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无常

作者:雪凌serling 更新时间:2021/4/13 22:10:08 字数:12050

醉梦无常

他并不记得自己见过多少次黎明。

东方天际冷光攒动,是五彩斑斓的块状鱼鳞,一片一片的、沉淀进阴沉的薄云底下,仿佛刀片游刃有余地在鱼皮上剃弄着,使那珍宝转瞬失却了璀璨,带着闪闪发光的银鳞和碎玉般的坠入池水——那只是刹那间的臆想而已。对准备离家的占卜师来说,今日拂晓与往常无异,所谓“白昼”向来都是个幌子,他的同族在自欺欺人的过程中欺瞒了自己,心甘情愿地沉溺在狄俄倪索斯营造的醉梦之中,此后再也不愿醒来。

很可惜,作为其中一份子的他,早已无法逃离这一身份的束缚。

一如既往的灰恹沉敛于瞳,在那双狭长的青眸中,掠起几分轻蔑、被他小心翼翼地勾画在嘴角谑笑里。苏莱文悄悄闭拢了占卜馆的窄门,将几乎拖地的毛绒外袍稍微裹紧了许些。那顶兜帽大到过分了,他顺手戴上了它,羽毛柔软地依托着脖颈,竟使这占卜师不禁想起了他者的拥抱……那一夙愿固然不可奢求。家人抑或是爱人,无论如何,怎么都好。

他向来孤独,像是个披上甲胄的狐狸,从来不会尝试去卸下那副伪装。

“就算心有不安,命运的洪流也会推着我们前行,只要是宿命……都将不可避免。”

“嘛,果然还是亲自实现使命会比较好哟~”苏莱文哼哼轻笑了几声,提起他的大袍摆,不过几步踏下了台阶。诺埃克街仍然是那么昏暗,仿佛终日都笼罩着一层阴云,这儿无聊而又苦闷,恐怕再过十几年也永远不会产生变化,只有喉咙里哼起的小曲还能为其添上一丁点儿欢愉。那是魔界久经传唱的童谣,无非就是迷路的孩子与蛇相见的故事,对他来说早已耳熟能详。

——或许不是孩子迷失了路,真正迷失的,实质上是那陷入永恒轮回的衔尾蛇。

天空蒙蒙微亮,晨起的巷子清静异常。他沿着街道藏入拐角,身影逐渐隐没于楼房阴影中,遂被团块分隔,和无从触碰的幻影般的、悄然融化在局外人的视线底下。

没有人能够意识到他的离去,直到马车轱辘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在无端吹拂的风中荡起了银铃。少年忽而撩起帷幔,半眯着的青瞳朝道路尽头远望,若有涩笑微扬于唇齿,在那抹了漆黑的五指间,稍瞬就被灰纱掩蔽。

“牵起他的小指,带他走出永恒的回环~”

苏莱文不知不觉哼起了那首歌谣,将一抹踌躇藏匿于眸光,似有若无地在瞳底闪烁。此刻的他仍旧无法理解自己的心情。情绪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就算你决心将它抛下,它也会在合适的时候找上门来。这位占卜师并不觉得自己会陷入迷失,为了将那永恒握在手心里,无论付出多大的牺牲,他都可以欣然接受。

无论如何,一切都是为了那日的圆满。

马车渐行渐远了,风尘接着哒哒的马蹄,如同西域女子脸上摇曳的面纱,将她那容貌虚掩在一层绸布底下,藏起未有人知的秘密,倏尔消失在了街道彼方。

“你说……我们会飘到哪里去啊?”此时此刻,灰白头发的男人蹲坐于木筏一角,像在自语般的、询问着那只伏在中央的狮鹫。对方立即抬头,附和性地朝他嗷叫了几声,顺便还放松一下背脊上的羽翼,看上去还真是怠惰得很。即使没人能听懂它的言语,狮鹫也因着那回应而极其兴奋地摇晃起了尾巴,比起传说中那种杀伤力极强的生物,现在他面前的、完全就是个不知是猫是鸟的大型宠物。

“羊角面包”不愿承认那种变化是受他影响。他勉强从木筏上站稳身子,放眼观望着四面八方。上衣被当作船帆绑在木杆上,那身袈裟垂挂在腰际、在他毫无自觉的糊弄下几乎变成了围裙——半裸上身的男人与名为狮鹫的远古生物,还真是个令人难以想象的组合。

他们已离开陆地有一段时间了,只能远远看着小土包似的山坡,地平线垮瘫在相错交织的窄烟带下,向着南北两侧绵延迤逦。

天空仍是铅水一般死气沉沉的铁灰色,灯光从东方流溢出来,与那**搀和搅浑,使人不禁想起了巫婆匙下的毒汤。“羊角面包”并不喜欢这样的景象,在他眼里,天空就应该是湛蓝色的,每隔黎明,就会有旭日从地平线下爬起,夜晚也并不是那么模糊不清的阴沉样子,会有数不尽的繁星点缀天穹,目不暇接地将银河挤满,就算他数到眼冒金星,也无法计算出夜空中究竟有多少颗星星。

但是,这种记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占卜师说的方向,好像是这边来着?是左边还是……右边?呃——”他踌躇地环顾周围,只有西边的小山坡还能为他带来一丁点儿参照,“羊角面包”已经完全记不得占卜者所说的话语了,死一般的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那中年男人只好扭过头来,按照自己的第一直觉、慢吞吞地指了个方位。即使这压根就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行径。

“我的记忆告诉我,要不就走左边吧?”

很可惜,狮鹫并不会听懂他的言辞。男人也不打算再纠结于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既然自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还不如随风顺水,等时机到了,自然就能找到出路。

于是。他抄起船桨朝远方划去,渺小的木筏在海上漂泊着,仿佛只要一个大浪翻过,就会将它完全淹没在**大海里。阴云不知不觉地布满天穹,使人不禁想起了暴雨将至的黄昏,“羊角面包”当然不会理解天气的无常,毕竟,在他四季如春的家乡,也根本不可能见证到气候真正的恐怖。

“呵呵呵,就这点能耐也想着伏击?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真当觉得我们魔族都是些废物吗?”那明摆儿是女子的声音,伴随着轻蔑压入喉中,声调语调里甚至还带着莫名的醉态。绿眸狂妄地圆睁起来,它晦暗无光、死死冷瞪着脚下人的眼瞳,血色迅速将眼白充满,如同丝线错乱地交缠涌动。面容此刻蒙上了一层阴翳,使人只能看清那袭鲜红卷发,仿佛溃烂腐朽的大丽花,哗哗燃烧在高楼阴影里。

“我说啊,你们难不成——是想拿着我的脑袋邀功吧。”

她忽然俯下身姿,朝着天使那侧脸缓缓向上偏移,直到那唇几乎凑到对方的耳垂,温热的水汽伴随着言语一字一句地被她哈出,像是将一坛杜松子酒猛然灌入咽喉,亦是虚张声势的疯狂渗透入每一寸骨髓,沿着那寸裂纹、和鲜血似的划出几道沟壑。“嘛!不如你来给我说说,该怎么补偿我,才比较合适呢?”

阿丽西卡并不打算带给他丁点儿思考时间,她扶着那把巨剑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漆黑影子似若囚笼、将那人完全禁锢在了手掌心中。“对!对了……!!!既然你一个人性命不够,不如就这样吧?我会饶你一命,但是呢,作为一场等价交换,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不……不要杀我,不不不要啊……!!!”

然而,对方却猛然一哆嗦,仿佛根本就没有听懂她的话语,挣扎着想要从那片阴影里逃离。他早就陷入了麻木,恐怖无时无刻地霸占心神,使这可怜人完全无法思考自己即将面临的惨况。

“别再胡闹了!如果听懂了我说话,就请回个‘是’,好吗?”红发将军迅速高昂头颅,将嘴角咧出了个极其恐怖的弧度,她疯癫了般的哼笑了一阵,高跟靴子狠狠踩在敌人的胸口上,反复无常地折磨着那处伤口。剑刃恰恰插入了砖石,与天使的脖颈差之毫厘,对方或因恐惧止不住地发颤起来,猩红从他的腹腔里无止尽地流出,甚至都能隐隐看到肠子的轮廓。鲜血迅速将其吞没,沿着那肮脏晦暗的巷角、无穷无尽地满溢出来。

“……是,我会,会照做的。”

“那就好。”阿丽西卡刚准备抬头,喧哗就突然从巷口那边传出。她并没有对此感到惊讶,而是漫不经心地歪了歪脖颈,余光正巧迎着那俯冲而来的身形。天使猛然振起背羽,手持战枪急劇落下,漆黑的眼睛朝那将军死死瞪着,仿佛一具被愤恨所操控的人偶,妄想捅穿对方的心脏。

——但是,与链条相连的短弯刀就在这一瞬间直抡而上,迅速在那面门上划出一道血口。天使立马止住了冲势,他挥舞战枪、将敌人的攻击尽数抵挡。

“请把这里交给我处理吧!阿丽西卡将军!”

就在此刻,少女的声音清晰有力地传达过来,阿丽西卡能很清楚地看到侧马尾的冷青,猩红蝴蝶结极其鲜明地依着发缕,在忽而絮乱的风中荡转飘摇。狄希卡一扯链条收回双刃,身姿敏捷地跃过人群,同时迅速抡转弯刀。

天使显然预判到了她的动作,他倾斜身姿、在落往低空的瞬间将枪尖扭转,凭借那股冲击直接朝少女所处的方位横扫过来。

未等狄希卡意识到方才的一切,身体就已经凭借着直觉倾倒下去,像是只依靠本能战斗的野兽,恰恰是避过了敌人的奇袭。她勉强用靴跟稳住身子,一手撑地反身回奔,弯刀在这霎时将战枪的抡势抵挡,头顶独角几乎就要钻进天使的前额。武器的碰撞声顿时响彻,刀刃不知与那枪身纠缠了多久,贴得过近的距离使敌人难以抽身反攻。

正当他们两者陷入僵持,面前的天使突然瞪大眼睛,不明缘由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战枪在他松手之时猛摔在地,血液立马从喉中呕出,将那身军服染得一片猩红。

“什,什么……?!”

狄希卡及时收回弯刀,眼看着鲜血飞溅到她身上,在她本就红艳的西服上,似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巨剑直接捅穿了天使的胸膛,它显而易见地一扭转,剑锋在少女眼中尖锐得可怕。狄希卡呆滞地僵在那儿,看到那人从一具活物变成了冷冰冰的死尸,虽然她已经有好几次看到这种场景,可亲眼看到正在与自己战斗的人死在面前,却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阿丽西卡司空见惯地朝她瞥了一眼,刚想开口道出几声呵斥,原本瘫死在地上的天使竟然抓起小刀猛扑而来,正打算突击将军后方,却被暗处的流矢直接击穿了脑袋,最终直挺挺地跪倒下去。

“我就说吧,像那种程度的交易,根本不可能拴住这些狗的脖子。”将军于是蹲下身子,毫不犹豫地拉拽起了那具尸体的长发。嘴角愉悦地上扬,双眸审视着天使临死前的面容,带上肆无忌惮的傲慢敛于唇齿——不得不说,那还真是个不错的表情,比起刚才那副畏缩的怂样,显然这种状态才更符合她的预期。

“恐惧的支配只能持续一时,只要给他们看到一丁点儿转机,就随时随刻存在着背叛的可能性。”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吗?狄希卡?希望就像是饵食,游鱼总会追随饵食而去,当他面临强力的绝望时,恐惧之种便会在此扎根。”她忽而拉长声线,语气里竟挟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说教意味。阿丽西卡抬头睥睨着狄希卡的金色眸子,看着那与过去无异的懵懂无知的眼神,不免产生一股将其染黑的欲望。

“倘若止步于此,就只能称之为半吊子的觉悟!我们要做的是再次放出诱饵,使他以为世间仍有希望!再用无懈可击的绝望击倒他,直到恐惧之根将残余的养料吞干抹尽!!!”

“狄希卡,回答我。如果这么做的话,你将会得到什么呢?”声音被她压得几近喑哑,诡异地攒动在少女耳畔。将军神不知鬼不觉地贴近了她的士官,将手指死死扣在身边人的肩膀上,朱红卷发沿肩挂落、毫不顾忌地晃及腿根,是被鲜血滋养的大丽花怒放在最为阴暗的角落里。对方的目光显然麻木地僵在那里,当两人对上了视线,面部表情才稍显正常。

“得,得到……一具‘完美’的傀儡?”

直到狄希卡道出答案,阿丽西卡才用恐怖夸张的笑声附和了她,身前黑黢的影子恍惚褪去,女人的侧脸在她眼中显得遥不可及。目光沿着巷子里高高的围墙转即往上,那人的身姿恰巧从上头跃下了,他随心所欲地扶着头顶的牛仔帽,将一头粉发虚掩于昏霾之中,紫水晶珠串来回晃荡、时不时地闪烁在黑暗里。或有翼、或无翼的魔族紧跟着他身后,漆黑军服依旧笔挺,唯有杀戮的痕迹残留于面庞,仿佛覆上了一层伪面,在日复一日的扮演中、终究再无剥离的可能。

“你终于回来了,莱昂纳德。”阿丽西卡随即转身,用一双毫无神采的绿眸死死凝视着来者。或许对她来言,那同样是个好控制的棋子,只不过,想要真正地掌控他、并非需要使上恐惧。莱昂纳德立马将帽子按在胸前,和个绅士似的半跪起身子,狭长的铁灰色眼睛竟然喜悦地睁开,视线直溜而上、毫无顾忌地与将军对上了眼。

“阿丽西卡将军,您所交代的道路已经清理完毕了。”

“啊哈哈!好在那些小屁孩们干得还算卖力,在我见到您之前——将这个东西交付给了我。”他终于开口,用看似随意实为郑重的语声道出一句话来。莱昂纳德于是抽出怀中卷轴,自顾自地晃弄了几下,嘴角不禁上扬、勾起了一抹愉悦的弧度,“现在,敌方埋伏的位置已经一目了然了,您有什么安排尽管吩咐。倘若能在这时候护卫您的安全,将是我和我部下的荣幸。”

“喔?我倒想看看你们究竟得到怎样的成果了!!!把它拿过来吧!狄希卡。”阿丽西卡昂头挑了挑食指,隐没于阴霾的眼睛不知死瞪着何方,猩红肆无忌惮地在瞳里盘旋,如同数不尽的乱麻被绞得难舍难分,终于拧成了一团肮脏丑恶的泥淖。那张地图最终呈现在她的眼中,无论是埋伏地点还是分布人数,甚至是敌人的行动方位都被清晰地标明在上——天使明摆儿打算将他们困死在这片区域里,之前的撤退行动显然为那些家伙带来了底气,使他们认定此战存在着将魔族完全剿灭的可能。

“这次想要和我打游击战吗?不不!是想单方面地围剿?啊哈哈哈!!!单凭这点能耐,那可真是愚蠢至极!安佩尔啊安佩尔,你难不成,就这么小瞧我吗?!”这位将军难以自控地哼笑出声,骤尔噙满的戏谑化作锋芒,在那唇齿里攫起一抹冷嗤,“呐,莱昂纳德。按照原定计划,你应该在那条道路上布好棋子了吧?”她仿佛就在质问,视线却悄无声息地转向了另一方的眼睛。

“如您所愿。我敬爱的将军。”

“那么狄希卡,听好我下面的话!”当莱昂纳德肯定地回答了她,那女人顿时抬高嗓音,用一声命令打破了士官的思绪。狄希卡猛然昂起头颅,甚至还下意识地行了个军礼,好在那位将军无视了她的唐突,趁着扛剑的空档背过身子。“我等会要做一些必要的事情,先不和你们作陪了。既然你没有做好身处战争的自觉,就让你的好师父多教教你处世之道吧!”

“我明白了……将军。”

“别以为我是在留时间供你偷懒!!!狄希卡·维洁纳修,要是你头来尾还是那副窝囊废的模样,我就不承认你拥有价值,无法承担本份的棋子就只能沦为废物,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吧?”声调语调竟在瞬间骤变,像是从嗓子眼里一字一句抠出来似的,显得傲慢、跋扈又蛮横万分,是将利刃明目张胆地扎进皮囊,绞出一团血肉投入榨汁机中。她僵硬地扭了扭脖子,余光死盯着身后少女,掺起血色的癫狂四溢于瞳。

“喔对了,在我回来之前,不如先留给你一个问题吧。”

“——如何才能驯服凶恶的猎犬呢?”话音倏尔止住,在狄希卡脑中犹如断线了的风筝,朝着某一方向飞散偏离,它终究是坠落,使人再也分不清南北东西。这位死脑筋的士官并不明白将军的意思,她和木桩似的呆愣在原地,等待着下一句低言虚虚晃过了耳朵。

“期限,就到我们下次见面为止。”

漆黑影子立即俯下,将她大半个面容完全吞噬在光与影的夹缝中。仿佛驼背的巫师裹紧了身上斗篷,在银线被拉伸开的那一刻时,女人也挺起了背脊,在稀薄的阳光下,身形轮廓清晰冷硬地划开边际,又逐渐从那片污浊里分离。伴随着高马尾的一瞬甩荡,阿丽西雅忽然睁大了那双暗绿色的眼睛 ,红瞳乍而晃入眸里,少女嘴角的微笑终究消隐在视线之中。

“怎么了西雅?现在可不是走神的时候喔~”晨曦随即转起了那把镰刃,将它的锋芒悄无声息地对准了阿丽西雅的脖颈,对方顿时伸手将这镰刀推开,在背起身子的同时、故作严肃地发出几声咳嗽。“呵。我当然知道……根本不需要你提醒。”她小声一嘀咕,绿眸暗窥着曙光从罅隙里流渗,顺着高高的窗子直坠下来。直到军靴一脚踏在了窗框上,阿丽西雅于是纵身跳出,身影像是被斩去双翼的飞鸟,转瞬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他们队伍正打算穿过一道道楼厦,最便捷的道路则是楼与楼之间的狭窄窗口。主战场仍然深陷混战,有着特里妮缇的掌控,应该不至于让她烦心。

阶梯状法阵转瞬出现在半空中,托起阿丽西雅的身子及时制止了下坠,她登时借力一跃上来,踩着那些法阵迅疾奔出。在踏出最后一步的霎时,这位将军立即压下重心,猛然甩足将那窄窗击溃,七零八落的玻璃碎渣随身滚落,它们一个个瘫伏在地面上,和几千几万颗繁星一般熠熠生辉。那些有翼魔族紧跟其后、和放风筝似的拉拽着他们的同伙,根据最初计划,接连冲入了下一幢大楼里。

“啊呵呵呵,看来又会是一场有趣的冒险呐~”然而,晨曦并没有感受到分毫紧迫。她哼哼笑着,随手将那本厚书夹入了书袋,以树叶书签为媒介,使她能在维持悬浮状态的同时、毫不费力地使用其他体系的魔法。

“这么一想,已经多久……没有那种感觉了?嘛,以后也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话音轻飘飘地回徜在耳畔,被喉咙压得几近喑哑。晨曦浅笑着阖起眼睛,那袭红发忽而飘掠在无端涌起的风中,直待她双脚触地,一旁的女人顺势拉起她的胳膊,用微弱到令人难以听清的语调嘀咕了声,反正……也无非是“一点也不有趣”之类的句子。作为共同旅行的伙伴,阿丽西雅有什么念头,晨曦早就估摸得一清二楚了。

“你应该早就清楚了吧?过去的罗莉玛丝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是我们的敌人。”

“晨曦。你没必要对此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阿丽西雅突然抬高嗓声,在昂首那时、阴霾遂将大半个面容吞覆,使人无法看清她脸上的神情。晨曦立即怔在原地,愣愣凝视着将军的眼瞳,她没有想到对方会道出如此出乎意料的言辞,掺满了沉重、压抑与难以言说的苦涩,在那死气沉沉的流光里,更像是求死之人在脚腕捆绑了石块——他从悬崖高处纵身跃下,被咸涩的盐水淹没了口鼻,直至窒息,直至死亡。

为什么,能如此平淡地打破妄想呢?

“我一直都知道喔,阿丽西——”

“但是!”

伴随着话音骤响,晨曦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殆尽,她颦蹙起眉头,瞪着那双眼睛,嗓子却喑哑地说不出话来。阿丽西雅就在那瞬间抓住她的手,将晨曦一把拉到了自己身边,指间怀揣着难以察知的温柔,随性、轻巧,又分外小心,使得这位秘书小姐不由认定,刚刚发生的一切、皆是苏摩汁下的谬误与幻觉。

晨曦完全不明白阿丽西雅到底想做什么,既然对方亲口否决了那一可能,又何必打断她的附和?

“阿丽西雅,你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迷惘并挟着狐疑,沉没在深不见底的**底下,终被无尽的灰霭蚕食鲸吞。她终究抬头,将军的侧脸恰是映入了视野,面容轮廓冷硬而清晰,嘴角仍旧同往常无异地抿着,不知从何时起,抬起了一抹似是而非的弧度。当阿丽西雅也扭头望向她时,阳光忽然大面积地映照在她的脸颊上,登时打碎了那些无意义的猜忌与隔阂,将绝望嚼烂成泥,然后一股脑儿咽入肚里。

“不过最起码的……!我们还有时间为她举行一场并不无聊的欢送会!到时候,所有的嘉宾都会入场,他们都将见证这一伙人的未来!”对方扬起嘴角,用暧昧而颇显浮夸的语气道出那句话来,那副笑脸倒是坦荡轻松,其中又不免掺杂了几分拙劣。要是她俩相处不长,恐怕只有临台惯了的戏子才能看得出端倪。

“你觉得如何?晨曦?”

声音纠缠着风儿,当二人从下一扇窗户跃出,遂被压抑入沉默的鼻息里。然而,她们脚下并非事先说好的阶梯型法阵,反而以纯粹的悬浮魔法取而代之,阿丽西雅迅速回过头来,带起那袭单马尾旋荡扭转,若有愕然稍纵即逝、倏尔揽入了少女瞳中。

“晨曦!我应该说过我讨厌——欸?!”

“我很期待哟。”身后人抿唇微笑着,趁将军凝滞之际 ,她在半空中轻松地一蹬跃,很快就超过了对方的位置。晨曦不禁撩起红发,虚虚藏掩了那落寞的神情,当回头那时,仿佛揭开了一贯以来的假面具,将她的真容完全暴露在日光之中。“既然西雅这么上心,你给玛丝小姐举办的欢送会,我就暂且坐在特等席上吧~”

“是吗?能邀请到你这个家伙,还真是让我……呵,难以言喻啊。”

阿丽西雅一直无法理解晨曦的想法,以致在如此之长的岁月中,能归纳出的单词只有“捉摸不透”。正因为如此,她才渴望去揭露对方的伪装,妄想看清皮囊之内的那个存在,她期望能明白那副笑面下的情感,却在这片泥淖上越陷越深。

但是,当对方将真实展露在她面前时,意外的表里如一、却深深悸动了她的灵魂。

“别再分神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啊呵呵~这不是你先提起的话题嘛?西——雅~”

声音不知不觉淹没在一片喧嚣中,被阴沉的浊云层层压倒,沿着地平线西坠在楼与楼的尽头。雪凌紧跟着队伍潜行在高楼阴影里,时而疾奔,时而隐匿,身势似猫儿般敏捷,纯白衣装使人不禁想起了坠入凡尘的飞鸟。十字架耳坠被她藏掩在发缕间,红瞳斜睨着朝霞与那迤逦外斜的窄烟带,带着超脱生死的淡漠隐于眸中,使它黯然无光如同死物。

贝雅特利切的蓝发在余光中飘曳着,轻薄似纸,虚虚掩蔽了银面具间的玛瑙石。她的跑姿异常古怪,双臂完全无视平衡地甩在后方,带起宽大的袖子在来回摆动,鼓囊得仿佛两只即将炸裂的热气球。卡依纳娜则在空中慢腾腾地扑棱着翅膀,尚未睡醒似的打了个哈欠,那条眼镜蛇环着她的脖颈,被这粗神经的天使一把拥入怀中,甚至在每个动作里都充满了慈爱意味。

所谓的关系变化还真是难以言喻。雪凌终究定神,用那双红瞳凝视着前方二人的背影,兴许是在脚底附上了加速度的魔法,青年并没有因过分的运动量而感到气喘,他始终稳居在前,何时何刻都保持着优雅。暂且不提落队了的那位,最需要警惕的是谁,随便想想都能明白。

“啧啧。我想你们也累了吧?快掉队的话,还是趁早说清楚比较好喔!”这时候,前边的天使忽然昂头,以极不正常的姿态朝他们暗瞥了一眼,漆黑不见底的瞳眸仿佛蒙上了层眼翳。在话音毕落之际,众人纷纷回头,将目光骨碌碌地甩向身后。正因为他们的让步,那个名叫乌莱维的青年终于跟上了队伍,他控制不住地气喘,恐怕稍有不慎就会一头栽倒在地上,笨拙得犹如一只翻滚在沙滩上的海龟。

“终于跟上队伍了啊,小乌龟。”

“这里离目标地点还有一段距离,如果你们实在坚持不住?稍微歇息一下也无妨。”埃博佩沙轻巧地从高空落下了,她只用鞋尖轻触地面,随而收拢粉羽,两米多的身高使人不禁想起了踽立在群鸡中的仙鹤。

“前提是,我们絮絮叨叨的卡裴特阁下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把诸位追究到天涯海角——关于这一点,你们肯定足够清楚了。”

“那个,埃博佩沙女士!我,我想问一问!最近的局势,是不是太过混乱了……呀?”卡依纳娜突然冲上去询问她,即便语气里还藏着些生怯,一字一句间又确实卯足了坚持。青葱色瞳孔在眼眶间闪烁着,仿佛一对镶入皮囊里的沙弗莱石,作为机械人偶最后的点缀,倒是显得完美无缺。当是时,埃博佩沙也慢悠悠地与她对视,少女的双眸恰巧映入瞳色漆黑中,竟使她愉悦地舔了舔下唇,将背脊那粉羽迅速扑棱了几下。

“混乱?何出此言呢。”

“先是遣派我们堵截魔族的粮道,可现在……大家又要去支援攻防战了。安琪拉天使长她,到底在想什么啊?”

“哼哼哼,卡裴特交代东西的时候你又睡过去了吗?我的纳娜小朋友?”

“不妨就这么概括吧,在场诸位无非就是可供使唤的棋子,只要能榨干那一丁点儿价值,上层当然就达成了目的!更何况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怎能由得你掌控全局?”她异常耐心地解释道,在年长者特有的腔调里、甚至还掺和了几分无可奈何的调侃意味,“还有一件事!雇佣军团现在的最高指挥权已经从安琪拉天使长转接到另一个大人手上了,你要是再在会议里开小差,闹出什么惊天大笑话来,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啊啊啊!是,是这样吗?!真是对不起!!!”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就当……当我没问过吧!”那小天使顿时语无伦次,弯下腰来鞠了好几个躬。她藏着一张羞红的脸,和个幽灵似的悬浮在队伍的最后面,甚至根本没意识到眼镜蛇正死咬着自己的羽毛。

埃博佩沙并没有打算理会她,而是向后比了手势,示意全队继续前行。贝雅特利切也回头哼嗤了声,刚想开口甩出几句嘀咕,最终还是回归到了沉默不语的状态。

——他们就这样僵持了许久,直到淡漠的嗓音冷不丁地回响,压得只有那两人才可听清。

“现在。掌控了雇佣军最高指挥权的那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雪凌低声问询,她一手扶帽、将那双红瞳藏匿在帽檐阴翳中。身势异常轻盈,即使她并非熟练于调节重力的魔法,不过,仅仅用于行进,那也便足够了。青年扭头望向了她,眉心不知何故死拧,在波浪卷发的深灰底下,金眸显然蒙上了层眼翳。魔女也明白这是个不妥的问题,她瞥过脑袋,任由方才的犹疑随风溃散。

“我很抱歉,克里斯蒂安小姐。这个问题……并非在我的知晓范畴之中。”埃兰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应着,当第三者的目光冷不丁地聚焦在两人身上,迫使他假意干咳,将尚未离口的话语完全压入了喉咙。也就在这时候,埃博佩沙竟然转过身子,以格外危险的方式悬浮在空中。她顶着那张放肆的笑面,若有玩味暗含于唇齿,在贝雅特利切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倒是毫无挑战性地袒露出来。

“喂!小朋友们——”

“怎么?您还有什么话想说吗?我的队长。”那言辞中满是剑弩拔张的火药味儿,语调仍和往常同样不冷不热,却在某一刹那掺起了讥讽。“啧,该不会,您现在还找不到乐子发泄自己的无聊吧?”

“只是突然想到了某些事情而已。贝雅特利切~”埃博佩沙也愉悦地回敬她,伴随着羽翼猛然伸展,视线从下边人身上一阵游移,不知在何者的面容间停留久之。雪凌显然察觉到了那锋锐的眼神,她下意识地压住帽檐,一边放慢脚步,等待天使的声音响彻入耳,如同千万只蚂蚁在脑中咬噬。“看来你们都好奇得不得了,我也不妨透露一点儿有用的消息。”

“接管我们队伍的,并非是被赐予了光环的大天使,而是一个已经堕落的罪人!纳娜小朋友,你应该也知道,缺失的信仰与对造物主的怀疑,将使我们的羽毛化为漆黑,这也便是踏上地狱的前兆!”

“啊哈哈、哈哈哈哈!按道理说,这样的人、早该死在刑场上,用生命去承担自身犯下的罪果,才勉勉强强算是正常!”猖狂的嗓音被强行撵入脑海,在这瞬间立即揪紧了他们的神经,伴随着那声哼笑阴沉恐怖,所有人都冷怔在那里,直视着天使漆黑色的眼睛。“但是,正是这样一个有罪者,竟然在经历了斩翼之刑后奇迹般地存活下来!甚至还长出来新羽?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简直就像是被上天眷顾了一样呢?!”

“但是,经历斩翼之刑的堕落者,活下来的寥寥无几……真当会有那种长出了新羽的天使吗?”卡依纳娜不免错愕地昂起头来,那双青葱色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对方,却无法从这抹狂妄里掘出任何虚伪所在。“我不太能理解,为什么神大人会宽恕那种罪——”

迄至下一个音节,她不知何故猛一吸气,视线在魔女身上晃转,很快就因心虚而归敛入瞳。

“这么说来,他可是个大名人呢。曾经以仅仅百人的兵力击退了魔族将军带领的队伍,甚至还引发了轩然大波!啧啧,不过那时候,你这小屁孩应该都没出生吧? ”女人随口吐露出一段话来,不等后方几人发出疑问,她即刻振翼转身,悄无声息地提高了行进的速度。“与此同时,也有人质疑事情的真实性,他们认定那位天使并没有打败魔族的将军,而是因为某些变故不战而胜……!舆论爆发了很长时间,可是他属下的百余人竟都缄口不言,或是始终坚持着他们口中的立场,就像是——一切都掌控在某个幕后存在的手心里一般!!!”

“直到那一天,某位大人来到了他们的营帐,并将宣称此为真实的神谕告知众人,终于平息了这场风波。”

“神谕?不就是一场笑话吗。无聊透顶。”

“啊哈哈,你可别这么说啊贝雅特莉切,再这样下去可是会招天谴的哟!”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大笑,她忽然眯起双眸,用漆黑不见底的眼睛来回瞪着,噙满虚妄与癫狂、直坠入杜松子酒的神经质里,“既然是神祇的言语,那必定是正确的!不容置疑!”

“然后呢。之后的战争里,我们士气大振,极大地挫伤了魔族军队。最令人没想到的是,那位拥有着无暇眼瞳的晨星之子,竟在多年以后沦为堕天,但是又奇迹般的回归了吾等,哼哼哼哼!真是岂有此理?”

“你所说的,那位被击退的魔族将军,到底是……?”雪凌突然抬头,用冷静清晰的语调将话语道出,红瞳许是噙满了疑虑、在隐入昏霾中时揽起踟蹰。当异样的念头徘徊在脑海,她下意识地护住胸口,不明白那种难以形容的感情究竟因何而至,类似于惶恐,又近乎于笑嘲,一股失血般的冷寒沿着心脏每一根血管内壁溜走,像是用利刃从心口划开一道长而锐利的疮疤。猩红流涌在那双瞳孔里,直到天使漆黑色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

“啧啧啧,让我想想啊。好像?是叫……阿丽西雅吧?”

“啊?!真的假的?我听说那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冷酷无情的魔族!像那样一个战胜了她的强大战士……竟然,竟然就这样堕落了吗?”

“冷酷无情?嗤,谁知道呢。”

“呃……你们说的阿西利亚,是谁来着?”

他们互相叫嚷着,伴着一阵喧嚣湮没在苍鹰的长鸣里,思维即刻陷入断节,仿佛将银线扯落、打破金碗陷入空虚,脑海似乎在一时被撕鸣侵占,咝咝的电流直窜进骨子里每一寸裂纹中,近乎于贫血般的麻痹了精神。不知何者扭头回望,兴许是因为心思敏感,魔女的面容映入那双金眸里,蒙起一层灰翳吞没了红瞳。埃兰忽然止住步伐,对着后方的魔女,异常敏锐地道出了那句话来。

“你怎么了?克里斯蒂安小姐。”他如此问着,面容里不免带上几分狐疑,掺起忧虑拧于眉心,刘海虚掩了大半个侧脸,使人无法看清他真实的神情。“……你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是很好。”

“不。没有什么。”雪凌立刻压下嗓音,将刚想出口的话语咽入肚里,她摁着帽檐,试图掩蔽了那双猩红色的眼睛。但是,未等她再多说任何,第三者的诱言就毫不留情地响彻在风中,遂尔揭开了名为秘密的帷幕。

“对了!既然说了那么久,也是时候让你们知道那位大人的身份了。”埃博佩沙转即在空中来了一记回身,以极其漂亮的动势刹住了身子,姿态如鹤一般优雅,拉长了的影子在地上虚晃,带着难以遏制的压迫感、一步一步地紧逼过来。直到黑压压的影子吞噬了魔女整个身姿,天使背后那对粉羽肆意地撑开,稍瞬就将魔女脸上的光芒淹没。在她身后,业已荒废的楼厦高耸入云,天使与雇佣兵的联军正源源不断地往前方涌入,手持利箭的天使霸占了高地与每一处铁窗,呐喊声、喧嚣声,如同浪潮此起彼伏。

“那个天使,拥有着一双神赐的眼睛,却在上一次战争中被绯红恶魔残忍挖去。纳娜小朋友,这件事情你应该能记得吧?”她眯了眯眼睛,抬头睨向天使的侧脸,那双葱眸里许是掺起迷茫。随着睫毛一眨,对方突然意识到什么般张大嘴巴,瞠目结舌地瞪了回去。

“是是是,是她?!”

“你终于想起来了啊,我没头脑的纳娜。”天使哼哼讪笑着,然后一转过身,大迈步朝军队聚集的方向走去。在抬高声调的同时,她几近癫狂地将双手摊开,如同醉酒者在酩酊之际大肆妄言,嘴角狂放不羁地咧开,露出了异常尖锐的犬牙。“罗莉玛丝啊罗莉玛丝,凭什么那样的你也能获得救赎?因为你是晨星的宠儿吗?我果然还是喜欢你堕落的模样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她歪了歪脖子,混乱的线条在瞳间流涌,攫起癫狂与虚妄、崩离在了难以受控的精神之中。

“罗莉,玛丝……?”

魔女终究抬头,罪孽的猩红满溢于目中,迎着那片灰翳,使人不禁怀疑眸里噙满了泪。这只是一瞬之间的错觉而已。她面无表情地拽着帽檐,显然失神的目光恍惚游移到远处,阴霾从她身上褪去了,仿佛有血和火从她头顶浇下,亦是赦罪的红葡萄酒,沿着她的胸口划开一道清晰分明的十字。

皮囊被剜开,心脏被袒露。雪凌再次意识到了自己的罪过,她始终相信“顺应命运”将带来救赎,可是,本应虔诚的她,却错误地食下了禁果。

追随命运的羔羊尚还活着。

那归于阿撒兹勒的、仍旧徘徊于旷野之上。

“救赎,是存在的吗?”她低声质问,不知在面对着何人,犹如一只即将冻死的寒号鸟,将军服拧得一团烂皱。那副面容本不应出现苦涩,眉头却愕然地颦蹙起来,在失焦的瞳孔里藏起了几分心不在焉。

——不愿正视现实的魔女终于从醉梦中醒来。

“我的选择,是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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