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
“阿丽西雅将军,穷途末路的是你才对吧~”
话音转瞬便被喧嚣湮没,它无所皈依地游荡着,徘徊、踟蹰、陨落,最终凝敛进了少女的嘴角,在若有若无的嗤笑中,死一般的溃散了形骸。就像是一个有罪的叛逆者从监牢醒转,带领着虫豸狠狠钻入人类的骨髓,乌合之众在狂呼着、叫闹着,高举起他们叛逆的旗帜、在所谓的无用功里来回往复,盘算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抑或是作为食粮献给蚂蚁——在暴徒的思维中,世界始终的颠倒的,高高在上者是能被踩在脚下的奴隶,他们的胜利便是使其尊严尽失。
尖锐刺骨的呐喊即刻响彻,纠缠着惨叫、咒骂与求饶的声音,天使的剑刃异常锃亮,在阳光底下白得渗人。将军脖间的伤疤猩红若血,这是代表奴隶的烙印,从那时以来就深埋进她近乎溃烂的皮囊里,是一双死掐着脖颈的鬼手,将恨意与怒火顺带着愧念拧作长绳,并把这一自刎道具直接塞进她的骨髓,随着怨愤一同搅烂在了肚腹中,被捣碎、蚕食、消解,和发酵物似的压抑于喉,直到这一瞬间才完全释放。
“呵,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决我吗?!痴心妄想!!!!”阿丽西雅恶狠狠地一咬牙,就算是被圣锁钳制了四肢,脖颈亦被剑刃抵住,她还是狠戾地发出了声嗤音,趁安琪拉贴上自身的瞬间,竟凑近对方的耳朵、从嗓子眼里直吼出了那句话来。也就是在这一刹那,她身上的锁链居然因此猛震了几下,差点儿就要从拉拽者的手中脱出,但是,神力很快就顺她的手臂侵蚀上来,只留下不属于自身的疲软感纠缠于肌腱,和化骨绵掌似的溃散了她的气力,使这位将军一时根本难以动弹。
“西雅……!?”与此同时,处在包围圈内的红发少女突然僵住,她错愕地瞪大眼睛,就连握持镰刀的双手都剧烈颤抖起来。就算怎么努力去放松自己紧绷的肌肉,四肢仍然无法控制地哆嗦着,裹挟着痛楚蔓延而上,和游蛇似的束缚着左臂,化为利刃深扎进过去的旧疮里。晨曦以为自己快要昏厥,她下意识地蜷缩身子,低声默念着安定心神的咒语,酸涩感顺着眼眶镶进头颅,继而是难以忍受的耳鸣声,竟给她带来一瞬虚脱了的滋味。
“你想死吗?!给我好好看前面!”这时候,突如其来的怒吼声直接将她拽醒,就像是把头盖骨里的无用物质连根挖除、再一股脑儿掷入熔炉中似的。晨曦惊觉自己的身躯已经不再战栗,左手臂的痛楚也几乎消散得无影无踪,苏克佩恩漆黑色的身姿在瞳间乍现,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人群中,倏尔便被纯白湮没。
——亦在这一瞬间,数不尽的幻刃直接抵挡在她身侧,它们在空中铺张、回旋、包裹,拼接成一堵半球形的防护罩,在抵挡住攻袭的瞬间倏然折返,瓦解成一片片薄刃,在敌人身上迅速撕开了几道口子。
随之飞散的是刺目的猩红。
“多谢你了,苏克佩恩士官。”就算是知道对方不可能听到这句话语,晨曦还是随口道了个谢,两颞的钝痛迫使她紧皱眉头,下意识地按压了下自己的太阳穴。在抡起镰刀的霎时,她亦扭头回望了眼将军被钳制的方向。锁链被紧攥在那一排天使手中,护卫始终在那里严阵以待,不为敌人留下任何可供潜入的破口,恐怕在这么点时间里,突破他们的阵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倘若赌一把的话,或许……
红发蓦然四散于风,将晨曦的面容虚虚掩匿。她忽就扬起嘴角,从嗓子眼里哼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毕竟凡事皆有可能嘛~你说是不是,西雅?”那声问话转瞬便在喉间沉寂,晨曦于是半眯双眸,用余光扫视着将军的身影,即使无法与其交流,但总而言之,两人的想法早已共通——那是在多年前的旅途中所奠定的事实。未等话语毕落,晨曦迅速挥镰把即将近身的敌人甩开,踏着数不尽的阶梯形法阵冲出人群。那火红的长发倏在风中绽放,是荡曳的火苗燃烧于夜空,抑或是极乐鸟艳丽的羽翼浸染上殷红的血,当整个身子抵达上空时,许是看准了时机,她立即将魔法解除、使得只身直接朝着人海坠落。
“晨曦小姐?!”正处于战斗中的苏克佩恩猛然回身,蓝瞳或因惊愕而骤缩若点,她能明显听到对方念咒的声音,烈焰顿时从镰刃间释放出来,掀起灼风拍打上他们的面庞,看样子是想不分敌我地展开攻势。这位警卫员随即用蝎尾般的发辫狠劈了下身侧那敌人,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拎着她的战友立刻冲出了圈子。
趁所有人都因这突发状况而溃散开来,防御的法阵即刻施加在脚底,使晨曦稳稳当当地落回了地面。然而,所谓的烈焰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爆发,晨曦竟然将镰下红炎完全收拢,在众人僵住之时,昂头窥望了眼身后的警卫队队队长,嘴角倒是扬起了一抹显而易见的笑容。
“呀~要不我们就一起突围吧,这也是诸位的期待不是吗?”她用异常轻佻的语气说着,在红发将瞳眸虚掩的那时,目光朝将军那边似有若无地斜睨了过去。不知何等神色藏匿在了她微抿的嘴角里,最终勾勒出了一弯张弛有度的眉月。
“我正有此意。”那警卫队长忽然抬高声音,他微昂着头、橘金发缕在风中肆虐着,是太阳向着地平线末的深蓝色陨落,让人不禁想起了沉没在腥风与迟暮下的海盗旗。也就是在命令被道出的瞬间,身居近处的警卫员竟迅速聚集,通过训练有素的协作,立刻摆脱了一部分敌军。而晨曦也念诵着咒文,将凝聚于最后那声尾音的魔法回路补充完整——在下一秒钟,就像解除了暂停键的束缚似的,烈火又重新从刃间飞窜,迅疾有力的、直接将灼风甩到敌人身上。
“真是太胡闹了!!!被保护者就应该好好地呆在后面,这才是你份内该做的事情!”与此同时,苏克佩恩亦从敌人的纠缠中脱身出来,以快到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退居于晨曦身侧,蝎尾辫子在背后直晃荡着,在她倏忽甩头的瞬间,重若千斤的发饰猛然捶向敌人、把这可悲的近身者直接震出了几米开外。
“协助西雅也是我分内的事哦~更况且,我可是有护身符的哦!”对方却压根没有认错的意思,而是自顾拍了拍她的军装外套,将军模样的玩偶被严严实实地藏在那儿,若有锐利的光从它的双眸摄出,竟使苏克佩恩整个人猛一怔住。当然,她随即冷哼一声,同样也无视了晨曦的回应,这位警卫员于是高举法杖,指挥着幻刃向天使猛扑过去,那是数不尽的繁花、倏然坠落如同暴风骤雨,轮转着、翻覆着,一片一片扎进皮囊,拉扯出猩红的血珠向风中飞散。
趁着那些不利因素皆被阻挡,苏克佩恩立刻将法杖扣在背后的杖带上,然后……竟和拽小老鼠似的、将晨曦整个人拎到了半空。
“你的速度太慢了!要想跟上大部队,得这样才可以。”她兀自抬高声调,仿佛根本就没感到过沉重一般、手臂甚至连抖都没抖一下。晨曦只能从侧边仰望她的面容,窥着那双若同野兽的蓝色眸子与漆红的独角,只可惜,和那位将军一样,这家伙也根本没有对自己容貌的自觉——真是白白浪费了一个美人胚子。未等她眯眼看清什么细节,就被突如的震荡惊得一颤抖,这位警卫员小姐以极快的速度躲过了攻袭,敏捷如同猎豹、带着她迅速冲出了天使的包围圈。同为警卫的魔族立即将她们护卫在中央,在队长的带领下,直接闯进了对面的天使近卫军中。
“怎么了?既然抓住了我,那还不满足吗?”
此时此刻,就算整个身体被锁链钳制,绿发的将军仍然没有表现出一丝妥协。她昂着头颅、用那双阴鸷的眼睛恶狠狠地朝天使瞪去,右手此刻死撑着高举那把巨剑,大半个身子如同时间静止,保持原先的姿态硬是没有动弹。
“再不解决掉我的话,到时候别连后悔都来不及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叫嚣,甚至连每一寸声调语调里都带着挑衅,阿丽西雅忽而嗤笑,尖锐的虎牙乍从嘴角露出,仿佛能直接撕扯下血肉一般,将寒光顿收于唇间弯月里。“你应该不想功亏一篑吧?!大天使安琪拉!”
“哟嘻嘻嘻嘻~但是,我可不会轻易抛下诱饵哦,阿丽西雅将军——”安琪拉放肆地嬉笑着,然后狠狠扯住了将军的长发,视线余光许在暗窥着那些妄图救主的愚者。不知何时何刻,这目中无人的大天使忽然凑近她的耳朵,轻描淡写地道出一句语来,亦在说话的同时、那双眼睛和狐狸似的眯成了小缝,“更何况说,现在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话尾余音稍瞬沉寂在了人声嘈杂中,它失去了形骸,旋转、纠缠、溃离,最终分散成了数不尽的个体,是一摞无可捉摸的灰尘顺着少女的红发飘荡上来,在警卫员们乍泛寒光的利刃徘徊攀附,织连起跳荡的影子摇曳在白墙之间。它们呐喊着、哀嚎着,在无尽旋转的齿轮下游走狂奔,终究和金砂似的洒入那抹猩红里,分叉出四肢、径直朝着世界低处延伸过去。
同伴抑或是敌人的尸体被践踏在了脚底,殷红的弯月沿着砖石地板划落下来,犹如葡萄的枝子,在地面上勾勒出了生命树的七枝七根,它们向下流淌着,纠缠汇聚,就像是与圣像前长明灯争辉的烛火,用尽了最后一丝生命的灵气,终究渗透进破烂不堪的猩红旗帜里,直到分不清那到底是血还是织物本身的颜色。
将军紧皱眉头,用那双噙满怒意的眼睛朝身边人狠瞪了一眼,灰霾骤将瞳眸虚掩,使人无法看清她具体的神情。
此时此刻,魔女身居在高楼顶端,单手扶帽、远眺着那一望无际的废城。她并不清楚彼端的战况,只是单纯靠着现有的信息分析答案,揣测出战局可能存在的走向而已。贝雅特莉切就翘着二郎腿坐在她的脚边,下面就是高不见底的“深渊”,这家伙倒是毫不在意这种高度的危险性,一边哼唱着不成文的难听曲子,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收藏品卷入袖中。那位从天而降的天使先生显然已经恢复了意识,他的脑袋直接枕在了卡依纳娜的膝盖上,漂亮的紫眸半眯起一丝小缝,漆黑不见底的瞳孔像是被浓墨点染过了似的。
“那,那个……你还好吗?”这时极轻极轻的语声浅喃出来,它倏被风声淹没,趁着思绪停顿之时,就连一丁点儿尾音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未等卡依纳娜支支吾吾地再说些什么,天使先生就痛苦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用异常僵冷的眼神朝对方猛瞪过去。这使得卡依纳娜嗖地直起腰板,面容或因惊惧而死命扭曲着,整副翅膀都像是触电了似的耸立起来——那蠢家伙显然是被吓得无法动弹了。贝雅特莉切嘲笑似的发出了声轻嗤,未等那小天使注意到她这反应,她立马歪过脑袋,低下头继续盘着臂弯上的小蛇。
不知过了多久,卡依纳娜终于鼓起勇气,抽搐着面部肌肉、拼尽全力将一句完整的问候道出。就连嘴角笑容都变得异常拘谨,颇带着些不自然的意味。
“……你好,好呀……?”!
眼前人兴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伴随一声银铃般的轻笑,那双眸里敌意尽失,继而极其温柔的眼神与她对视了。他慢悠悠地从他的军服口袋里掏出一蔟蓝绣球花,将它悄悄递到小姑娘的手里,对方也因此错愕地瞪大了眼睛,一手僵硬地握着那蔟花束,整个人完全就呈现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就连耳根都羞红了大半。
“这个很适合你哟,可爱的天使小姐~”轻佻的尾音忽而掩匿在了唇齿里,在稳重与浮夸的天秤间摇摆不定。这位先生于是小心翼翼地从她腿上爬起来,外人能很清晰地看到他绿灰色的短发,成熟的背头往脑后梳着,唯有斜刘海将左瞳虚掩,或许在坠落的那时还起到了一丁点儿缓冲作用。“刚才吓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需要我用什么东西补偿你吗?”这时候,趁着卡依纳娜还未有应声,他竟用极其温柔的语气道出一句话来,甚至还在天使耳垂间轻悄悄地呼了一阵。
“不,不用的!真的不用!!!”那一举止使得卡依纳娜嗖地跳起身子,和看待怪人一样的退后了好几米,整个人差点儿就要撞到贝雅特莉切的背脊——谁都知道她们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这使得身后人以极其阴鸷的“眼神”死瞪了她一眼,就连眼镜蛇都耸起蛇冠、妄想趁这时刻一口咬秃那冒失天使的羽毛。
“他明显就是看你好骗想玩玩你。无聊透顶。”蓝发少女于是恶狠狠地一叫闹,充满敌意的狠戾声音毫不留情地扎入天使耳中。卡依纳娜想当然也相信了她那说辞,一双青葱色眸子瞪得****,朝手中的蓝绣球花与贝雅特莉切之间来回转悠了无数次。
“欸?!是这样吗?!”
“喔哼哼,不是这样的啦~”虽说某个怪人的言论着实令人感到困惑,使这位天使先生苦笑着凑近了过来,一双漂亮的紫色眼睛里倒是充满了为难的意味。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小天使的肩膀,于是清了清嗓子,用相对郑重的语气跟众人解释道,“我叫浮各洛,是从属于安佩尔天使长的天使。诸位要是不相信,这领花应该可以证明我的身份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牵扯着自己的衣领,露出了与身边人有着微妙不同的十字架图案,视线却游离不定地转向远方,在粉发少女的背影间徘徊了久时。
“哇哇!竟然是侦查兵诶!浮洛洛你好厉害!!!”看到这一证明,卡依纳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就连那对翅膀都快活地拍打了几下。当然,未等她转起圈儿疯狂赞美,长久没有说话的雪凌突然回头,用那双猩红色的眼瞳朝他们一冷瞄去,十字架耳坠恰在昂首之时显露而出,终究在瞬间的印象下、悄然隐匿入了眸色微寒里。“既然你来自另一个部队,又为何会坠落至此?”
“……只是翅膀抽了下筋,其他并无大碍。喔哼哼,至于我不小心坠落到这里的原因——”
“我记得另一支队伍离这里不止十万八千里吧!无聊。”贝雅特莉切立即打断了他的说辞,面具间的“瞳孔”时不时窥着高楼底下空荡荡的街道,没有敌人的身影穿行其中,将万物笼罩的唯有绝对的寂静。“我能不能理解成,你是故意来到这里的?”
“小姐姐你对可我不要这么敌视喔?我坠落到这里,说来话长~提起来着实有些不好意思……”浮各洛说着便半眯双眸,一双鹰隼似的丹凤眼不知向何处暗窥,直到他从口袋里颤巍巍地掏出了一副金丝边眼镜,过大的度数使镜片呈现出一圈一圈的怪异纹理,正巧将那双眼睛掩蔽得严实。“其实我方向感并不怎么好,还有一点儿小近视,若是给你们造成了困扰,那可真是万分抱歉~”他摊了摊手,故作无奈的将嘴角挑上,即使其余人皆是不冷不热的态度,真正信任他的……明显只有那傻子一人。
——继而是近乎永久的沉默,时间仿佛在那瞬割裂静止,是细碎的玻璃被踏在了黑靴底下。直到少有表态的魔女小姐拽下帽檐,她昂首回头,在那双红瞳悄而乍露的瞬间,无情无心的语声这才清清晰晰地回响起来。
“有人来了。”
在话音毕落之时,担任传令者的天使从远方挥翼下来,鞋尖悄无声息地点在楼层边际上,此时此刻仿佛凭依无物似的,短发的珊瑚橙倒是醒目得像是个靶子。
“诸位听令!从现在开始,请立即返回我军当前的驻扎所,我们必须迅速集合去支援前线了!”她以极其高昂的语调强调着命令,在伸展翅膀的同时,不知用唇语向那天使暗示了什么。一直等到卡依纳娜笑眯眯地回了一声“我知道了”,这位传令者才敢放心地坠落下去,伴随着一阵挥翼的嘈杂、整个身子迅速藏入楼层荫蔽间,只需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那家伙,刚刚跟你说了什么无聊透顶的东西?”贝雅特莉切于是随口嘟哝道,那位不速之客被她直接忽视在了眼皮底下,或许就连那副高度数眼镜都比他多一丁点儿存在感。
“她,她只是在提醒我不要忘记了啦!这样说的话……贝雅雅你不觉得吗?这就像是在关心我一样诶!!!”
“关心?我看你是脑子被螨虫吃了吧!”
“欸?!是这样吗?!”
趁她们两人一唱一和搞着双口相声,静止的时间似乎重新开始了流动,愈渐贴近的脚步声最终在某处暂止。雪凌忽觉身后长发被外力挽起,亦在她回头的刹那,天使紫水晶般的眼眸正巧从镜片之间显露出来。他们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魔女猩红的眼瞳异常死寂地凝视着他,此时此刻蒙上了一层可怖的阴翳,带着纠缠不清的陌生感、掺和着涩意重新糅合,让人不禁想起了被摔得粉碎的镜子——那种悲哀是近在咫尺的,如同棺木、余晖,抑或是荆棘鸟的心头血。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她只是一字一句地问着,那双红瞳完全掩匿在了灰霾底下,唯有十字架耳坠清清晰晰地映入了那双瞳中。直到天使嘴角的笑容渗进了视线,是一抹黑月在夜间盘踞。
“喔,谁知道呢——”
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利刃被投掷出的倏响,蛛丝勾缠着刀锋,向着四面八方的敌人包裹了无数圈,它们韧性极大且又粘稠,死死地固定在猎物身上,不让对方有丝毫挣扎的余地。随着身姿在人群中的飞速挪移,爱洛卡涅最终将蛛丝猛一甩出,把这几团人蛹恶狠狠地投掷在地,敌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几乎就要将耳膜震碎了,而这位上校小姐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虑的样子,在这种高度紧张的战斗状态中,她几乎关闭了自己所有的视觉与听觉感官,单纯靠着绝对清晰的感知力判断着外敌方位。
“要是我们的夹击计划连鬼个进展都没有的话!那账就得算在你头上了,爱洛卡涅!!!”趁着人声嘈杂,身后的男人用极其粗鲁的声音叫嚣道,他依然嚼着那根雪茄,纯白的烟雾顺着嘴角流溢出来,是一副假面具将他的神态掩匿。在穆里亚德以飞快的速度近身突击的同时,大片浓烟竟从烟头卷袭上来,转瞬蒙混了敌方的视野。滚烫的火团不知从何处窜出,若是未有辟火咒术的加护,恐怕连皮肤都会被烈焰灼伤。
“你就放心吧!只要有那堵火墙,后路是肯定能存在的。”即便听觉感官已经近乎于无,爱洛卡涅还是掐着嗓子回应了他。伴随着手指扭曲到不正常的摆动,她猛然甩出了妄图割开线缚的敌人,利刃与那家伙的翅膀立即被身周的粘合物所定型,仿若蚕蛹黏覆上了地面——这一状态就像是深陷泥潭,一时根本就难以挣脱。
可在她收归诸刃的霎时,天使立即将她团团围住,用数不尽的刀锋直指她身。四处分散的下属此刻已经没有支援的余力了,要想打破局势,恐怕只得靠自身的力量。
“还真是晦气。”爱洛卡涅不禁哼嗤,用她的四只眼眸朝周遭恶狠狠地瞪了过去,她最后只好猛力挥刃,将敌人被包裹了的身躯当做投掷物,硬碰硬地突破出了一道口子。但身后的天使也乘虚而入,在刚想近身的瞬间,却被浓烟扑了满怀。
“你大意了,大小姐。”穆里亚德漫不经心地睥睨了一眼身前的天使,墨镜未能将灰瞳完全隐蔽,若有寒光在其间流转,在烟雾升腾的刹那被抹消得无影无踪。他高大的身姿仿佛直接消迹入了烟云中,在天使并未反应过来的霎时,这家伙竟用膝盖死死顶住了对方的腹部,回身猛然往侧方一推,生理性的疼痛使那敌人直接蜷倒,嗷嗷大叫着翻滚在地。
“总而言之!在那堵火墙熄灭之前,尽管地往里边推进吧!!!”
未及话音落下,烈火顿从男人的手指间释放出来,他毫不留情地咬了咬雪茄,许是借了烟雾的推力般倾身顺转,就算手中未持利刃,穆里亚德还是凭着他拔群出萃的体术,以极快的速度扫清了一些喽啰。火墙正在向里推移着,暴涨的烈焰无止息地跳荡起来,念诵起咒文的天使从手心的法阵里召唤出流水,将那堆清凉的液体一股脑儿倾倒下去——可惜在它触碰到火雾的瞬间,就被扑卷而来的灼烧感完完全全地蒸干扫尽了。
那群天使显然不打算气馁,他们继续哼唱着咒文,活水在指尖的控制下聚集成一面水盾,在众人挥翼俯冲的瞬间,带着无止尽的水流直接压上了烈火。它们迅速地蒸发,吸足了热气剧烈沸腾,杂音咕嘟咕嘟的撕扯着耳朵,让人不禁想起了池塘与一连串儿落地的珠宝。天使的身姿被淡蓝色神力庇护着,这力量潜移默化地缓解了火焰的灼烧感,使他们能够用尽全力削弱那堵可恶的火墙。
然而好景不长,未等天使们欢欣鼓舞地庆祝烈焰被压制,少年的身影竟从高处直跃下来,漆黑的蝙蝠翼骤然撑开,宛若浓云掩蔽了昼日。他以极快的速度朝那群天使坠落过去,身姿敏捷地如同猎豹,将其中一人的脑袋作为踏板,顺势来了一记侧空翻。电流瞬即从他的指尖流窜出来,在触碰到水流的刹那倏忽爆裂,这群家伙立马被惊扰得溃散,他们死命拍击翅膀,和失去阵脚的麻雀似的落荒而逃。
——登时近乎死亡的麻木感贯穿全身,是铅一般的物质硬生生地钻进他们的骨髓里,犹如肚腹中肆意妄为的蛔虫,它们相互纠缠撕扯,捣鼓、翻腾,将五脏六腑都震得绞痛,仿佛即刻就会化为一摊无骨的烂泥。
伴随着几声沉闷的重响,少年迅速挥动黑翼、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面。依附两翼的银制挂链摇摇荡荡着,和耳环似的扣在他的翅膀上,要说是累赘,似乎也并没有太妨碍行动的样子。
“上校,下面的人已经整顿好队伍,正在贴近敌军左翼了。”趁那些麻烦的窃听者皆被清扫干净,小个子的少年立即行了个军礼,高昂的声音一字一句扎进耳膜,似乎从嗓子里就贸足了劲,异常刺耳地传达进了脑海。爱洛卡涅并无法听清那段言语,但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中,她几乎也猜出了个大概。
“你干得不错嘛,小拉法尔。”她毫不犹豫地抬高声音,在道出话语的瞬时,四只眼睛若有若无地窥往了远方。除了他们的魔族同伴,并没有其他可疑的人望向这里。身姿骤被浓烟吞没了,高个子的男人依然咬着他的雪茄,将那双眸子严严实实地藏在墨镜底下,直到那声低喃游转隐没,在烈火的嘈杂声中褪去了它的形骸,是无处皈依的旗帜向着未知挪动,最终深深嵌入了将军暗绿色的眼瞳里。
“将军交付的事情,我们必定会达成的。”
伴随着话音止落,少女嫣红的长发忽然被狂风掀得溃散,犹如掠过婆娑的极乐鸟尾羽,撩起一片绚烂迷离了众人视线——那是灼日的红,是烈焰、飞花与初生者的脐带血,咒文念诵声维系着悬浮于手的书籍,在她挥镰的瞬间揽上了烈焰。凭借依附于身的加速度魔法,晨曦以极快的速度在人海中穿梭着,猩红色的残霞倏被身姿带上,是呐喊的影子妄想与落日争辉。
众敌如同惊动之鸟四处溃散,聚到半空中重整阵形,而魔族这方也立刻持刀相向,他们按着队列冲往高空,像是计划好一般与那些天使扭打纠缠。一时间宛如烟花绽放在了夜幕,水火不容的两族急劇冲撞又立马瓦解,他们颠倒、撕裂、分割、溃离,是棋盘中的黑与白子陨落交织,共同演奏了一曲慷慨高昂的复调乐。
与此同时,少女整个身姿在人群中疾速推进,依靠着这股难以控制的冲击力,挥舞利刃毫不留情地将敌人收割。在自身即将与同伴相撞的霎时,书籍竟飞速翻转至某一页处,继而数不尽的几何形法阵浮现在了半空。晨曦伸出食指莞尔一笑,整个身子竟迅速踏上阶梯,在移动速度被缓冲的差不多时才回身落下,刹那的颠倒状态残留在外人眼里,最后只留下一抹无可琢磨的嫣红。被她倾注魔力的树叶书签巧妙地转化了咒文,使她只需念道出其中一个音节,就能在瞬间唤出魔法。
“苏克佩恩士官!?”晨曦突然意识到什么般一转过身,几乎是用尽全力地道出了那个名字,嫣红长发倏被撩开,将她的面容掩匿在发缕凌乱里,使人无法看清她此刻的神情。蝎尾辫的女子立即警觉地望向晨曦视线所指的方位,数不清的天使正藏掩在人群荫蔽里,拉开弓箭直指她身,谋求着时机一招制敌。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箭雨被无止尽地扫射出来,如同着火的流星向着夜幕陨落。苏克佩恩迅速挥舞法杖,圆弧形高墙立刻出现在她身前,将大部分攻击尽揽其下。而她也在刹那侧身空翻,整个身子即刻脱离了敌人的视界,亦在避入人海的瞬间、数不尽的幻刃被召唤而出,它们疾速盘旋在她的身周,和绞肉机似的飞掠撕扯,在人群中硬生生地开出了条血道。
红发少女不知何时紧随其后,她直接悬浮在了半空中,一边喝尽了药水,嫌恶地避开了那些飞溅的猩红。阿丽西雅所处的位置就在包围圈的前侧,根据勘察兵总结的人群流动趋势,他们基本上能估摸出那群持链者的方位。对这些魔族来说,当务之急是突破天使的防护网,尽可能快的解除将军身上的限制。
“一定要等着我啊,西雅。”若有若无的低吟转瞬消泯在了喉间,从她微扬的嘴角渗落下来,最终抿成一道下垂的弧线。晨曦突然颦蹙眉头,半眯起的双眸若同弯月,让人不禁想起了神启之日悬挂于空的月偏食。体力不支与几近枯竭的魔力使她整个速度都趋缓了许多,直到同为警卫的魔族拎上了她的衣领,像是随手揪起了某对兔子耳朵似的,带着这位秘书小姐快速跟上了前边人的脚步。
“哟嘻嘻嘻嘻~你看呐,为了得到你这只奶酪,那群小白鼠可是心甘情愿地进入迷宫了哦!”那是被抬得尖锐的嗓声,混杂着顿挫的音调、猖狂放肆地传达入耳。少女始终高昂着头,将下巴轻蔑地袒露在敌人眼中,她一脚踏在了锁链上,清脆的回音在耳畔铿锵作响,和止不住的钟摆似的左右摇荡、激起了一阵恼人的喧哗。近乎于藐视的目光在将军身上流转着,若有讪笑噙于眸间,趁半眯之时溢满了讽刺,安琪拉于是狠狠拽了拽手上的锁链,那道圣锁直接指向阿丽西雅的脖间,镣铐紧勒着她那脖颈,在原本的伤痕处硬掐出了一圈丑陋的殷红。
“真是可悲啊,阿丽西雅将军~”大天使忽然凑近她的耳朵,轻飘飘地呼出一口气来,笑容在眼角凝敛着、是漆黑色的弯月向着周遭游移,幕后喧嚣并未传达入耳,在这家伙的眼中,倒是与吵闹的蚂蟥无异。“你好不容易才培养好的棋子,看来打出生起就落入了被我们掌控的命运呢——”她眯起眼睛,苍白的面容仿佛戴上了一副假面具,那抹笑弧向上延伸着,是一摞乱麻拧成团絮,不免显得阴森恐怖。
“呵。你确定吗?”那是从嗓子眼里嚼碎了挤出来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响彻在脑海,最终在天使的嬉笑声里散去了形骸。将军并没有看她一眼,伴随着那声恶狠狠的冷哼,紧握巨剑的手或因用力过度而震颤起来,爆出的青筋和蚯蚓似的匍匐在皮肤上,渗入少女的眸光里,让人不禁想起引诱夏娃的毒蛇。
“嘻嘻嘻,那就在这里乖乖看着吧,太嘴硬的后果你也明白!”安琪拉自顾嗤笑着,像是拎着狗绳似的死拽住那条镣铐,余光却若有若无地窥往了侧边,远处嘈杂愈渐清晰,慌乱的人群无止息地攒动着,是涌流的漩涡因着偏向力的作用、向特定的方位游移过去。
——也就在她心思飘散的那一瞬间,幻刃回旋冲出了重围,在人海之间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裂口,漆黑的魔族紧随跟上,许是计划好了直捣持链者的巢穴。少女嫣红的长发乍现其中,影影绰绰间、和繁花似的绽放在那双眸中,青蓝色耳坠异常强烈地晃荡着,终究化成了挥之不去的印象。阿丽西雅不禁颦眉,可在下一瞬间,又兴许意识到什么般的,游刃有余地将眉头舒展。
“你很高兴是吗?那就让你仔细看看你手下人的末路吧!!!”安琪拉狠戾地抽出长剑,她的面容顿时映在寒光煞白里,若有残忍流转于瞳,是放声大笑的怪物将孩子拽入深坑、庆幸着自己未染恶疾的现实。伴随着一声号令,蜷伏在暗处的天使迅速探头出来 ,按着原定的对策将这些闯入者层层包裹,高处的弓箭手在他们外围旋绕一圈,利箭直指众魔头颅,躲在同伴的庇佑下伺机而动。
“只可惜,那什么末路归你还是归我,现在可说不定唷!”这时毫不留情的话音倏然响彻,将天使的屁话狠狠甩到了十万八千里去——混战就在这一刹那爆发开来,黑与白色急劇地碰撞、膨胀再整个溃离,如同直接被引燃了的火药桶,不免掺和着硝烟、烈焰与腥血的肮脏味道。大天使安琪拉嫌恶地一咬牙,圣锁亦被她猛然牵扯下去,这一行动迫使阿丽西雅烦躁地倾了倾身,寻思着当初的矮个子或许还有些好处。
“哟嘻嘻,嘻嘻嘻嘻——要赌的话,我安琪拉可不会轻易输给你的!”
那抹欢愉经由话尾荡散在了风中,在矫揉造作的声调语调中藏起了几分顽劣。烈火虚晃着攒动于眸,它们分裂、融合、织连、舞动,聚入男人银灰色的眼睛里,将自身撕扯散开、绘成星河,共同编织出了一曲激荡的旋律。
金发青年悬浮在半空中,昂首遥望着这片混乱的棋局,眉头紧皱在他姣好的面容上,为他天生具有的高傲气质平添上了几分阴郁。他一手扛着那红着眼的小女孩子,一边嫌弃地将目光撇向别处,轻薄的纱衣在烈火间飘荡着,仿佛完全与火焰隔离了般,未有任何被灼烧的趋势。那个臭小鬼此刻紧紧抱着不成样子的“手臂”,将焦炭一股脑儿抹在她胖嘟嘟的脸颊上,混杂着泪水与鼻涕,直接染湿了她的衣襟。
——他忽然挥手,银铃清脆的声音这就回响耳畔,带着金黄色的流苏、在孩童眼里摇曳了久时。数不清的斑斓顺他的衣摆流溢出来,是丝柏趁着日偏食投映下的残霞,组成纱衣的绸丝交织成了曲调,那道独特的音律最终在太阳织纹里凝聚了,就像是从铺满世界的绸布间抽出一根最为完美的缝线,将死而复生的希望托付给了唯一一缕光辉……继而是一阵无可捉摸的狂风。
男人不知在轻声吟唱着什么,他拥有着异常悦耳的声音,和涟漪似的在耳畔消散,烈火顺着他游离不定的衣摆翻覆上来,是一弯弧线被畅快淋漓地勾勒而出,终究被卷云那般变幻飘渺的动势取代,鸟儿金黄的身姿在火焰间流窜着,是洞窟壁画上意表轮回的忍冬纹,在女孩子的眼里轻飘飘地回环荡去。 直到空气中的浑浊皆被打散,烈焰在他的衣摆上留下一寸虚渺如烟的残影,脚下灼焰许是消散了大半,缭绕着青烟一抹,被他小心翼翼地藏于袖下。
“看来局势——得变了。”
伴随着那声若有若无的轻哼,飞鸟尾羽这便掩匿了他嘴角笑意,女孩子的背影投映在那双银眸里,一时间仿佛染上了迟暮的昏黄。
这场恶战,现在还未到了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