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末路

作者:雪凌serling 更新时间:2020/6/9 18:09:57 字数:10301

穷途末路

“呼呼……终于完成了——”

灰白头发的男人疲惫地伸了个懒腰,他满头大汗地站在滩涂地上,用他壮实的手臂擦了擦粘稠的汗水。那条木筏已经基本打造完毕,从表面上看根本就毫无瑕疵。想到这么多天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这使得他整个人都触电了似的抖了一抖,然后扑通一声瘫倒在了沙滩上,灰尘直接被这家伙猛掀上去,和虫豸似的钻进鼻孔里,让他不禁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羊角面包”小麦色的皮肤几乎就与沙子融二为一,除了那只狮鹫,或许没有任何生物能意识到他存在的事实。

直到狮鹫沉重的躯体猛扑到他胸前,像是在对待毛毯似的在这男人身上翻来滚去,让人不禁以为主人是它,底下那个男人才充当着所谓的宠物。可想而知,对这庞然大物来说,此刻的一系列行为就是它亲昵的表现。

但是……

“羊角面包”几乎就要被压得岔气了,他虚弱地抬起手来,从喉咙里呛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直打着颤的眼皮几乎就要完全紧闭,藏蓝色的瞳眸如同**大海,深邃而无可寻踪。这家伙就这样朝漆黑的天空望了好一阵,原先自带的袈裟被他打个死结系在腰间,比起武士的甲胄更像是围裙,他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大字型的模样,在即将与睡意妥协的瞬间,下意识地伸手紧抓住了狮鹫的小腿。

——就像是,与被称为人类的生物握手一样。

“如果我再也不会醒来了……请你不要忘记,不要忘记替我还两个小恩人的人情……”他用游丝一般的语气向它恳求道,那手和拉扯麻绳般的耷拉下来,甚至还拽走了一把软绒绒的毛发,将其当做念珠、下意识地在自己手里盘了几遍。双眸倦怠地半阖起,被那乱糟糟的灰发虚掩着,像是扣上了一碗已经冷透了的面条。

“钱,钱……我就带走了……至上的神啊,请,请在最后赐我一大碗热腾腾的稀粥吧……!里面要加溏心蛋,对了,再加点肉松,还有酱……”恐怕是被长时间的劳动搞得几近昏厥,这可怜的家伙突然说起了胡话,汗水从额头一个劲地流淌下来,浸湿了他的短发,为沙地染上一片深沉的水渍。

狮鹫不知何时从他身上挪开了,这大型宠物异常乖巧地蹲在一旁,像在看待笑话似的紧盯着他,鹰喙里不知为何还带上了一丝“笑意”?想当然的,这都只是幻觉而已。双方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了良久,直到“羊角面包”和圆寂了似的歪了歪脖子, 身子始终呈大字型躺在沙滩上,只是双目已经禁闭,整个身躯僵硬得宛若个不变的顽石。无论狮鹫用什么法子去干扰他,这家伙依然雷打不动。

怪异的咆哮声骤在夜空响彻了,那只狮鹫昂首高嗥着,犹如一只孤狼在向着明月嗷叫,它自顾甩了甩它毛绒绒的尾巴,一对金黄色大翼猛撑起来,小心翼翼地掩盖了男人的身姿。

——即使,对于魔族而言,世界并没有白天与黑夜的区分。更何况说什么日月星辰,在所谓的坠阳之变以后,都是和泡沫那般无可期求的奢望罢了。

“现在的局势,你们也应当清楚。”

清朗明澈的声音倏忽响彻在会议厅中,肃穆里挟带着孤傲,而在孤傲中却又暗藏沉着,是用半盛红酒的银杯奏响的轻灵乐章,它将阴闷的空气打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从窗缝深潜入的风,纯白烟雾沿着香炉罅隙渗透出来,像是被吹拂得鼓囊的绸丝,织连起了一团幽馨的叆叇,裹挟着薄雾覆在众人的面容上,为那些参议者的身姿添上了近乎剪影的效果——那是罕用的乳香,本来按照这位魔王的性子,应该取用更加苦涩甚至于刺鼻的香料,掺着强烈的攻击性侵入鼻孔,在他们的大脑里肆意搅腾,将绝对的不容质疑印刻进在场所有人的灵魂中去。

本来应该如此。

魔王奈洛维希双手撑桌,用那双漆黑的眼睛朝周遭扫视,东方式的长袍对他来言也过分合身,彼岸花的纹样装饰在衣摆底下,紧挨着金丝、倒是带上了几分莫名的精致。浓雾这就掩匿了他的面容,等到众人皆已就位,他才下意识地轻咳一声,等待着身边人接下那句话语。

“阿丽西卡将军已经带兵前往了神界。掌管着魔界主力部队的我们,此时却面临着人界雇佣兵进犯的威胁。”少女冷静严肃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畔,狂乱的绯红色将视线吞没了,仿佛银针扎入参议者的瞳孔中,为室内昏黑裹上了一层猩红的血。云烟倏然掩蔽了目光,将几近盲瞎的细密画家所目睹的“真实”掺入他们眼里。普莉丝灰色的眸子乍从镜片间显露,未有妆容依附在她的眼睑,显得庄严、冷峻而格外的不近人情。

“据现有的情报可知,阿丽西雅将军现已实施了喀迈拉计划,此刻正在与神界的一方队伍周旋。而阿丽西卡将军也在登陆之时遭遇了另一支部队,现在恐怕无法介入支援。”她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说道,锐利的目光从其余人的颊边收敛,最终落归到了那位魔王的脸上。“在之前的会议中,我们曾提到过敌军后方的那支部队。情报局暂且无法查明具体的领导者,总之……这个队伍极有可能成为此次战役的不确定因素。”

“噢呵呵~两位可否让我多说一句呢?”

未等话音毕落,忽然钻入脑海的是歌剧演员似的喉音,轻飘飘地游荡在这狭隘的会议厅里,之间兴许充斥着冷漠疏远,显得刻意、虚伪而格外的矫揉造作。诺埃洱朝在场诸位优雅地行了个提裙礼,她回旋身姿踏出坐席,红唇或被戒尺虚掩,死寂的金眸此时暗窥着魔王的眼睛,其中或多或少掺了调笑的意味。

“暂且不论那些局外因素,我想两位将军自有她们的打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那群讨厌的苍蝇~至于那些家伙的具体位置,爱洛茵斯墙已经为我们指明了。”少女轻佻的话音不免显得高傲,她一甩戒尺、将那卷羊皮纸地图从袖口里拎出,这家伙甚至还假惺惺地捏住卷轴的边缘,揣入怀中半遮半掩,仿佛压根儿就不想让人了解实情——倘若她是作为情报商面对客户,凭她那副黑心的性子,恐怕还有极高的胜算可言。

——可惜的是,此刻她所面对的,正是魔族至高无上的君主。

“……你别再扭扭捏捏了,我是不会纵容你赚什么黑心钱的,诺埃洱小姐。”奈洛维希也完全无视了那一系列细节,他以随心所欲的姿势地坐在椅上,高翘着的左腿搭在膝盖上,半露出了鞋底猩红的高跟——据说前代君主会使用水绿色作为靴子的底面,或者是在伞的内部衬上夺目的湖蓝,一切皆是个性使然的产物。可是,一旦深究到这位魔王身上,具体的答案却不得而知。

“至于你在地下干过什么龌龊的勾当,诺埃洱,我可都清楚得很呢。”直到毫无怜慈的声音在厅中响彻,它清晰有力地钻进少女耳里,竟使这位事不关己的家伙罕见地一怔住了。奈洛维希自顾抬了抬手指,若有寒芒敛于瞳中,在回眸霎时狠狠地扎入了诺埃洱的视线。普莉丝半话不说地盯着别处,等待着情报属所谓的长官倾身过来,将卷轴小心翼翼地摊在他们面前的桌上。明显收敛的动作里、倒是想当然的带着讨好性质。

“我这不就是想为你们分分忧嘛~正因为有着这种美好高尚的协议关系,情报局才有幸得到如此不为人知的情报,真是——何乐而不为呢?”她刻意压低声线,用戒尺虚掩了她此刻的口型,眼睛忽而半眯成弯月状,就连话音都变得甜腻起来,像是龙须糖似的拉扯出一摞稠线,掺杂着油一般的滴蜡从骨子里渗出,却被那阵突发的闹腾洗刷得一干二净。这使她警觉地扭过脑袋,金属制的翅膀猛然震颤了下,在那瞬撑得极开、带着尖锐的装饰物直接在地板上划出了一道深痕。

“你在胡说八道吗?难不成你把我晚上穿的睡衣卖给女粉丝,还透露穆蒂常喝的牛奶牌子,让我苦苦排队几天都买不到货,这都是为了你的分忧大计?!”艾利欧格高声嚷嚷着,他鄙夷地翻了个白眼,甚至还用劲捶了捶桌子——随之而来的是可怕的轰隆,不加控制的力度竟使长桌直接坍倒下去。一旁的小男孩子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姿态,就算这桌子已经歪斜到几乎垮掉,也无法打扰他长达十二个小时的安睡。

——可笑的是,身为少年的“监护人”,艾利欧格压根儿就没意识到这一点。直到愠怒的尖叫声从诺埃洱嘴里吼出,这脑袋一根筋的家伙才发觉了不对劲处,他迅速的、像对待宝物似的拎起熟睡的少年,无视了向自己身上猛瞪过来的怨愤目光,然后……漫不经心地摇了摇脑袋,打算用这种装傻性质的行为来避过对方的责骂。

“你这个脑子有洞的蠢龙!我是不会帮你付修理费的!”诺埃洱罕见地动怒了,她狠狠掰了掰那把戒尺,齿轮卡壳的声音从每一寸骨骼里迸发出来,让人不禁想起了在铁轨上鸣笛呼啸的蒸汽火车。当然,未等这场争执再持续下去,熟悉的咳嗽声忽而回响,打破了此时僵化的局势。魔王并未改变他的坐姿,相扣的双手托着下巴,阴霾和假面具似的依附面容,将双眸虚掩于发缕之间,使人无法看清他具体的神色。

“回归正题吧,诸位。”

“……按诺埃洱所提供的资料,敌方雇佣兵的大致位置与行动轨迹我已经基本了解了。”伴随着话音的忽然抬高,奈洛维希自顾昂起头颅,视线朝周遭冷不丁地一扫视,长鬓发像在表现纠结似的倒着蜷曲起来,让人不禁想起了魔界海域里逆旋生长的漆黑海螺。见周围人全部将目光投向了这处,他倏然松懈了动作,将整个身子完全靠在椅背上,鞋底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桌腿,仿佛只需一踢、就能把这烂到不能再烂的官方财产直接掀得底朝天去。

“现在,我方御敌的主要战力来源于各个城镇的地方军。而身为魔王的我,为了支援必须在特定时间内将魔界的主力部队带往神界。但是——倘若如此,魔界便没有了君王。”他一字一句地说着,若有疑虑徘徊在紧皱的眉心里,骤被铿锵有力的音节吞噬。魔王的面容映入镜片之间,许在刹那染上了夺目的猩红。

“在此,可否让我了解了解诸位的看法?”

伴随着那瞬的屏息凝神,令人熟悉的声调语调随即沉落在了黑暗中,它骤然被沙尘湮没,像是流言蜚语一股脑儿钻进了下水道里,仿佛游蛇勾勒出了一抹蜿蜒的月。喧闹刺耳转即掀开了幕布,狂风拉拽着那摞猩红摇曳而起,它游离不定地飘荡着,辗转、踌躇、翻覆,然后和折翼的鸟儿似的扭身坠下,带着刺目的殷红猛扑在了士兵身上,让人不禁以为这是一件被鲜血染湿的囚衣。

那天使畏惧地一哆嗦,当发觉到这只是一块普通的布料时,他竟将它狠狠拽到地上,用鞋底硬是发泄性地碾压了好几下。旗帜中央的葬十字图案已经破烂不堪,感到被侮辱了的魔族蜂蛹上来,高举起武器、用几乎力竭的声音咒骂叫嚣,他们撕扯着天使的羽毛,斩断他的肢体,为本就猩红的旗帜染上了一层更加鲜艳的颜色。

将军的长发骤被强风掀起,如同狂舞的金蛇肆虐在了空中。她以极快的速度挥起巨剑,可怕的劲力竟将地板劈开了几道深痕——所谓战局现已变成了二人的决斗,只是在旁观者眼里,这场恶战根本就无悬念可言。天使急劇撑开翅膀,以极快的速度避过了对面的攻击,伴随着大翼挥扇,她整个身子猛然腾起,在空中翻滚了一圈落回地面,紫灰色长裙倏被掀开了,露出了其下漂亮的花边短裤。可惜阿丽西雅压根就不留给她喘息的机会,在安琪拉躲过那道攻袭霎时,她竟回转剑尖,和花滑选手似的、猛蹬大腿跃到了天使身后。

“该死的!”安琪拉登时惊惧地回身,挥剑反击对方的攻势,小型防御法阵依附着剑刃,顺便强化了她挥剑的力道,黑与白的棋子在余光中纠缠着,他们相互撕扯、扭打、互殴,像是不同色的麻絮翻卷成了一团,武器与武器激烈地碰撞着,激起了一阵尖锐刺耳的复调曲——只是在这片荒原里,黑白的调和并非是灰色,而是和魔女眼瞳那般的猩红。那阵喧嚣深扎入耳,剑刃带起的电花火石绽于瞳间,将军的呐喊声转瞬将其湮没,继而是狠狠的一记劈砍,迫使安琪拉举剑挡格,即使有神力加护,整个身子还是向后挪移了一大段距离。

“要是你投降,我还可能饶你一命。”话音在那一瞬间骤然抬高,伴随着鞋跟猛蹬,怪力竟以剑刃的接触面为中心席卷开来,仿佛裹挟尘埃的炸药掀起了一片蘑菇云,天使的防御立即被剑风震得粉碎,她踉跄地后撤了几米,整个身子差点儿就要跪倒下来。酸液在胃中直翻腾着,纠缠着令人难熬的血腥味、一阵一阵地刺激着她的咽喉,安琪拉最终还是未能忍住,她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将喉咙里的液体七荤八素地呕到了石砖上。

“哼……还真,真是晦气的……一天呢。”随之而来的是断断续续的呢喃声,天使整个身子都在剧烈哆嗦着,几乎瘫倒了般的摇摇欲坠。却在昂头的瞬间,这家伙恶狠狠地一咬牙、将话音直接抬到了极致,“你说是不是?阿——丽——西——雅!!!”

“看来胜负已分了。大天使安琪拉。”可阿丽西雅始终无动于衷,她高举那把巨剑、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睨视着她。单马尾在风中狂舞着,尖锐的虎牙死咬着唇瓣,脖子上的伤痕却从不经意间显露出来,在那双蓝眸里留下了模糊的残像。安琪拉勉强用剑撑住身躯,将军昏沉的影子覆在她的面庞上,让她不禁想起了过去那个肮脏丑恶的黄昏。

“你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不要再给我耍什么花招!要想活命的话现在就告诉我,投降还是不投降?!”直到将军铿锵有力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带着压倒一切的坚忍,竟将她的身体连同灵魂拽回了现实。当抬头的那霎,一双冷峭的眸子乍入瞳中,凌厉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强硬。

“是吗?哟嘻嘻,嘻嘻嘻嘻……”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放肆地嗤笑起来,她立即撑大双翼,用嘲讽的眼神狠瞪着西雅的眼睛。余光中的天使仍在与外敌缠斗,未散的火红在西方天穹上盘踞着,带上仇恨扎根入那双蓝眸里,在澄澈的湛蓝中映下了过去的情形——烈火正在燃烧,所有人的面容都被染成了罪孽的猩红色,仿佛跳荡的幽魂在高墙上攒动着,嘲笑着她业已死去的事实。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厌恶所谓的正义凛然,厌恶自以为是的人们,厌恶当初那个向命运臣服的自身。

“你以为我这么容易就会妥协吗?这也太小瞧我的意志了吧!”大天使直截了当地否决道,将她的长剑迅速举起,登时直指将军脖间。然而,未等话音毕落,少女的身影乍现于目光中,长发的嫣红色转即霸占了视野。安琪拉一时怀疑自己看到了烈焰,她狐疑地皱起眉头,整个身子下意识往侧边一躲闪——也就是在那个瞬间,一切线索皆在心中联结成绳,站定身子的天使长冷笑着昂起头,若有释然徘徊在整个神情里,甚至竟许还带着嘲弄。

“更何况——我怎么可能会甘心臣服于神大人的手下败将呢?哟嘻嘻嘻嘻~”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啊?那我们的旧仇,就在此清算吧!”声音转即湮没在了风中,阿丽西雅用劲一蹬踏,腿部肌肉带着整个身子猛冲出来,她急劇挥剑狠击在安琪拉的剑刃上,而这家伙竟压根就不打算躲闪,任由自身被那股巨力直接推到了几米之后。

“怎么了?!要是吃饱饭了,就尽管使出全力啊!!!”

“是——嘛?”对方当即冷哼一声,许在暗示什么般上挑嘴角,阿丽西雅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处,她迅速挥剑斩断了纯白的链条,那是纯由神力拧成的造物,被众天使们紧握着,犹如一张巨型罗网,趁将军还未有反应、从四面八方钳制住了她的身躯。与此同时,许是惊觉了远处战况,红发少女猛然回首,一袭长发因此虚掩了侧容,使人无法清晰窥见她的面色。

“你知道吗?为什么如此弱小的我,会被神灵赐予天使长那么高贵的身份呢?”安琪拉登时放松了姿态,她矫揉造作地穿梭过那一道道交错的圣锁,最终在阿丽西雅面前站定身子,昂起下巴、骄横地审视着对方的眼睛。手持铁锁的天使藏于掩护之下,被众多护卫团团簇拥,魔族的剑刃暂时难以触及。借着视线余光,安琪拉能清晰看到参谋长雪青色的长发,即使按照计划有些纰漏,所幸一切皆在预料之中。

“阿丽西雅将军,穷途末路的是你才对吧~”

她将剑刃横起顶着将军的脖子,嘴角极其夸张地咧开、勾勒出一抹猩红的月。阿丽西雅脖颈间的红痕依旧醒目,像是烙印被强行刺入了骨髓,冒火的车轮轰隆滚落、怒吼着所谓“错失”直坠下来。手持镰刀的少女惊觉左手臂上一阵剧痛,她痛苦地皱起眉头,依靠着警卫员的后背站稳身姿。自己曾经的惯用手突然颤栗,若有殷红的血沿着经脉里渗出,逐渐浸红了视线,污染了那双罪孽的瞳。

“罗莉玛丝……”那声低语稍瞬吞没入了喧闹底下,终在天使的白羽间溃散了形骸,化为了一堆毫无关联的离散物,却又牵扯着、纠缠着,是一颗颗串珠连同丝线倏然坠离,扯落在地面上,激起一阵无处寻踪的回声。

“塞琳塞琳,你怎么了?”温柔的天使将大半个面容藏在高翻领底下,一双青葱色的大眼睛若有若无地窥视着,看着这面无表情的魔女微侧脑袋,藏在帽檐与粉发下的目光死寂地游移了过来。她们正以极其怪异的姿势趴在建筑物的最上方,凭着居高临下的广阔视野勘察着周边的战况。然而,蓝发少女压根就不介意被当做靶子,她一脚踏在最边缘的围栏上,充当瞳孔的猩红宝石僵死地凝固着,视线不知盯向了何处,此时此刻竟显得可怖渗人。

“只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雪凌轻声呢喃着,将话音压得极低极低,她的眉头若有若无地一颦蹙,那些带刺的荆棘正向自己的脚踝缠绕,它深深地扎入皮肤、在肤色煞白里留下了刺目的猩红。就算是身居高处,青苔与藤蔓还是毫无拘束地盘踞在每一寸角落,扎根于那格外窄小的罅隙中,它们遂被少女漆黑如夜的指尖捻下,装进了袖口悬挂着的小玻璃瓶里。

“也就是那群缠人的家伙突然就消失了呗。无聊死了。”伴随着那声肆无忌惮的叫嚷,贝雅特莉切自顾摇晃着手中的小玻璃瓶,一边窃笑、还一边揉了揉眼镜蛇的脑门,整个人完全就没有身处战场的自觉感。在话语毕落的瞬间,雪凌也起身朝她一瞥视,法帽在抬头之时歪歪斜斜地半耷起来,红瞳忽而显露、敛走冷幽的光流转在那抹猩里,其中不知揣着何等的感情。

“倘若魔族真的决定从这里撤离,这就意味着,他们将干涉……”

“对了对了!!!”清脆的拍手声随即彻响,将那段说辞直接打断在了这阵喧嚣底下。“贝雅雅!你好像一直在收集地上的东西诶?难不成这是什么古老仪式的道具吗?!还是说……只要把它和其他东西研磨起来,就能制成医治百病的魔药?!一定,一定很厉害的吧?!”

许因雪凌的声音实在过于微弱,天使突如其来的询问声立刻将其湮没了,伴随着唧唧歪歪的闹腾,和十万个为什么似的、一个劲地蹦入贝雅特莉切的耳里——那简直是异常吵闹,以至于这蓝发的女孩子用大袖子烦躁地捂住了双耳,用阴郁可怖的眼神朝她冷瞪过去,即使卡依纳娜看到的只是面具上的假眼睛,但这一举动还是让她畏惧地缩起身子,翅膀把整个人直接裹成了球状,仿佛即可就会从高空翻滚下来。

“你是硬邦邦的大呆瓜吗?明眼人都知道我在收集样本好吗?”

“既然好不容易来到了这里,最重要的必须是研究。要不然,这岂不是无聊到爆。”贝雅特莉切高声嘟哝着,将那些所谓的样本小心翼翼地护在袖中,眼镜蛇也因此裹上她的手臂,它同样藏在大袖子底下,作为秘密武器、在暗处伺机而动着。“这里的植物可是那鸟不拉屎的地上不存在的,更何况我们脚下那种古怪的建筑物,完全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吧?”

她倒是罕见地说了一大堆话,玻璃瓶子在袖口里直晃荡着,激起了一阵清脆的回音。在她扭头的霎时,目光却骤然与某人对视,贝雅特莉切死瞪着那已经呆若木鸡的笨蛋天使,而笨蛋天使也莫名其妙地盯着她,就这样愣愣地持续了许久。最后的最后,这家伙竟一把掐住对方的脸颊,不顾卡依纳娜的求饶狠狠把她扯了过去。

“贝雅雅,我知道,知道了……!这应该,应该是神大人与先代天使们打造的吧?原本肯定是用来当做飞行训练的障碍物的!”卡依纳娜一边将自己的面颊缩到大翻领里,一边以万分自信的口吻回应了她,那对翅膀还在身后快活地扑腾了几下,显得这家伙更像是只戏水的野鸭。很可惜,随着“呸”的一声嗤音,她天真的想法很快被打消得一干二净。

“喂,喂,喂,那里面一个个小格子你又怎么解释?”

“也许是……我知道了!!!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同伴有很多很多,为了抵御魔族,他们一定就住在这里啦!”于是,这家伙又肯定地昂起头,双手叉腰打算抒发抒发自己的见解。贝雅特莉切当即用食指猛弹了下她的额头,使这可怜的小天使轰然倒地,甚至连半个脑袋都陷入了砖块里,刘海登时掀得极开,露出了那红得像是点了眉心痣似的前额。

“30分。无聊。”

“诶?!没,没有满分吗?!”就算是被欺负到这个地步了,卡依纳娜的声调语调仍然没有丝毫变化,她只是揉着后脑勺,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子,仿佛这种事情根本就对她无关痛痒。雪凌始终站在一旁,和个木偶人似的一动不动地听着,直到耳畔回响起了少女的反问声,本无情感起伏的话音里,此时此刻倒是噙满了嫌恶与厌倦:“啧啧,你们难不成就没有一点儿探究之心?无聊透顶。”

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永恒的沉默。趁着贝雅特莉切还未得到任何回应,那若有所思的魔女突然昂首扶帽,从嗓子眼里道出一句话来。那双红瞳仿佛浸染了鲜血,虚虚藏掩于帽檐阴翳底下,只留冷冽的眸光辗转其间。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未等话音毕落,那出乎意料的访客竟然从天而降,整个身躯和流星似的、狠狠撞在了高楼上方。卡依纳娜吓得迅速向后退去,翅膀或因惊愕而尽全撑开,一个劲地扑扇着、带着她的身子猛浮上来。而这位不速之客居然以脸着地,直接坠向了卡依纳娜之前所躺的位置,滑出了好几米后,终于在那处凹陷定住了身姿。当然,其余两位队友始终纹丝不动地站在原位,望着那位男性天使晃晃悠悠地抬起手来,朝他们比了个漂亮的大拇指后,直接歪头瘫倒了下去。

这或许便是他的穷途末路?

“啊啊啊啊啊!!!有奇怪的人从天上掉下来了!!!”卡依纳娜登时发出了一阵惊呼,整个表情更像是被掐得扭曲的惨叫鸡,这家伙深陷在阴森恐怖的色调里,捂头尖叫着、僵如顽石的身躯竟还诡异地颤抖了几下。声音撕心裂肺地响彻在云霄间,迫使身边二人死死捂住了耳朵,最终用恶毒甚至狠戾的语气打断了她的“吟唱”。

“再不闭嘴的话,就等着好好挨揍吧。”

话尾戾气尽都收敛在了那声余音里,被手中戒尺戏剧性地按压下去,它清脆异常地在众人耳中彻响,最终在少女摇曳的裙摆间荡离了形骸。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哼气,诺埃洱万分自信地扬起嘴角,一手提裙、带着整个身子在原地转悠了几圈。钝痛仍在她的手心残留着,和涟漪似的溃散开来,沿着皮囊兜转一圈,转即淹没在那句应和话里,“魔王大人,依我看来~果然还是照原计划进行比较好哟!您可别小瞧了那些辛辛苦苦镇守边疆的士兵,至少比起人类,他们还算是有一丁点儿价值~”

“更何况呢,我们没必要夸大那些雇佣兵的实力,在这短短几个月里,他们绝对是成不了气候的。像那种柔弱无能的小动物,就算有天使的协助,想必在侵入德维罗克岛海岸线的那一瞬间,就会被我们猎杀大半了吧~”她自顾轻笑了几声,宽大的袖口半掩红唇,使人无法摸透她具体的神情变化,“您觉得呢?我亲爱的魔王大人?”

“猎杀?你倒是用了个有趣的单词。诺埃洱。”

“还是……谨慎点……比较,好吧……?”未等少女的笑声将整个会议厅侵占,站在角落的少年竟晕晕乎乎地举起手来,道出了那句断续且难以成文的话来。他似乎是刚刚睡醒的样子,就连扎在脑后的蓝发都显得凌乱万分,纠缠着发缕漆黑、被护目镜一股脑儿推到了额头以后。银制耳环对他来说未免也太过成熟,在少年歪头的瞬间、带起五颜六色的光芒在瞳间流转。“……上次,也说过了,能压榨魔力的法术……还没找到源头。”

“所以也不能太小瞧了他们!万一那些人类在我们老家使用了这个法术,那岂不是不得了!?”男人高亢的声音突然骤响,将少年的话语直接吞没在了唾沫星子底下。艾利欧格放声说着、便像对待哥们似的拍了拍穆蒂的后背,他压根儿就没打算控制力度,甚至还顶着他笑嘻嘻的脸,根本没注意到身边人怪异冷僵的眼神。那一行为使穆蒂直接一猛怔,然后……以异常可怕的速度恢复了平日那副倦怠的样子。

“请诸位肃静,现在的战况我已经大致清楚了。普莉丝,你觉得如何?”魔王蓦然发出了一声轻哼,他随心所欲地躺在椅上,暗窥着身边人冷灰色的眸子,似若染血的长发倏忽将视线侵占,让他不禁想起了魔女有罪的眼瞳。

“我建议派出一部分军队去援助各方,等到魔界战局稳定时,再与主力军前往神界。至于逗留时间,还是按照原计划而定吧。”在红发少女昂头的刹那,一股强烈的冷高压顿时卷袭过来,带着不言而喻的压迫感将众人定住,除了她的声音,其他不必要的嘈杂皆在周遭沉寂。最终只留寒光煞白在镜间流转,归揽于眸的,固然是死一般的冷彻。普莉丝随意托着下巴,双马尾的绯红色疯狂肆虐着,犹如黑暗中飞散的触手,不容质疑地嵌入了目光,继而是那句毫不留情的质询。

“请问,各位对此有异议吗?”

与此同时,灰白头发的男人正站在魔界东部的海岸线上,蓄势待发地准备着试航。虽然现在临近傍晚,灯塔的光芒也愈渐熹微,他仍然没有感到一丝疲惫的样子。就像是已被榨干的电池,在连接了能源后终于回归到了百分之百的状态。“羊角面包”已经好好饱餐了一顿,顺便补了个长到不能再长的午觉,整个人也因此神清气爽了起来。至于时辰上的问题,对现在的他来说,根本就是无伤大雅的一件小事。

“兄弟你就在那里看着吧。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上去看星星喽!”这家伙以老年人似的语气跟狮鹫说着,一边还用极其诡异的姿势提着他的僧衣,仿佛真的把对方当做了与自己同等的伙伴。直到狮鹫附和地发出一声嚎叫,“羊角面包”于是飞速转身、火急火燎地向着岸边冲去——他费心打造的木筏就在那儿,用绳子拴在了羊角般的礁石边上,无法从他的视线中挪开一分一毫。

当然,待他头朝地脚朝天扑倒在沙滩中时,这位好兄弟可没办法帮上什么大忙。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这位大叔终于抵达终点,一屁股坐上了所谓的杰作时,那只狮鹫居然猛扑过去,沉重的身子差点儿就要将他压倒,柔软的羽毛正巧蹭在了“羊角面包”小麦色的皮肤上。

“那我就开始了?”他迟疑地问了一声,像是要打太极似的深吸一口气,藏蓝色双眸紧盯着那件心爱的作品,不知为何流露出踌躇的意味。狮鹫的声音忽而在他耳中响彻,是友人举起花球推攘着他前行,这毫无自觉的男人于是一把抓住木筏的“肩膀”,打算以雷霆万钧之力将它猛推而出。

很可惜,它只挪移了单单几厘米罢了。

“羊角面包”并不打算放弃,他用力地推着,如同某个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将这个木筏使劲挪进了海水里。显而易见,那具载物漂亮地浮在了水面上,在浮力的依托下摇摆曳荡,要想坐上一人绝对是绰绰有余。虽然从这头乱糟糟的短发下,其他人无法看清他具体的神情,不过,所谓“惊喜”也十分清晰地表现在了这男人的肢体语言上。

“喔,成功了?”

他格外兴奋地转过身去,刚想说些什么来表示庆贺,没料到系在礁石上的绳子竟顺溜着松开,那小木筏被洋流推攘着向海面游移,很快就远离了沙岸。等到“羊角面包”发觉之时,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就算他再怎么追,再生吞多少沙子和多少海水,决定离开的木筏永远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快回,回来啊!小……克里斯蒂那!!!!!!”

这或许并不是他的旅途,而是木筏先生的旅途才对。

——那声惨叫在夜色中哀转久绝,凄厉而未有散尽的一刻。

对“羊角面包”来说,去上面看星星的计划,恐怕还要再拖延一点儿时间。至于“一点”的概念究竟有多久,至今已成了个不得而知的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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