反应力,将整个翅膀都捶在脸上打算掩耳盗铃。她突然发觉众人的视线已经全部移向了这处,像是被一排排探照灯当头猛照似的,这小天使甚至没感觉自己的双腿正在颤抖,她干笑着左右顾盼,窘迫地甩着自己红肿到过分的右手,妄想寻求一丁点儿的帮助。
“那……那个……雪凌雪凌,贝雅贝雅……”
左边的雪凌最终默默拉下帽檐。右边的贝雅特莉切也开始一个劲复读起来,用和机器人一般单调的声线、重复着“你是笨蛋吗”之类的话语。这一冷落最终让她放弃了思考,旁若无人似的、呆呆迎接着安琪拉将军格外僵硬的目光。
……继而,是近乎永久的沉默。
“那个没礼节的家伙,真的……是……我方天使吗?!”这位大天使的身子在说话那瞬间嗖得跃起悬浮起来 ,扭曲在一团的表情僵滞在面庞上,仿佛要炸裂似的挤得红彤彤的。当然,在下一秒钟,直到某个天使在她耳畔低声提醒,安琪拉突然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她迅速转过身,眉头紧皱着、就连那双瞳孔都纠结地乱窜——周遭不知为何陷入了寂静,变成了一个难以打破的僵局,在这永无止尽的莫比乌斯环里徘徊了许久许久。
“……是吗?你确定那个克莉斯多,千真万确——没有搞错什么吗?”安琪拉一转话锋,她眉头紧锁、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线。见此,面前的天使立马行了个军礼,她笔挺着背,一双眼瞳里不含任何犹豫的意思。
在她刚想开口回答的瞬间,黛俄妮修迅速窜出脑袋,举起箭来格外快活地嚷嚷道,“喂喂喂!到底发生了什么呀!!!让我听听吧让我听听吧!是不是要开战了?戴俄妮修我已经准备好咯!”
“你快给我住嘴!”于是大天使安琪拉恶狠狠地斥责道,她扭头瞪了黛俄妮修一眼,仿佛要将她直接吞干抹净。然后这家伙飞速变脸,在回头的霎时,面部表情完全恢复了原本严肃的状态,“那么,你继续说吧,简洁点、利落点!我懒得听你太多描述。”
“据下面拥有传音能力的线人转达,精灵族女王克莉斯多的妹妹、精灵公主奥蒂莉亚小姐,极有可能顺着力天使戴俄妮修打开的传送圈来到了神界。”天使言简意赅地答复她,在那段音节刚好停留在最后一个单词上时,话音这就被安琪拉漫不经心地压在了底下。
“告诉她我知道了,我会去帮忙找的。但是……让她提起耳朵,思考一下面对妹妹尸首的可能性吧!哼哼哼,我就知道!那什么佣兵制度根本就不应该存在。”说着,这位天使长和小孩子似的嘟起嘴,她若有所思地阖着眼睑,看着金属制的手链在腕上熠熠生辉,十字架上的铭文倒是清晰可见。“现在是非常时期,如果那小家伙真的走丢的话,遇到魔族可是会被他们吞掉当烧烤的!到时候我们怎么能救得了她?”
“噢噢!奥蒂莉亚也上来陪我玩了吗!?那真是太好了!”黛俄妮修突然兴奋地高嚷,在话音停滞的瞬间、那把弓箭竟被她毫不控制力度地拧断成渣,断成几截搭在她的长发上,就像是一堆稀奇古怪的锐利装饰物。底下的卡依纳娜或许在庆幸话题的转移,她小声轻呼了下,却又因发觉了什么而惊惧地瞪大了眼睛。
“我——说——你——啊——”这时候,安琪拉猛然拉长声线,她异常诡异地探过头颅,将食指又一次狠狠戳在那家伙的脑门上,甚至还坐地反弹了好几次,“我说,你能不能收敛一点啊!把你那古怪的脑回路塞到下水沟里都比现在好!呦哼哼,你知不知道,你把我们现在的气氛全给毁了!”纠缠着那声尖利的叫嚣,她整个身子竟然呈现出了扭曲可怖的姿态,仿佛立体主义的画作妄想将世界吞没似的。
“真是麻烦死了,我还想赶快把事情搞完去找神大人的……”伴随那若有若无的呢喃,天使长安琪拉恢复了平日的那副常态,她双手叉腰,任那冰冷的目光打在士兵身上,是毒蛇游走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钻进尸体早已冷却的肌肤中。
“那么,全军听令!”她忽就抬高声线,视线睥睨着远方,穿透了黑压压的乌云,在不易察知的曙光间深神扎根进去。
——既然游戏已经开启,就不再会有返回的选项了。
“是啊是啊,快给钱吧大爷?既然我已经为你占卜了好几百次,最后还圆满成功咯!你也该给我点应有的报酬吧?”那位占卜师昂首挺胸,他慢悠悠地比了个索取钱财的手势,另一只手却飞速划着不知道从何处拿出的算盘,可怕的手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就连“羊角面包”都匹敌不能。以至于那身着袈裟的男人盘腿坐在他面前,一双藏蓝色眸死死盯着那围巾所围的圈儿,看着圈里的树枝软趴趴瘫倒在里面,就连一点儿想象中的动静都毫不存在。狮鹫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等着这男人的表情从呆滞趋于僵化,然后只留下那副看待傻子似的眼神。
在这段时间里,亦在外人异样的目光中,他们将那稀奇古怪的仪式重复了无数多次,甚至能把整个过程都记得滚瓜烂熟。“羊角面包”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掷骰子,始终在掷骰子,掷得手都酸了个彻底。那位占卜师呢?就始终在挥着树枝跳舞,在骰子骰到“六”的瞬间,将那根树枝竖直放在了圈的里处。可是,在如此辛苦的机械性劳动下,最后的结果却是……
树枝直愣愣地倒下了。
“你……诚不欺我?”那灰白头发的男人不知不觉压低嗓音,用怀疑的眼神紧盯着对方的眸子,就这样妄想僵持许久。然而,那诡异的克莱因蓝镜片登时给他来了给亲密接触 ,占卜师的鼻尖死死顶在他的鼻头上,压得“羊角面包”最终只得微笑着退后几步。
“我大占卜师格兰德童叟无欺,你可别坏了我的名声!往树枝指的地方走,保你找到上去的路!”格兰德大哥直嚷嚷着,他一手拎着算盘,一手迅速甩出个意为“六”的手势 ,“说吧,大爷你要给我多少钱?”
“六枚托卡?”“羊角面包”若有若无地提出一声,然后被那声叫嚣猛然回绝在了底下。
“喂喂!这也太少了吧!我们都说好用它的百位数诺纳了!你没听到吗大爷?你再说,多少钱?!”
“六……十六枚诺纳——”
“六十好吗?!是六十!!!加上休息时间的利息和我的劳力费,还有折断公园树枝的赔偿金。”格兰德立即将声线抬得死高死高,不容“羊角面包”寻得半点反驳之处,换句话说,就算他有狮鹫的助阵,也难逃追债的法网。然而,对方又慢吞吞地向后挪了几步,他顶着满面尴笑,高举起双手许在向谁投降。“呃……我最近花销挺困难的,能不能通融通融?”这家伙小心翼翼地说着,视线许是窥见拐角尽头熟悉的人影,不知不觉撇到了别处。
“不行,快给。”那占卜师根本不准备给他好脸色看,他一再伸手,将他表示索取的手势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在格兰德再次伸出手时,亦是在远方回响起“偷狮鹫的家伙就在这里!”的瞬间,“羊角面包”嗖地直起身子,拍拍狮鹫的羽毛,于是便朝树枝所指的方向狂奔过去——此次动作一气呵成,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需要半点思索。
“抱歉啊!占卜的钱我会还的!真的抱歉,抱歉!”他仓皇提着那根本不知道改咋穿上的袈裟,急匆匆地跨过路边的障碍物,犹如灰姑娘趁着深夜逃离舞会,一边还重复着道歉的话语。而一旁那狮鹫也在格兰德即将起身的瞬间猛踹了他一脚,就连追兵挥下的锁链都直接越过,伴随着那几声追债似的喊叫,它嘲讽地吼出几声,以极快的速度飞到“羊角面包”身边抓起他,然后——
一块儿逃得无影无踪。
“咕,咕咕,咕咕——”报时鸟的叫嚣盘旋了一阵,它带着刺耳的魔音,迷幻的尖嚷霸占了听觉。然后,像是被闸刀钟摆迅速割断似的,只留下一声凄厉的惨叫,它至高无上的主导权就被交还给了夜色之主,绝对的寂静最终将四处笼罩。一身紫袍的魔王身居首席之位,他托着自己的腮帮子,将自己的二郎腿高高翘起,那双漆黑色的小眼睛若有若无地窥着余下众人,灯光从上方冰冷地流泻下去,洒在那副面庞上,将眸中坚毅袒露得清清晰晰。
作为魔界四将军之一,亦作为亲卫队情报局的实际掌控者,绯红恶魔就居于他的右侧,夹鼻眼镜里闪烁着诡异煞白的光。所属于她、实则为魔王负责的上级亲卫队成员也位居坐席,层层阴霾将他们的面容隐匿,如同凝滞亘古的盐柱僵化在相机胶皮中。
“那么,我们就开始会议吧。”奈洛维希迅速站起身子,他漫不经心地昂起头,冷光立即覆满了他的半身,像是为他落下了星辰似的——高翘的长鬓发飞一般卷曲起来,是蜗牛缩进壳中的瞬间,外壳的螺纹被记忆念写了。
“众位亲卫队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