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

作者:雪凌serling 更新时间:2020/4/22 21:22:43 字数:10748

业火

她狠狠地一蹬踢,将脚底的法阵踏得粉碎。一时间仿佛星河从沙漏顶部整个落下,它们聚拢、粘合又再次溃离,像是四处跳跃的神经在无止尽地纠缠着,亦是游离无主的蚕丝牵动了沙砾,阿丽西雅怀疑有什么东西从脚底流散了,她并不打算在意这一点,而是借着那落脚点一跃上去,任由她的高马尾遮掩了那些无关紧要的视线。

目光阴冷乍现于长发的墨绿色下,可怕强硬的眼神怔住了在场的每一具木偶,斩断了低语、哀鸣以及抽泣,抽离了游魂们的尖言利语,尔后一股脑儿灌入下水道中。而在下一秒钟,一切印象皆被打散,并没有什么将军的影子,也没有什么“意外”打断他们生死的纠缠,有的只是这场无休止的混战,武器终究还是恢复了它们的“价值”,坠入梦中的敌人恍而惊醒,将那被凝固的时间掐碎了塞进他们的酒瓶里,然后一齐砸得不成形骸。

——就像是掀起了一曲关乎于魔鬼的乐章。

“哼,真是无药可救。”阿丽西雅自顾嘟哝着,嘴里却没有吐露一点儿声音。她并不期待那些无能的木偶,而是皱起眉头,从嗓子眼里掐出了一声轻嗤。那双眼睛似是瞥到了什么人影,煞白的色彩在眸间虚晃,扎得将军眼角生疼。

“大天使,安琪拉吗?”

只是通过简单的外形轮廓,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人的身份。就算身姿在空中移动得过于迅速,也无法搅乱那敏锐的直感。

也就在那一瞬间,阿丽西雅借着那落脚点猛然回身,她挥起巨剑、使出全身的蛮力狠狠劈在了对处人的冷刃上,天使湛蓝的瞳孔或因此而紧缩,继而大翼迅速撑起,强压着自身抵挡这可怕的攻势。当然,阿丽西雅并没有给她留有什么情面,她趁着这单单几秒钟时间一再挥剑,仗着这股威压与坠落的势头、将面前的大天使直接朝地面砍倒下去。大概这位将军正估摸着寻求时机,打算在即将落地的瞬间、将那家伙的头颅迅速摁入石砖底下。

以至于双方将领竟然在这股冲击下一齐坠落,刀光剑影拟化成流星的慧尾,坠入那些混战中的人群,掀起了一阵恼人的尘埃,那些细小颗粒挟与浑浊丑恶的物质塞入鼻底,在尸体冷馨的唇间印下一寸吻痕。但是,一切并没有在这时结束,趁着烟雾正浓,那位大天使居然辗转抽身,这家伙在接近地面的霎时猛挥大翼,依仗着灰尘蔽眼,靠边上的喽啰营造出了身已坠地的假象。

而她呢?便立即远离了这波混乱的浪潮,撕开浓烟冲往高空。这家伙甚至还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部,居高临下地俯视向了地表。

“哟嘻嘻嘻~你忽然就和流星一样冲了过来,我真是——害怕死了!”眼看自己的护卫已向她身侧聚拢,安琪拉才昂起头颅,发出了声侥幸的嬉笑。她猛一甩剑,吹了吹上边沾染的灰尘,一双噙笑的蓝眸始终盯着阿丽西雅所处的位置,瞧着那灰尘逐渐散尽,魔界将军的面容立即显现在了她的眼里,而在目光可及处,重组为护卫者的魔族已经迅速铲除了外围的敌人,他们将那位领导者牢牢护住,共同铸成了一道无懈可击的铁墙。

“这可真是侥幸啊——大天使安琪拉!”阿丽西雅立马将巨剑扛起,她这就昂起脑袋,将那高高的单马尾一甩下来。就算整个人都正处下方,也无法使她表现出半分弱势。一双凌厉的绿眸暗藏杀意,藏匿在刘海灰霾中,使外人难以从她的目光间揣摩出什么行动的讯息。

“噢噢噢!!!能这么近距离地与您接触,可真是,同为天使将领的、安琪拉的荣幸呢~”居高临下的敌人硬是掐着嗓子轻哼一声,那快活愉悦的声线倒是更使人怀疑面前的天使只是个小女孩子。安琪拉半眯起那双眼睛,似在怀疑什么似的紧盯着这位将军,那不止是警惕,还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既视感,亦是早已烂掉的记忆从海马状的垃圾桶中重拾出来。直到那句说辞被她轻描淡写地道出,在战场喧闹间强拽出了一抹寂静,使它能清清晰晰地回荡在众人耳里。

“我说,我是不是在哪里还见过您几面?”她出乎意料地皱了皱眉头,若有踌躇在那双蓝眸间流转,犹如一团难以分离的浆糊、深深黏在了天使灰白灰白的脑壳上。“另外~为了让你的脑筋不变成一棵歪脖子树,我也声明一句吧!我可不是在说上一次战争,而是指着——在那之后的日子!”

安琪拉的视线在将军脸上止不住地徘徊着, 她半眯起那双眼睛,眸底许是暗含冷彻,若有怪异的芒光在瞳间辗转,此时此刻更像是只肉食动物。话尾余韵始终未有消停,它趁着那恐怖、狂躁甚至于歇斯底里的背景音,仿佛无止息的蚊蝇纠缠每一个人的耳膜,终被对方那声反问毫不留情地压倒在了脚底。

“喔?那你自个儿猜不就得了!?”

“叽叽歪歪的,是想拖延时间吗?!”绿发的将军忽就抬高声音,强而有力的字句里不带一点儿踌躇。也就在那一瞬间,阿丽西雅突然将剑抬起,表现出了一副欲势待发的姿态,剑刃寒光将远处人的身影全然掩匿,更甚是异常诡异的猩红在瞳间辗转,使外人的视线根本无法从她身上移开一分一毫。

“呦嘻嘻嘻嘻,怎么?您难不成还真的以为我会堂堂正正地与您决斗吗?这可是鲁莽者的行径哦!”然而上方的大天使根本就不打算理会她,这家伙同样顺手将长剑朝阿丽西雅一指,在那副虚伪的笑面里,不可思议的弧度凝固于她的嘴角,犹如痴妄一切的荆棘所带有的锋锐的芒刺,它顺着嗓子里每一寸音节深扎进去,然后一股脑儿钻入她狐狸般的目光里,这倒……让人感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古怪滋味。

“我的话说完了,你们都快点儿上吧!我已经等不及看那群家伙的蠢样了!!!”

她同样将声线抬高,也不忘昂着头颅,居高临下地拟出一股气人的傲势。亦在话音毕落的霎时,数不尽的天使立即抵挡在了她的前头,用他们纯白的翅膀聚成一堵高耸的“羽墙”,长剑与长枪被这些训练有素的敌人紧紧握着,是刺猬高耸起的尖刺、让人不禁想起了古战场上由来已久的马其顿方阵。

“已经不迟了!是该向这些丑陋的渎神者进行审判了!!!”

没等话音落毕,鼎沸的嘈杂便轰然掀起。那些天使一齐朝下方靠拢了,视线从死鱼般的眼睛里僵死地渗出,然后直勾勾地凝聚在了将军身上。像是一席罗网遮蔽了天边旭日,一切光芒皆被纯白的执行者盗去了,只留下无尽的黑夜罩上了每一个影子——正如被魔界视为耻辱的坠阳之变,千年前的烙印仍然深陷入他们的血脉,使这自傲的种族最终决定踏上永恒的斗争。

“呵。”阿丽西雅冷哼一声,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踟蹰的样子,而是高举大剑、目光顺着剑影若有若无地窥向后方。咒文的念诵声在耳畔轻飘飘地回响,继而少女的面容隐露在发缕之间,一袭长发在晨旭底下红得若血,更甚是那双细长的眼睛,在半眯的瞬间噙起了笑意。

“准备好了吗?晨曦。”

“那是当然~我的——西雅将军。”

声音转瞬便落进了名为嘈杂的绞肉机中,扭曲、撕裂、纠缠,然后被外力拉扯,咬碎在了巨兽的利齿下。敌我双方的嘶吼怒骂如同无尽旋转的轮扇,将一切理性构筑成的言辞完全碾成了一团糜烂物质。利刃的沙沙声倏在耳畔回响了,红瞳粉发的魔女倾身后撤,她下意识地扶住了帽檐,更甚在尖刀将要扎进她脖颈的瞬间,牵引那道锁链准确无误地抵挡住了敌人的攻势。一时间碰撞之音扎得耳膜生疼,至于她轻巧如猫的身姿呢,早趁那人挥刀的霎时回转到了同伴背侧。

“贝雅。”雪凌低声提醒道,法帽下的红瞳若有若无地窥望上空,瞧着天使的身影已被云翳藏匿,直到一点儿细节都难以察知。

蓝发少女登时毫不犹豫地举起了长枪,用枪尖随意朝着那魔族一指,以至于这个敌人俯身挥刀,打算在拦下长枪的刹那转到贝雅特莉切身后,靠着那股回劲反劈雪凌。但是,这完全就是个失算的战略,未等他的刀刃触碰长枪,那流转着亮蓝色“油脂”的枪尖竟和莲花一般绽放开来,继而伞状的防御网从枪尖撑起,一齐汇成了道刺眼的蓝幕。尖刀猛然挥到了防御网上,被那股冲击震了几震,使这魔族的双手几乎就要因此震麻。

“想过来的话就打过来啊!无聊。”贝雅特莉切顿时发出一声老巫婆似的嗤笑,她随手将那伞状的防御网旋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都超乎了想象的范畴,那所谓的“防御”顿时成为了利刃,就算是用最最尖锐的尖刀猛击,这可怜的武器也会在这股冲力下整个甩出,恐怕还会因此绞成难以数计的碎片。雪凌背靠着她,用锁链迅速解决了几个来自后方的杂碎,她许在观察什么似的紧扶帽檐,视线在两侧止不住地游窜着,一双眸里仿佛淌着殷红的血,寒光诡谲流转瞳间,让人不禁想起了降厄于世的黑鸦。

“哼——”那魔族即刻甩出一声冷哼,他挥起太刀自斜位劈来,速度之快让人无法看清他具体的行动轨迹。当然,贝雅特莉切也在这时候将她的伞盾抡了过去,即使那一系列动作简直缓慢异常,整个太刀也恰恰是一震颤,或因角度早被把控得完全,这位持刀者还是稳稳地站定了身子,挥起利刃打算进行下一次猛攻。

“无聊。你瞎了眼?没看见这根本就没用吗?”

她自顾嚷嚷着,将伞面的旋转速度立即了抬高几倍,就连那轻薄若纸的蓝发也被掀得扭曲。可是,趁着贝雅特莉切的视线被敌人牵引,藏匿于人群后头的魔族竟然趁乱冲出,在一跃下来的那刻起、整个身子直接贴近了盾面的反方向。而那双狐狸似的眼睛,带笑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窥往了上处——这想必是个蓄意颇深的团队协作,在场那两人立马意识到了这一点。

未等贝雅将伞盾抡回,那迅速异常的身姿直接从防御网伞的侧方侵入,双刀立即扯乱了铁锁轨迹,使魔女的面容完完全全地呈现在了来者眼中。雪凌下意识举杖反抗,却在下个瞬间、被敌人的另一把匕首狠狠抵住了脖颈。

“通通给我老实点,不然的话,我可不敢保证她的小命喔!”面前那魔族顶着强硬的口吻,一双小眼睛朝上空狡黠地眯着,兽瞳深处凝敛着翡翠石般的青绿色。

与此同时,居于上空的隐匿者急切地举起弓弩,刚想射出羽箭,却被外边来的施力击中了后颈。以至于卡依纳娜整个头脑都倏然发蒙,她全身的肌肉因此僵直在那里,此时此刻甚至连一动都无法动弹。少女那面容被她的翅膀虚虚掩着,半眯起的青紫色瞳里映入了天使的纯白色,这可怜的小天使只看见这魔族摇了摇食指,从嘴型里吐露出的答案,似乎能清清晰晰地组织成一段句子。

“你就给我,下去吧?”

“等!等等——”

未等卡依纳娜反应过来,她的背部就被猛然一推,莫名其妙的冲击使她和纸板般的直直倒下,只留那只小脚丫子勾上了云层,在卡依纳娜的脑海里、倒是无异于在光滑的弧面上奢求什么“稳固”。这陷入僵滞的天使于是一头栽进了人群,此时此刻更像是个从高空坠落的雪流星。眼看着敌军的刀锋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卡依纳娜这才嗖地耸起脑袋,手忙脚乱地将弓弩指向四处——她当然不知道该向何处发弩,就连那对翅膀都在颤抖,一双骤缩的眼瞳最终直勾勾地盯向了同伴的位置。

“塞,塞琳!?我们现在,现在该怎么办啊!!!”卡依纳娜手足无措地直嚷嚷,她迅速击倒了那个即将贴近的敌人,极度的恐慌立即反映在了驱壳上,使那双手此刻止不住地颤栗起来。她正准备为她的弓弩换上羽箭,但是这速度实在是难以言说,使这天使根本来不及反应。

“你先看管好你自己的小命再说!无聊。”话音未落,贝雅特莉切就推着伞盾猛然倾倒,直接压垮了侧边敌人的防御,趁着那个魔族被突如其来的冲力碾压在地上无法动弹,她便快速起身,借着那股摔劲、将伞盾狠狠抡向了自己后头——那突发性的攻势猛然袭来,使得另一个魔族难以做好万全的准备,更何况,之前说好的“老实”还都变成了一堆虚伪的幌子。

这些家伙,真是连一点儿爱护同伴的道义都没有。她自顾嘟囔着,刚想挥刀干掉人质,却在对方半阖的眼瞳中,看不到一点儿恐惧的感情。

“什,什么……?”黑发少女因而怔住,满溢的猩红色转瞬吞没了视野,继而嘶哑的耳鸣声将听觉霸占。她那面容完全陷入了魔女的红瞳中,被刘海虚掩的双眸,仿佛在这瞬间同样染上了罪的色彩。对方的目光诡谲、僵滞又异常冰冷,甚至使她怀疑自己闻到了已逝者的鼻息。

也就是因为刹那的呆滞,锁链竟然悄无声息地攀附上了她的手腕,扎起一阵刺骨的寒意。突然醒悟的挟持者拼命挣扎,小刀却在链条的拽力下渐渐远离了魔女的脖子,雪凌始终高昂着头,用那双眼睛直勾勾地与她对视,法帽下的面容仍然冷如冰霜。而在这一霎时,贝雅特莉切的伞盾立刻砸在了这魔族的后腰处,迫使这家伙吃痛地尖叫起来,然后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瘫倒下去。不仅是那双猩红的眼睛,十字架的耳坠恍惚晃荡,菱形的“卡仆塔”最终映入了少女眼里。

——魔女的眼神不免显得居高临下了。

她于是心满意足地陷入了昏迷。

“你也知道解决办法了吧。”那微哑空灵的声音轻飘飘地沉寂在嘈杂里,随着一声笨拙的响指,雪凌的目光僵冷地睨向了远处,法阵即刻从她身前腾空乍现,抓起长蛇般的锁链向阵外冲出。趁那些敌人还未有反应,链条竟然嗖地拽住了天使的手脚与翅膀,向高空直接甩出了个意想不到的弧度——卡依纳娜的尖叫声顿时在云霄响彻了,贝雅特莉切顶着那副坏笑,漫不经心地将伞盾指向了那群敌人,而所谓的盾面却在这时迅速收起,化为了原本的长枪姿态,诡异的亮蓝色聚集其间,即将爆发似的疯狂攒动起来。

“这就一点儿也不无聊了。嘿,嘿,嘿。”她的嘴角此时上扬得扭曲,寒光诡谲流转在面具中央的猩红宝石里,恰在那瞬污染上了一层刺眼的亮蓝。那过分的嗤笑声间断性地哼起,在达到顶点的霎时、长枪尖端的蓝色也攒聚了个完全。在下一秒钟,这可怕的冲击波从枪尖直接扫向了远处,将那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全部笼罩在了光辉里。它掀起破碎的砖石,任其七零八落地坠到地上、变成了现在一堆形若虚骸的渣滓,紫色小花的花蕾被整个碾烂了,终于沦落到了如此不堪入目的模样。

换句话说,这根本就是个不分敌我的无差别攻击,只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几近癫狂地晃着脑袋、一个劲哼唱着她父亲在不久之前创作的小诗。莫不是她的伞盾之前才承受了这点儿压力,冲击的范围想必还会更广。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Beautiful~”看着瘫倒下的外人与满地狼藉,这家伙便随口吐露出了一句拙劣的外语,异常兴奋地嬉笑了几声。雪凌不理解这究竟是来自什么地方的语言,她也不愿思考任何无意义之事,那包裹着天使的锁链被迅速收归到她的身边,此时此刻更像是一团丑陋的金属丸子。就在链条完全散尽的霎时,那压根不明状况的天使呆呆地僵在那儿,她青葱色的眼睛突然圆睁,整个表情完全可以说是哭笑不得。

“啊?欢迎回来。你这个无聊的呆瓜天使。”贝雅特莉切几近癫狂地嗤笑一声,甚至还狠狠踩了踩那位昏迷者的五指,像是在折磨一只充足了气的玩具小鸭。

“啊啊啊对了对了!!!贝雅雅!塞琳琳!刚才在,在天上——”在僵滞了许久许久后,卡依纳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将弩箭换上,不需几秒钟、她整个躯体就完全回归了作战的警觉。于是,身边二人也随她的视线望向了上空,少女那面容恰恰被她们的瞳眸所俘获,那是一双居高临下的眼睛,在漆黑发缕下模糊了所谓神情。若非她暴露出了明显的魔族特征,或许还会被当做一个普通的雇佣兵姑娘,藏身在众人之间,估摸着连他们的大队长都辨不得分毫。

——这时候,那位敌人似乎打算就此罢休。她一转过身、撑起了背后这对大翼,就连身影都染上了云雾纯白,使雪凌一时难以看清那人手中所扛之物。

身边的天使立马将弩箭射出,伴随着一阵惊叫,箭尖稳稳地击中了那魔族的小臂,这股撕裂性的痛楚使得那敌人仓皇将手松开,原本扛着的包袱——或者……应该说是铁桶狠狠向地面坠落了,在场这三人只能听到那阵可怕的轰隆,继而浓烟模糊了她们的眼睛。直到沙尘将散,娜依等人才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贴了过去,仿佛在试探着一只即将苏醒的巨兽。雪凌将帽檐压得更为夸张,她盯着铁桶侧边还未打开的小口,似在寻思什么般的皱了皱眉。

“这,这到底是什么啊!?”一旁的天使只好手足无措地嚷嚷道,她直扯着她的翅膀,一边还说着“要不要带回去给上级看看”之类的无聊话语。贝雅特莉切当然不想理会她的说辞,这讨人厌的家伙立即将长枪一甩过去,用它的枪尖狠狠顶着铁桶的罐身。

“究竟是什么,戳开来不就一清二楚了。无聊。”

没等卡依纳娜抱腿阻止,她就毫不留情地将长枪捅了进去,继而漆黑色的粉末从那大块儿缝隙里猛扑出来,在那股可怕的劲力下,犹如夜幕里轰然炸开的烟火,朝着外边肆意喷射开去,几乎就要一股脑儿冲出九霄。无论如何,对这位性情古怪的“巫婆”来说,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兴师动众的大事,就算……她因此被粉末糊了满脸。

贝雅特莉切猛然打了个喷嚏,好在那双眼睛早就严严实实地藏在了面具底下,使她不会再受到更多粉尘折磨。雪凌倒是用帽子及时挡住了脸,只是,当发觉漆黑的东西粘上了帽檐时,就连她都不禁皱眉、将那些粉末嫌弃地甩在了地上。

“所以这,这到底是……?!”直到卡依纳娜错愕地发出了句惊呼,那双渴求答案的眼睛四顾盼望着,却迟迟没有等到答复。就算她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那对翅膀还下意识地伸出,小心翼翼地抹开了贝雅脸上的粉尘,对方饲养的眼镜蛇也在脚边狠狠瞪着她,正打算找准时机朝那鸟毛猛啄一口。

“……或许是火药。”

就在这时,那声音冷幽幽地传达入耳,贴在她们的鼓膜上、和粘稠的浆糊似的一整块儿凝滞住了。等到两人的视线错愕地瞪向了这边,轮廓在光辉下犹如一对晒得干瘪的盐柱,魔女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那双猩红的眼睛藏在帽檐阴翳下,其中却无任何感情的存在。

“走吧。去向上级报告。”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漆黑的十字架在耳畔摇曳,仿佛被蚕食过半的飞蛾悬挂在了利刃顶端。脖间殷红隐约渗露,与她眼瞳的颜色融为一体,使人不禁想起了那朵死于凶杀案的白蔷薇。

弗洛斯塔只记得奥蒂莉亚半眯起的那双眼睛,漂亮的祖母绿色始终是那么纯粹,他能清晰看到那隐约龇起的白牙,带着一抹微笑映入了他的眸中,竟使这个男孩猛然怔住。这让他不禁想起了曾所耳闻过的最最轻快的乐章,小女孩子一尘不染的灵动在音符间跳荡着,母亲的羊水或在这时包裹住了他的身子,将那躁动不安的神经抚慰进了怀里——他一时忘记了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弗洛斯塔?”

女孩子甜腻的声音回荡在了耳畔,继而稀疏的黑雨下落到了地面,沾染在他们的头发上,和虫豸似的钻入发丝每一寸角落里。弗洛斯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快速脱去了那厚重的外套,整个人竟纵身跃下,直接顺着斜坡滚落下来。

那显然是不加思考的非理性行为。

“站,站在那里,我这就来!”直到那焦急的话音响彻入耳,被所谓的“雨雾”蒙上了一层可怕的灰霾,在孩子的眼里、仿佛尸体那余烬飞散了空中,它失去了它的依托,只留下了形同虚设的残骸,在风的惊扰下,不需几秒就会灰飞烟灭。奥蒂莉亚呆呆地看着对面那男孩子飞奔过来,利落的、用外套当做雨蓬挡在了他们两人的头顶上,手心似乎是在滑落的瞬间受了擦伤,被他小心翼翼地藏掩着,使她无法看清其中的一丝一毫。

“莉亚……莉亚,我们现在得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弗洛斯塔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应她,一只手竟在这瞬死死摁住对方的肩膀,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摇晃了起来。小小的脸蛋早就急得红透,强硬、固执甚至是毅然决然的情感藏于眸中,被彻底掩饰在了那头金发底下,凝敛在他紧闭的唇缝里。可是奥蒂莉亚还是无法明白他的意思,她一脸迷茫地歪了歪脖子,扭头遥望向了那无边无际的旷野,漆黑色的沙子零零散散地遍布在花丛中,只需一点儿风就能将其吹散,变成螨虫钻入他们的鼻孔里,激起一阵乏味的喷嚏。

精灵族的小女孩子于是朝着地平线遥望,一道半弧盘踞在那边,像是毛笔在宣纸上迅速地划过,带着墨水从纸的正面渗进后头,沾染在了大地的羊毛毡上。对比起那边的漆黑,脚底的粉末简直就相形见绌,她明显闻到了这讨厌的气味,但是,好奇心却驱使着她抬起手来,指着远处那道防线,小心翼翼地道出一句话来。

“弗洛斯塔……”

“你能看到红色的太阳吗……?”

“喂喂喂!!!你们那边都结束了没有?!”第三者的话音清清晰晰地回荡在旷野中,仿佛刚从长眠苏醒的恶兽向敌人龇起了它的獠牙,数百年来无处发泄的躁动在胸中积郁着,窜动、摇摆、破裂、扭曲,是原核即将裂变的那瞬,一切不顺其意的“非我”皆被自身吞噬,在抵达牙关之前、随那乌黑撕得粉碎。身负黑翼的魔族于是狠狠踩上了那空无一物的铁桶,漆黑色的粉尘恰在脚底下四散开来,与同样的黑色纠缠在一块儿,一齐延伸向了视线远方。

——十字架的两翼已经筑成。

这时,许是听到了对面人肯定的答复,那魔族半眯起他狭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抽了抽嘴角。除了一些与敌人纠缠的好事者,或是那种弱得连铁桶都拿不动的拖油瓶,参与行动的属下已经基本就位……至于赃物被缴获的意外情况,对即将实行后半段计划的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傲慢的指挥者于是戴上墨镜,将一旁差不多已经掏空的铁桶整个而掀倒过来,甚至还和个强迫症似的抖了几抖,不浪费其中任何一点儿燃料。等到所谓的准备式已经完成,他随即叼了只尚未点燃的香烟,用那异常粗鲁的声音、恶狠狠地朝着身后命令,“时间已经到了,拿好你们的辟火咒文,一切都按说好的去做!!!”

在话音毕落的霎时,他属下的所有人全都撑开黑翼,形成了个整齐有序的队伍,维持着阵型直接飞到了防线远方。而这位指挥者似在预计好的位置稳住身姿,他的右手随即抬起,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咒音,火红法阵竟从他身前腾空显现。男人不禁咬了咬他的烟嘴,墨镜被染上了刺目的色彩,仿佛数以万计的颜料染料淋头裹下,继而漆黑的网状物在臂膀上纠缠开来,在能力的使用下迅速蔓延了他的全身。

身后人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力量,法阵在魔力的支撑下飞速旋转,最后竟变成落日般的大圆盘。但是,在下一秒钟,它又急剧扭转垮塌、化为螺旋状的利枪直接击中了防线的中央部分。

伴随着一阵可怕的轰隆。

未等烈火的朱红刺入眼中,所有人就下意识地将供给魔力的路径向集体防御扭转。巨大的防护罩形成球状将他们包裹了,但这还是无法抵挡下一阵冲击,使得整个队伍都几近崩离。浓烟猛然释放出来,带着巨大的蘑菇云窜上九霄,或因辟火咒文的影响,青蓝色的光辉裹住了他们的身子,将一切的灼烫完全隔绝在外头,并把所需的氧气收纳进了薄膜里边。

与此同时,方圆几里外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震感,近似于十字形的火团突然从后方升起了,伴着那阵可怕的呜咽,仿佛上古巨兽从长眠中苏醒,爆炸的冲击波几乎就要将双耳震聋。强光煞白转瞬消隐,他们这才发觉无尽的昏黑已将光明掩蔽,天穹像是被罩上一层黑幕,唯有烈火在眸间止不住地摆荡,跳跃着、攒动着,将自身的火舌撕扯得粉碎。

那并非是单纯由化学反应引起的爆炸,对魔族来言,这更是一种仪式性的结果。现在,十字架的两翼已成为了巨兽的部分,火焰或因印刻于其内的术式,在这一刹间近乎永恒地燃烧起来,那瞬爆裂的火药化为数不尽的联结点悬浮在火团之间,驱动着这只怪物一步步地朝防线内挪移,虽然眼前的一切只是机械性的行动罢了,但是作为包抄敌人后方的杀手锏,这已经足够撑起台面。

弗洛斯塔这时紧急护住了奥蒂莉亚的身子,他们两人因为这场冲击一齐掀到了远处,然后被狠狠摔倒在地上,钝痛随即窜上他们的身子骨,在娇嫩的肌肤间磕出了青紫色的印记。挡在身前的外套竟奇妙地将冲力缓解,使这两个孩子不会因此被狂风甩得分离。

奥蒂莉亚懵然呆在了那儿,灰色烟雾将远方蒙蔽了,继而烈焰从烟云内部窜向云霄,像是数不尽的利刃,狠狠地、将包裹在外的驱壳一齐撕毁了。猩红的血液突然迸发出来,织连起蜿蜒的血河,把一切都覆灭在它的怀抱底下。这个孩子一时忘记了身上的钝痛,她不受控制地瞪着那双眼睛,光芒刺眼得使她不禁流泪,身边的男孩赶忙将她的双眼捂住,与此同时把外套当做帐篷裹上了他俩的头顶。

“我在,我在的!莉亚!”他快速重复着她的名字,就连声线都急促发颤起来,未有人知的强硬在他的语调间攒动着,竟使奥蒂莉亚感到了一股可怕的陌生。未等她开口回应,弗洛斯塔就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仿佛在怀抱着一只不会说话的布偶娃娃。他的手指是那么的冰凉,不像是属于人类的手。这精灵族的小女孩只能从他的指缝间窥往外界,漆黑粉末像是被外力牵引似的悬浮在空中,虽然稀少,在那双祖母绿眸里、却更像是繁星点缀了夜幕。

一秒,两秒……

然后是代属神灵的三。

粉末突然爆裂开来,炸出许多团烟火连锁纠缠,卷起浓烟蒙住了他们的双目。它在那一瞬间释放了积聚在内的压力,氧气仿佛被一股脑儿榨干了似的,灼烫的气体猛扑向了外衣所构的围墙,使这两个孩子根本就难以呼吸。

于是火星灼热集聚窜上,犹如刺猬撕碎了它的外壳,它进一步膨胀着,是即将爆炸的超新星积蓄着能量,在爆发的霎时缠绵成了一团无边无际的物质——最终的最终,一切都化为了烈火,所谓爆发固然只是受掌控的仪式。幸好那粉末已被之前的冲击震得散开,使他们并未遭受更多侵扰。但棘手的却在引爆之后,烈焰近乎永恒地燃烧着,它以魔力为凭依,用粉末作为联结,遍布在周围的空气中,将他们两人牢牢包裹。

“怎么办……怎么办啊弗洛斯塔!!!姐姐会来救我吗?!姐姐会来吗……?姐姐……姐姐……”奥蒂莉亚猛然哭出了声音,就连瞳孔也惊惧地颤抖了起来,晶莹的液体从泪腺中止不住地涌出,很快就覆满了她的面容。但因氧气的缺失,她很快就没了力气,在伙伴身边胡乱挣扎着,想要逃离这难以脱出的掌控。弗洛斯塔依然死死掐着身边人的小手,不让她从外套之下挪离一丝一毫。

“……如果姐姐,姐姐不来的话,我们……我们会死吗……?”小小的女孩哭着质问他,就算把眼睛哭得红肿,都等不到一点儿回答。

“好可怕,好可怕,我不要这样!不要,不要这样!!!”

“好好呆在这里,外边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千万不要从屏障里出去。”对方的话音里带着意外的强硬,银眸始终盯着女孩子的眼睛,盯着那因哭泣而泛红的下眼睑,此时此刻却暗藏温柔。奥蒂莉亚一时呆呆怔住,她用发颤的小手抹开泪水,使劲地点了点头。

可是,就算这外袍有多么宽大,也无法完全笼罩住他们的身子,男孩子的大半个背部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外界,烈火急劇扑上他的外衣,带着火星将皮肤整个撕毁,那并不是人类的皮囊,被火灼烧时留下已是焦黑的碳化物,但他像是完全没有痛觉似的紧握着莉亚的手,在对方的视野里,却显得异常陌生。

“弗洛斯塔,怎么……怎么办啊……!外面,外面怎么了?!你……你……你的身体怎么……?!”

“那你快点,进来啊!我要帮你……帮你挡着!!!”我,我——她几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泪水在那一瞬间肆虐涌出,与鼻涕纠缠在一起,不受控制地钻进了她的胸口。无情的火焰仍在蚕食,像是数不尽的食人蚁咬去了婴儿的四肢,然后进一步地啃食躯干。奥蒂莉亚依然紧握着那只手,看着本应属于人类的肌肤罩上了一层木纹,失去形骸的碳灰转即落下,灼烫地扎在女孩的皮肤上。

——她突然感受不到痛楚。

“没事的,会没事的。我会保护莉亚的。”

奥蒂莉亚最后只听到了那个声音,于是火光失去了它的遮蔽物,在这一霎时狠狠地戳进眸里,将她的身子完全暴露在了猩红之下——仿佛未知者的血一股脑儿倾泻下来,徘徊的外边的怪物注视到了她,有什么东西从身旁坠落了,它扑通一声将幕布拽下,继而无穷尽的黑暗笼罩了她,若有火星在身边人的指尖跳荡,带着一股可怕的灼热感,迫使奥蒂莉亚立即松开了手。

但是在下一秒钟,她就又将手摁了回去,却只摸得了灼烫的漆黑。像是血,扎在每一寸的肌肤上,然后深深地渗透了进去。直到,那只手也染上了烈焰的红。

只是再也没有人可以回应她了。

“弗洛斯塔……为什么……”

她这就缩进了这一小寸的漆黑中,等待着弗洛斯塔口中的“外边的人”,像一只无依无靠的蛞蝓在低声哭泣。自己心脏的声音止不住攒动,扑通扑通,一个接着一个落入海里。

与此同时,红发将军盯着那昏沉沉的天空,半眯的绿眸不免染上了烈火的朱红。十字尽头延伸出了一片猩红的海,讨厌的硝烟味在她鼻尖缭绕,甚至比抽了大烟还要更加难闻。她于是回过身,若有所思地扬起嘴角,用近乎嘲弄的语气道出一句话来。

“这可真是个好天气。”

理所当然,并不会有人愿意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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