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泯灭之时
那是纯由天使组成的圆弧形“帷幕”,在振翅的瞬间、聚为无尽运转的螺旋把众人包抄,魔族的队伍已被敌军层层围困,多如星辰的天使封锁了一切道路,将他们的行动范围完完全全地锁定在了这片区域里,不让任何一只老鼠拥有脱离掌控的可能。
这简直就是四面楚歌的境况。晨曦紧皱眉头,心乱如麻地顾盼着周遭,那双红眸忽掩在了乱发之下,其中兴许暗藏着踟蹰。这场战势就像是罗马竞技场的角斗,天使将自身作为牢笼,他们则是猎物,在被狩猎吞食的命运里竭力挣扎着,妄图摆脱潜定必然性的支配。然而,那位幕后的掌权者向来只会站在高处观望,凭着心情定论事物的价值与结果的好坏,蚂蚁的心思与战死者的数目从未进入他的眼里,他是出资者与谋利者,却绝不会参与到角斗的体系中——只有将其从至高无上的宝座上拽下,局势才会真正有所逆转。
天使的羽翼宛若新雪,带上刺目的煞白污染了他们的眼睛。敌军趁着那阵喧闹急劇坠落了,让人不禁想起了群拥而上的白鹭,层层羽翼在视错觉的影响下交叠成霞,是众神允诺的奶与蜜沿着天穹向下流溢,在刀刃相接那时击碎了一切幻影。晨曦无法看清人群之后的状况,那群持链者早被天使掩护得周全,从他们的位置根本就无法窥见任何情报。刀光剑影猛然落下,倏忽打散了视线尽头模糊的雏形,苏克佩恩高亢的喊叫声顿在耳畔响彻了,那双蓝眸朝晨曦迅速瞪去,像在警告什么般的、用单纯的口型暗示了那段文字。
虽是难以理解,却又阐释得异常清晰——
快,点,离,开。
在这位秘书小姐被同伴拽出圈子的下一秒中,数不尽的幻刃竟从地表回旋翻上,和螺纹似的飞速运转、聚成一条蛇形的“刀柱”狠狠将人群击垮。但是,那些凭意念掌控的刀刃很快就溃散开来,化为无数朵飞花湮灭于空气,众警卫趁乱冲向了那处突破口,他们毫不留情地撕扯开阻挡者的血肉,若有血色从恶魔角的根部渗透交织,是知善恶树的枝杈染上了刺目的猩红。
天使的弓箭立马齐射下去,打算以此来阻挡魔族的攻势,混乱的黑与白即刻扰乱了少女的视野,使她一时无法判断出南北东西。
……这个世界真是乱套了。晨曦打心里默念着,揣抱起她的镰刀、踉踉跄跄地人海中穿行,或因长时间的战斗导致的体力不支,就连她的体态都显得有些狼狈。直到整个人都快要踩到苏克佩恩的后脚跟,她这才放缓脚步、将腰间系着的小药瓶随心所欲地塞到对方的手心里。
“我想你需要这个~苏克佩恩士官。”这位秘书小姐于是神神秘秘地吐了吐舌,在有敌人靠近的瞬间顺手将镰刀抡起,刀刃挟带着劲风突袭而来,迫使那些恼人的纠缠者飞速退后了几步,羽毛差点就要整个撕裂扯开,掀起一摞“飞花”迷乱了二人的眼。身边的警卫员连一声谢谢都没说,而是一口将药水闷进嘴里,像对待白开水似的直接咽下。她立即挥舞法杖,打算继续指挥利刃突破敌方的重围,但是,那瓶药水固然无法在这时起效,苏克佩恩只好将法杖迅速别到身后的杖带上,利刃唰唰从手套间显露出来,整副架势明摆儿就是打算蛮干。
“看来接下来得更辛苦了。”她自顾嘟哝着,蝎尾般的长发被她猛然一甩,在整个身子准备一跃出去的霎时、竟被外力倏忽拽住了发梢。苏克佩恩于是恶狠狠的一回头,蓝眸死瞪着身后的红发少女,朝对方笑眯眯的面容一连盯了好几次,却始终瞧不出有什么端倪。这警卫员小姐只好烦躁地挥了下拳刃,刚想爆个粗口好好抓起那家伙的紧张感,话语却被轻佻快活的尾音直接打断在了底下。
“嗨喽,你们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啊?”未等苏克佩恩转移目光,某个同为警卫的男人竟在这时将大脸奉上了,他毫不顾忌地扑扇了下自己的翅膀,斜斜的刘海和羽冠似的高翘起来,发缕染上扎眼的色彩,表面上看倒是滑稽万分。这家伙压根就目中无人的样子,手肘蛮横地将晨曦推到了一边去,甚至在脚尖贴近的瞬间、异常嚣张地朝她们打了声招呼。
“嘿嘿嘿,需要我帮忙吗?小云雀们?”他一边嬉笑,一边随心所欲地将他的法杖扛起,至于安置的两脚架和提绳的古怪构造,让人不禁对是否该称其为“法杖”感到困惑。
“看你够不够格吧。”苏克佩恩迅速撇过脑袋,顺便将那人拽着的头发死命扯了回来,她抽出利刃猛然冲出,敏捷如同猎豹的身子转瞬没入了人群,最终被黑白色的涡流完全吞噬。男人的笑声依稀在耳畔回徜,在晨曦耳里显得刺耳而癫狂,天使的壁垒还未被击溃,烈焰近乎永恒地盘踞在西方天幕上,灰黑色的烟尘旋转翻飞,如同已逝者的骨灰撕裂在潮气中,让人不禁想起了柩车上的羽饰……罩单和棺衣似的裹住已逝者的皮囊,死亡的水百合被火与血吞噬抹尽,尘归尘,灵归灵,一切的执妄都吞没在了飞灰的怀里。
最后是利刃被掷下的回音,清清晰晰地在天使耳中响彻,咯噔一声搅乱了心魂。雪青色长发的女子将整个身子掩匿在人群荫蔽下,她始终握着佩剑剑柄,一双金眸谨慎地顾盼周遭,小指轻探着太阳穴、作为媒介贯通了“交流”的回路。淡淡光辉沿她脊背的纹身流溢下去,跳荡宛如烛焰,在她清朗明晰的命令声中、若有若无地攒动起来。这位参谋长最终颦蹙眉头,目光死盯着手腕上所联结的圣锁,像是在怀疑什么般的将剑刃半拔出鞘,自己的面容恰恰是映入刃间,一副中性的容貌此刻倒是愁眉不展。
“魔族真当在撤退吗……?!”她立即压低嗓音,用极其错愕的声线道出一句语来,侦察兵的话音清清晰晰地响彻,最终留下那寸肯定的音节印刻入她的脑海,竟使这参谋长小姐怀疑地咬了咬牙,异常的谨慎攒动在那双金眸里,继而被不容质疑的强硬取而代之。“传令下去,允许你们追击,但是不准恋战,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了就上报给我!”在话音毕落之际,她立刻松开了指尖,烦躁不安地甩了甩自己的单马尾辫子,伴随着传音回路的溃散,纹身间的光辉亦在转瞬消泯殆尽。
“那群闹事的魔族,难不成……对救出他们将军这件事情有那么自信吗?”赫拉自顾抽出了别在腰间的折扇,她下意识地将其撑开,扇面虚掩她的红唇轻挥了几下、优雅得倒是无异于凡尔赛宫的贵妇人——倘若无视她那副中性打扮与举手投足间的绅士作风的话。目光忽而朝周遭一顾盼去,身边的参谋与护卫依然紧拽着那些圣锁,毫不松懈地瞪着不远处的魔族将军,就算身体被四面八方的锁链钳制住了,那家伙却始终保持着战斗姿态,右手和顽石似的死死举着那把巨剑,压根就没有一丝松懈的样子。
“是我多虑了吗……?”
“假如魔族真的因为敌不过我方而决定撤退,那倒算是我方的大捷,更何况现在还有了小战场上的增援,乘胜追击确实能扩大战果。”伴随着那声装模作样的轻咳,赫拉将她的折扇迅速收拢,漫不经心地呼了口气。大翼在她起身的瞬间猛然挥开,将身姿严严实实地藏在了羽翼庇护下,视线亦在这时瞥向别处,被扇柄掩匿了一部分狐疑。远方的喧嚣愈来愈清晰了,靠着天生具有的敏锐直觉,她能立即感应到外来干预者的贴近。
“但是,万一是另一种情况……那就不太妙了——”
她倏地回身,一手警惕地触及了佩剑剑柄,在话音毕落之刻,一阵可怕的喧嚷顿时卷袭过来,继而是黑翼扑扇的瞬间寂静,天使的身躯被猛然扔掷到地上,溅起一片猩红污染了视野。训练有素的魔族直接突入了他们的包围圈内,像是一群群黑鸦簇拥而上,与纯白的鸽子推攘着、撞击着,用尖锐的鸟喙互相撕扯,妄图吞食它们掩埋在地底的腐肉。若有预谋者趁着混乱从人群里冲出,意图直捣天使手中的圣锁,赫拉只能瞧见那显眼的发色,至于其他细节,完全就是一团模糊不清的漆黑色块。
赫拉一挥折扇,作为护卫者的天使立即现身,抵挡在她面前、由手中的战戟组成了多重屏障。然而,那个奔跑在最前方的魔族并没有打算止步的样子,这家伙竟将法杖直接扛在肩上,昂着脑袋咧嘴大笑着、和使枪似的朝周遭扫射出攻击,即使激光的准心并不太稳,单是阻挡身边的敌人已经绰绰有余。棕发的女人用她沉重的蝎尾辫甩击过去,甚至还回身一扫堂,将打算近身的外敌狠狠踢倒在地。于是少女嫣红的发缕飘散在了风中,挟起浓烈的血腥味溃散在天使眼里,在咒言暂止那瞬,将倏忽暴涨的火团猛掷出来,异常的灼热扰乱了视线,使他们一时无法判断外敌的位置。
也就在那一霎时,交叠的爪刃将那两把战戟猛撑开来,绿发魔族顺着她的利爪敏捷地跃上,在一脚踏入天使脸面的瞬间、将他的法杖狠狠甩到另一人的额头中央,这当头一棒使得两位天使直接瘫软,几乎就要和棉絮似的趴在地上。
趁他们整个人都因突如其来的打击陷入了懵然,红发少女以极快的速度绕到侧边,将那几道圣锁硬生生地给斩断了,但是,联结着将军右臂的锁链却没有丝毫变化,它只是晃晃地一猛颤,差点儿就要将远处的参谋长震得跌倒。她们两人就在这一瞬间目光相对,晨曦能清晰看到天使手腕上缠着的镣铐,与那道圣锁相连、直接引向阿丽西雅的右侧臂膀。
“呀~下午好啊。”伴随着那声颇为轻佻的尾音,这黑心的秘书小姐于是眯眸浅笑,她随心所欲地将长发撩起,任由发缕嫣红霸占了外人的视线。镰刀刃面乍被亮出,煞白寒光立即摄入那人眸里,它冷锃锃地流转着、在参谋长金色的眼瞳中敛成一抹锐利的锋芒,如同数不尽的细线交错在四面八方,只需一触便会将血肉扯开,洒下淋漓的猩红,蜿蜿蜒蜒地向下淌去。
“既然能来到这里,看来你们也挺有能耐。”高傲温雅的嗓声清清晰晰地耳畔响彻了,赫拉毫不顾忌地一昂头,几乎是以下巴示人那般露出了她纯白的高领。她迅速将佩剑抽出,摆开一副规范而极具气势的姿态,更不必说那高扎起的单马尾与挺得笔直的后背,倒是英气十足的、让人不禁怀疑眼前人是从哪边来的高手。这一行头使得晨曦脸上笑意尽失,她异常严肃地拧起眉头,以相对算快的速度疾冲过去,在整个身子贴近的瞬间,镰刀倏被挥起,对方也同样持剑相迎。
然后——
剑刃被打落的声响有力清晰地传达入耳,继而是女人一屁股瘫坐在地的回音。估计谁也没预料到会是如此结果,红发少女错愕地睁大眼睛,看着那向来优雅的家伙从地上尴尬地直起身子,胸口的栀子花被刀刃撕扯得粉碎,为身周空气扬起了一阵幽沁的风。当然,晨曦很快就恢复了平日那副笑眯眯的神情,趁着周围的天使仍被同伴钳制,她便摁着锁链一把将对方拉了过来,而那参谋长此时用折扇虚掩着自己的嘴唇,压根就不表现出任何惊惶的态度,她始终保持着如此高雅的姿态,即使方才的纰漏已经使她尊严尽失。
“……你看上去并不想杀我。”不知何时何刻,面前那天使昂首发出了声低哼,半阖双眸、漫不经心地晃悠了下手中的折扇。
“我说的不对吗?这位红瞳的半精灵小姐——”见眼前人眉头紧皱,赫拉竟轻笑一声,将她的面容迅速掩匿在了扇面后头。就算自身已被对方钳制,这家伙仍然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仿佛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问题。所幸其余属下已经趁这一时机被同伴庇护,使她暂时不需顾及那些不必要的信息,就算此刻的行动只能拖延一会儿时间,对他们来说也已经绰绰有余。
现在最重要的,是寻找时机。
晨曦半话不说地将链条扯近,尖耳朵上的青蓝坠子荡曳幽摇,映入天使的眼中碧如烟海。在下一秒钟,这位魔族的秘书小姐竟随手捻起她的发夹,任由长长的刘海掩蔽了那双眼睛,嘴角笑容犹在,只是在温婉里平添上了几分戏谑的意味。
“那是当然。毕竟,我可不是什么恶魔哟~”
在话音暂止的霎时,赫拉惊觉那尖细的发夹正打算凑近她手腕上的锁孔,她猛然一甩扇子,数不尽的玫瑰花瓣骤被挥落出来,狠狠地拍打在了身边人的脸颊上——当然……那真的只是普通的花瓣而已,和变戏法似的划落至脚跟,挟上一阵芬芳馥郁的香气,轻飘飘的宛若无物。
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片鸦雀无声。
——要说这是攻击,似乎也可勉勉强强地承认?晨曦轻描淡写地拈走了一片飞花,她始终保持着同一个笑容,悄无声息的、将那把镰刀绕转到了天使的身后。顺着刘海间的罅缝,赫拉依稀能窥见那双眼睛,漂亮的嫣红色虽然是那么的澄澈,却又显得无可捉摸。这让她不仅想起了迟暮的云霞,是盘踞在天穹上的火烧云与极乐鸟儿绚烂的尾羽,那是美丽且智慧的颜色,同样也十分危险。
镰刃刀锋虚晃晃地抵住了腰际,仿佛即刻就会将血肉撕裂扯开。赫拉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依然笔挺着后背,保持着贵族固有的矜持,就这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护卫们已经藏匿在了周边,用数不尽的利箭向下直指,正打算抓准机会将她们二人分离。难缠的敌人仍在舍身奋战着,激光向四面八方扫射出来,直接打垮了几个或黑或白的看戏者,就像是诡谲刺目的镭射灯,将颜料扑天盖地地溅落到他们脸上。女子那蝎尾辫在人群中甩出几道锐利的十字星,利爪毫不留情地割开了血肉,掠起一片殷红蒙蔽了视野。
也就是在发卡即将探进锁孔的瞬间,突如其来的高吼立即打断了所有人的动作。目光顺着数不尽的圣锁,迈过那一个个无用的垫脚石,徘徊于少女的脚踝,攀附上她的脖颈,最终凝聚在了那副自诩清高的面容上。伴随着锁链与锁链碰撞出的异常清脆的回音。
“要是想让她活命就都给我停下!!!不然的话,我可保不准她会怎么样喔!!!”
橘发的天使一边嚣张地拽起锁链,一边举剑横架将军脖颈,她高昂着头、以极其蔑视的眼神朝周遭扫视过去,整个身子直接踏在了链条上,使她看上去至少比身边人高出了一点儿距离。阿丽西雅并无法理解这家伙的小孩子心思,即便多年之前自己同样是个“孩子”,但是,要想让她深感同受,才是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呵,要想杀我就试试看啊!别光说不做,尽会耍什么嘴皮子!”见同伴们的行动有所动摇,话音登时铿锵有力地响彻在战场上,如同熔化的铅水嘶嘶灌入众人耳中,朝着晨曦那边将暗示指明。阿丽西雅的反唇相讥似乎有了一点儿效用,安琪拉像在发泄似的甩了好几下翅膀,甚至还将锁链的另一头死死拧在自己的小臂上,盘成了一圈乱七八糟的金属“线团”,毫不留情地在臂间固定得死紧。
“哟嘻,嘻嘻嘻,看来你们并不清楚前线的状况,那我勉为其难地告诉你们好啦~听到了,可不要吓得哭鼻子喔!”
“……都给我好好听清楚了!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我或许还能留人质的一条小命~将她安安全全地送——回——老——家。顺带一提,我方的支援差不多已经到了!”这位大天使自顾摇了摇食指,甚至还将嘴角咧得极开,和柴郡猫似的顶着一副戏谑的笑容,就连手中的佩剑都随着身子摇摆不定,险些就要扎进将军的肉里,“可别再糊涂了,你们的主部队可是为了保全自身,撤退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呀!而凭你们这些小小的警卫,又能干得了什么呢?难道不就是在自求多福吗?”
安琪拉半眯双眸,若有寒光从她月牙般的眼睛里流溢出来,四面八方的箭刃虽是藏得隐蔽,却能被她清晰捕捉到每一个方位。
“喔?这么说来,你的条件还挺丰沃的嘛~确实——我们也做不了什么,要是陪主力军乖乖撤退了,说不定能和西雅一起安全地回去?倘若有如此好事,我还真是求之不得呢!”远处的少女于是小声轻笑,将那双红眸半阖起来,和狐狸似的眯成小缝。她还自顾揽着臂间的镰刀,发卡仍然没有从锁孔里移出分毫,甚至都未表现出一丁点儿破绽。身边的参谋长死死盯着手腕上的镣铐,眼睛睁得快要裂开,直到大天使轻松愉悦的声音在脑海响彻,竟使她倏忽皱眉,用极其古怪的表情朝她所谓的上司瞪了一眼。
“哟嘻嘻,那是当然,看上去你还算识时务啊?不像这家伙一样死皮赖脸……!”
“呵,真是天真到头了。”骤只听得那声似有若无的冷哼,犹如铁轨上来回轧过的车轮,将天使自信的嚣叫直接碾压在了底下,这使得安琪拉恶狠狠地一瞪过去,剑刃直接抵上她的脖颈,在原有的伤疤间添上了刺目的猩红色——就像是淬了毒的红唇,在罪人的指尖揩成一线。
“你就给我住嘴吧!这场生意的决定权可不在你,而取决于这位红发小姐姐的行动~只要她乖乖放下武器远离我的参谋长,我们的交易就算达成了哦!”安琪拉兀自哼笑了几声,那双蓝瞳轻蔑地朝阿丽西雅睨了一眼,就连体态动势里都充满着快活的意味。翅膀随心所欲的拍打声在周遭响彻,当话语的下半部分清清晰晰地道出时,声音遂被收敛在了夸张上挑的嘴角里,“真可惜啊~身为魔族将军,事到如今居然沦落到要被手下救助的地步了!这可真是——”
“你确定吗?要是那个腹黑红毛女说不准压根就不在乎我是死是活,你这场交易岂不是可笑得很呢!”毫不留情的质问一口打断了那一派说辞,竟使眼前的天使长猝然住声。斜刘海忽而将单眸虚掩,裹挟着灰霾掩蔽了将军的神色,谁也明白那昂首睥睨的动作代表着什么,其中不止是蔑视,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挑衅的意味。
“你这个单杠成精的……!”这使得天使气急败坏地挥翼升腾,然后狠狠坠落下去、差点就要将脚下的锁链整个踩垮。阿丽西雅费了好大劲头扭了扭脖子,甚至连整个表现都过分放松,对这家伙来说根本与刚睡醒时的懒腰无异。她只是无所谓地朝安琪拉睥睨了一眼,若有猩红流转瞳间,遂被收敛在了眸光冷寒下,孤高且是阴鸷的,如同藏于暗处的孤狼正在觊觎着所谓猎物。
“你现在还想知道我的答案吗?尊贵的大天使。”未等安琪拉再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远处的话音幽幽传达过来,将她们的视线一并聚焦在那位发言者身上。
红发红瞳的少女轻描淡写地讪笑了一声,几乎将那双眼睛完全眯起,表现得更像是只阴晴不定的猫儿。周遭或因她的言语而陷入了寂静,除了外界持续攒动的喧闹声,除此之外,只剩下鞋跟的琼音在这片荒原彻响。
于是,晨曦微笑着歪了歪脖子,和苏克佩恩同样的,只是以单纯的口型、一字一句地表露出那句话来。
——但是,请容我拒绝。
在她道出话语的下一瞬间,突如其来的爆破竟从天使军的侧方袭来,掀起大片尘埃掩蔽了众人视野。刺激性的硝烟味即刻弥漫开去,将他们的鼻子塞得水泄不通,就像是鲜血与迟暮的海盗旗,珍珠被浪潮咸涩的味道淹没,身为“智慧”的它下坠到了黑暗的海里,最终被尘世所吞没,从此沦为了永恒的异乡人。晨曦登时撬开天使手上的镣铐,以极快的速度把那家伙甩到地上,与此同时,直指她身的利箭立刻被扫射出来,从攒动的烟尘间密密麻麻地落下,撕裂开了屏障,割扯断了绳索,是数不尽的流星向着地面陨落。
少女那身姿倏被尘埃湮没,刺目的嫣红最后消散在将军的眼中。
“晨曦!!!!!!!”
将军的嘶吼声突然回荡在空中,如同寻食腐肉的苍鹰周旋于半边天穹,随之而来的是巨剑被猛挥而下的巨响,掀起一阵飞尘笼罩了视线。烈火铺天盖地地流溢翻腾,西方天际的猩红色仍旧未有溃散的迹象,漆黑锁链在流窜的过程中迅速交织成网,直接冲散了敌人的攻袭,娇小的魔女被包裹在链条庇护中,法帽下的猩红眼睛冷得渗人——藏于瞳间的却是极致的淡漠与无心,没有任何事物能将其击垮,一切皆是镣铐,是束缚她身的枷锁,总会沦到被解开的时候。
那只是单单的一对视,却让人想起了染血的白蔷薇、葬礼前的诗篇与修女的祷告,亦是断头台的冷刃与罪人脖颈间倾泻而下的殷红。
所谓的魔女,至始至终只是命运的人偶罢了。
在下一秒钟,一切皆被铁锁掩匿,魔族的背翼尖锐地耸起,如同食腐的黑鸦向着地面急劇坠下,最终狠狠地撞击在了锁链的大网里,被束缚,被挤压,然后便是扭曲形变,近乎无骨的、化为一瘫难以言喻的肉泥被黑暗吞噬。天使藏身于云翳间,用弓弩利索地解决了几个敌人,那双青葱色眼睛朝周遭止不住地转悠着,窥着蓝发的少女从远处疾奔过来,手持伞盾迅速捶飞了那些挡路者,这家伙一脚踏上了眼前那条锁链,链条也在那个瞬间聚集成桥,托举着她直接升上高空。
于是盾面化为枪尖,刺眼的亮蓝朝着地面一阵狂扫,就算方才的缠斗只使它聚集了一丁点儿能量,将那些讨厌的家伙打飞还是绰绰有余。魔女身周的锁链随着魔力消耗而逐渐减少,直到那部分敌人被贝雅特莉切的战枪通通击倒在了荒原里,依靠着几根残存的链条,这疯疯癫癫的队友直接被晃落到地,她压根就没有快要摔倒的迹象,甚至还舒活舒活筋骨,和个无事人似的、稳稳当当地站定了身子。
“别懈怠了。”身后的魔女低声提醒她,那双红瞳忽然掩匿在帽檐底下,耳坠在灰霾与光影间旋绕摇转,中央的菱形清清晰晰地映入了少女瞳中。雪凌仍然记得那时的情形,笑眯眯的天使自顾推上了他的眼镜,头也不回的,以极其狼狈的姿态远离了她们的视野。无可厚非,那确实是个奇怪的人,单单从这些举动里也无法揣摩出他行动的意义,对方的目的与手握的线索,至少现在还不得而知。寻思着,她小啜了一口补充魔力的药剂,整个身子藏掩在同伴的伞盾后头,等待着魔力恢复再开展行动。
趁此时机,弩箭立即解决了周围的喽啰,许是因某人的心慈手软,所有攻击并没有击中要害,而是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他们的小腿。贝雅特莉切将伞盾当做战锤猛击了过去,偌大的冲击力直接捶晕了外敌,就连身上的眼镜蛇都快活地耸起蛇冠,打算向着恶魔的犄角一口咬下。当然,这东西坚如磐石,没有一点儿可供食用的意义。
敌人仍然源源不断地扑涌上来,就算是被击飞也未能减缓他们的攻速。卡依纳娜一行人不禁感到了疲惫,有着其他队伍的支援,战局仍然没有一丝缓和的迹象。天使联军正与魔族主力军的右翼对峙,辽阔的荒原使她们无从找到隐蔽之所,据说现在又有一支部队袭击了他们的外围,虽然无从得知那是从哪儿窜出的队伍,反正……这场战局真是和千层饼似的没完没了。
雪凌狐疑地抚下帽檐,敏捷的身姿迅速躲闪过了来者的攻袭,那双红瞳若有若无地窥望了眼远处天空,烈火的猩红将云霞染指,黑压压的尘埃随着灼焰肆虐开来,纠缠着浓云、未有一丝溃散的趋势。她能隐约感受到远方人群流向的不对劲处,照理说那是离战场更远的地方,此时却显得异常慌乱。
——他们被魔族包围了。这是最坏的论断,也是最有可能导向的结果。之前与雇佣兵纠缠的魔族军队并未现行前往主战场支援同胞,而是想方设法营造出前去增援的假象,等待他们的军队闻风而来,再用两面夹击的方式将这方队伍一网打尽。
这时头戴护目镜的恶魔立刻从人群里窜出,趁贝雅特莉切防御松懈之际,如同一只迅捷的黑豹子、挥舞着斧枪直接劈向了盾后之人。高处的弩箭竟被他飞速地躲闪开,甚至只击碎了几缕黑发,仁瞳的松石绿清清晰晰地渗入眸里,是细雨间的青苔依伏着瓦墙,却沾染上了浓烈的血锈味儿。在他的利刃触碰到敌人的瞬间,眼前的真实尽都崩圮,他所劈向的只是一面延迟了时间的虚假隔膜,所谓的“近在眼前”皆是魔女的掩饰,被震裂了的残影和玻璃渣似的瘫落在地,溃散在鞋跟底下宛若流沙。
十字架法杖倏被举起了,雪凌瞳孔的猩红色从阴翳间显露出来,睥睨的眼神里唯留淡漠,除此之外的,纵然只是空荡荡的“虚无”罢了。
不过顷刻,数不尽的锁链竟以法杖为中心交织成网,向着四面八方锁上了镣铐,瞬间的冲击立即甩飞了几个难缠的敌人。贝雅特莉切顺势将伞盾收回,和戳天鼠似的向链条缝隙猛刺上去,虽然无法看清她此时的神态,但是从那疯癫癫的笑声与随口哼起的歌谣来说,这家伙绝对是乐在其中。弩箭依然无止尽地向下扫射,要说那过于精确的准心……真是让人怀疑持弩者是不是使用了什么因果律武器。
“啧啧啧!像这种东西,怎么能阻挡得了本大爷呢?”
与此同时,男人的哼笑声竟从锁链上方传达下来,敏捷如同猫儿的身姿穿梭在锁链的罅隙里,神出鬼没地游荡于四面八方。雪凌凭借链条的震幅揣摩出了他的所处位置,她毫不留情地将锁链收紧,或因魔力消耗过多的缘故,缠于外围的防护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开来,中央的罗网被急劇推上,架着恶魔的身子直接支在了半空,而那家伙根本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惶,竟用尾巴将飞来的弩箭握住,满是条状烙印的手臂忽从黑袍间显露出来,指尖死死地掐在链条的某一点上,硬是将其捏裂了一道口子。
那并非单纯的喽啰。仅凭实力来看,更像是个吃饱了撑去小战场闹事的高位者。
在第一根锁链碎裂的霎时,贝雅特莉切的战枪立刻聚满了天蓝,强劲无比的激光直接击中恶魔那腹部,和高压水枪似的将他冲上了半空。周遭链条因此被摧残得粉碎,雪凌见势将锁链收回,数不尽的黑链急劇回旋着,是往里聚拢的螺纹消散于某个点上,让人不禁想起了游离不定的质料。
身边人的哼笑异常清晰,就连嘴角都夸张得咧成了半弧弯月。“喔?这就算是成功上天吗?无聊透顶。”
“无聊?我倒觉得你们还挺好玩的——”局外人的嗓声恰时打断了她的说辞,尖锐聒噪地在耳畔响彻。没想到那敌人竟向着空气反身踏回,借着方才这股蛮力,迅速坠向了魔女身侧。化形为利爪的五指猛然抓住了其中一道链条,在他脚尖落地的瞬间,直接以此为支点将雪凌整个人猛甩出去,锁链登时拉长几米、恰如其分地缓冲了一部分冲击,被甩到几米开外的魔女紧拽着法杖站定身子,瞬间的惯性使她差点儿就要跪倒在地。
——于是那阵叫闹猖狂地回荡在风中,虽然从恶魔过于绅士的姿态里看,这言行举止根本就让外人难以信服。
“啊哈哈,哈哈哈哈!!!在场的各位女士~你们看上去很精神嘛!可否陪本大爷一起找找乐子?到时候可不会轻易亏待你们的!”
“请放心。我会让你找乐子找到哭的。你这无聊背头雀斑男。”
“是吗?听上去这也不错~别这么冷酷嘛黑暗面具女,让我帮你透透气怎么样?”
“大可不必。”
趁着他们斗嘴的间隙,魔女忽然窥见了西方天幕的异像,烈火像是被吞噬了般的瘫倒在地平线上,之前猖獗的势头已然溃乱,只留一堆无形体的残骸被黑暗蚕食。她不禁狐疑地拽下帽檐,无尽的沙尘顿时淹没了视野,随之而来的是巨剑挥落的回音。禁锢身躯的链条几乎完全被怪力斩碎,就连拘束手脚与脖子的镣铐也未能幸免,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上——为了防止将军挣脱,这几根锁链皆被注入了庞大的神力。只可惜,在力量面前,所谓的“坚不可摧”都是些屁话。
一切甚至都没让人来得及反应,安琪拉惊觉自身被猛推了出去,使她一屁股坐倒在了尘埃里,手中紧握的链条竟然断成了一半,至于身边的那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快点哦?西雅。”
红发少女并未挪动分毫,她只是微笑着显露出那双红色的眼睛,撑开双臂、仿佛鸟儿在尽情伸展它的两翼似的。
烟尘遂而笼罩了她身,然后数不尽的利箭湮没在了剑气里,它们转瞬就化为了渣滓,和破碎的烟灰那般滚落在地。长发的墨绿色将灰霾剥开了,就像是一道虹彩从夜空划过,继而嫣红探入了视野,阿丽西雅迅速将晨曦护在身后,与此同时还不忘抬起左手,将脖颈的镣铐直接捏得粉碎。
“你是疯了吗?!至少也逃个跑给我看吧?!”绿发将军于是一咬牙关,她死拧眉头,像是将话语一字一句嚼烂了吐出来似的。
“但是,我知道那没必要~”然而晨曦依旧微笑着回应她,半眯着的眼睛犹如弯月,几乎被那长长的刘海掩蔽了个完全。她忽然摇摇食指,若有若无地轻吹了一口气,“重归自由的滋味怎么样呢?西雅。”
“我手都僵掉了,你说能怎样?”阿丽西雅随口嚷嚷道,与此同时还抬起右臂膀来回绕转了好几圈,瞧着那些弓箭手被警卫们应声打落,男人橘金色的发缕在眼中荡曳着,使人不禁想起了残阳落日——那是从另一侧突入的增援者,亦是方才这场爆破的罪魁祸首。
直到浓烟散尽,周围人的身姿清清晰晰地落入将军瞳里,所谓的局势已然分明。阿丽西雅随即回身一甩剑刃,寒光煞白乍而映出,将天幕残霞尽揽其下。坍落的乌云涌动在遥远的西边,压扯着烈火匍匐于地平线上,是数不尽的尘埃向下坠去,最终化身成了一线猩红,在天际尽头苟延残喘。
“这场赌局是你输了,大天使!!!”这声扬言忽然响彻,将军随即昂首,万分自信的眼神乍从斜刘海间显露出来。于是,那家伙也摇摇晃晃地浮起身子,同样将利剑直指她身。
“是吗?现在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安琪拉顿时用高昂的声音回敬她,她紧咬牙关、就连嘴角笑容都不复存在。
“阿——丽——西——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