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之约
和韵的光芒在薄窗间游走，朦胧时刻为那地板晕染上了色调昏黄。哥特式的裙摆衬出了小腿的苍白色，沉于地面、带着扭曲的褶皱集聚过来，女孩无神的红瞳凝视着篮中樱桃，手指勾起一颗樱桃及连结的茎部。恍惚从窗间渗透的阳光映亮了樱桃鲜红欲滴的侧面，手中果实被轻咬小口，终留下金黄的果核静置在盘中，褪去了原有的猩红。
“雪凌很喜欢樱桃吗？这只是我主观的猜测而已，不必在意。”似有似无的一句问话浅浅在耳畔回响，喵喵此时端正地手持一叠报纸，幽黑若深潭的瞳孔快速扫视着那报纸中的信息，却悄悄然一叹息即可，随后烦躁地将手中的报纸掷到桌上。魔女并没有回答它，而是用那猩红若血的眼瞳冷窥了它一眼，法帽歪斜将其掩匿了，使眼前的猫无法看清她真实的神色。
喵喵也并不在意那瞬间的瞥视，它只是在自言自语 用自己蓬松的大尾巴碰碰杯子的柄部，“不知道那位老朋友现在又怎样了啊......呵，和以前一样在各种城市里躲着？或者是回到他的故乡，又有谁知道呢。”
“他是一个很平和的人。说是人，倒还不如说是精灵吧。或许是因他是暗面复苏的精灵，是和我们同样的异类，竟与我魔族关系不错......”话语中隐约渗透出回忆的滋味，喵喵幽黑的瞳孔就像是冥思往事般微然扩大，透露出了若有若无的暗绿色。可这时，那蓬蓬的大尾巴却举起咖啡，爪子在其中掷入差不多两颗的方糖，不一会，它便抬高了那自顾畅谈的声线，“姑且让我想想看，精灵是永远不会说谎的，不是吗？”
“永远，不会说谎？”略带疑惑的平静嗓音就像是聆听者那般，雪凌随刻自顾自翻开身边其中一本书的书页，或许书名《精灵》二字有些过于简朴的样子，但书里却几乎都记载着这大陆中有关精灵的传说及史实根据，也的确为大陆历史、神秘学说的一部分有用之文献。暗红眼眸沉静注视着书中文字，在长久后才散漫地揉了揉自己惺忪的双眼，余光瞥见那魔物就似回想地微眯起眼睛，像是在小憩稍刻般缓缓地一呼一吸，静悄悄以致无让人察觉。
那迷茫的瞳孔中晕染上阳光浅金色的光芒，恍惚时分记忆中少女的身影悄然流露在瞳中，映下深刻的一份残缺。
黑色却略有些稍短的头发干净利落地扎成双马尾，洁白的连帽衫似因那宽大的兜帽掩发垂下，而以致将两边的辫子拢于脖颈边上，就像是完全披散开来似的。也许是暗精灵身份的原因，那少女的瞳孔就只像是多数人类那般普遍的黑，可其中却平静若指引黑夜中道路的明星。随着她不知何意地偶然转身，深幽的眼眸迷惘地似在瞥视，从兜帽中显露精灵特有的尖耳，在视野中愈渐模糊。
“洛莲......”原本强势孤傲的声音在此时却弱化了许，喵喵幽黑的瞳孔呆滞地凝视远处一点发愣，不久后，方才无力地摇了摇头。那爪子在咖啡里随意再添了一颗糖，尾巴持勺搅拌待苦涩咖啡中的方糖在旋转徜徉中完全溶解，它才踌躇着咧嘴喝下一大口咖啡，只觉苦中含甜腻的滋味冲破味蕾的束缚，潺潺弥漫在喉间，尚留一抹淡淡的香醇。
“喵喵。”若有若无的嗓音骤然回响耳畔，恰时才知雪凌的红瞳早已凝视着它，突兀间毫无感情如绽放于彼岸的死亡之花，那本就苍白的面庞不免流露出渗人的冰冷，可却只是默默注视着，完全无任何行动的迹象。待喵喵回过神来，她才用双手将盛着曲奇的骨瓷盘推到桌布，与此同时平点头示意，那空灵的声音接下了一句话语，“给你的。”
“喔，谢了。”随性的回应声音，喵喵说罢便毫不避讳地抓起几颗稍有些碎裂的曲奇，伴着咖啡苦涩的回味间默默品尝着其中的丝丝甜腻。那幽黑的瞳孔依旧遥望窗外阳光透彻入室的情景，不由垂下眼睑轻哈了一口气，眸色黯淡却若在回忆着过往的种种，饶觉艳阳斑驳瞳间，渲染了一抹淡淡的金黄色。可当这时身边女孩的嗓声又愈渐触动心扉，惊醒了它恍惚的思忆，“可以......跟我去一次图书馆吗。喵喵。”
“可?可是可以！”
“不过……她也在向往着能住在一个拥有图书馆的城市中吧?难不成......呵，那又怎么可能。”许是那问话触及了回忆的一小碎片，喵喵无奈地咧嘴笑了笑，同时对着雪凌点头示意，那黑色大翼随之收缩入脊背间，消失不见了原有的踪迹。形影的身形若轻巧的猫儿，很快便窜上了雪凌的身子，在那肩头以大尾舒服地蹭着，像是只真正的猫那般，只是用瞳孔阴冷地注视着四处罢了。
恰于此时，仿若呢喃细语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闻，“我可不是个念旧的人啊。”
“也许不是。”魔女低声回答它，红瞳盯着那绕有余波的咖啡，不知为何失神许久。
这是一个较为古老的图书馆，长久失修的木质墙壁已然破损附上厚厚的灰尘，书架因长期的书本交阅而沉寂了一层稀薄的死灰，一本本书籍或许是在时光无情的洗礼下逝去了过去的光泽，变得皱巴巴而愈加破损，它们独隐于昏暗的角落里，哀叹岁月的沧桑流逝若小偷。那女孩手捧一本有关精灵的书籍像是查找着其中资料，红瞳凝滞于字词之间，却只是淡漠地看着，毫无感情的流露。
她并没注意到身侧高高的梯子，聚向天花板的阶梯仿佛能直走向天堂似的，数不尽的图书就在阶梯高处，积蓄了尘埃，被岁月掩埋在蜘蛛网、死灰与灯光的阴霾后。
书页被悄悄捏起翻到下一章，艰涩的文字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隔阂，反倒带着些畅通无阻的随心感。对向来封闭的她来言，书中世界才是真正能让自己沉浸的地方，在这种必要媒介里，精神的表达再也不需要通过肉体的阻碍，而是肆意的、畅通无阻地表现出来，就像是漫天繁星向着**洒落——雪凌不知不觉感到了“热爱”，她喜欢这个完全由文字铸成的世界，就算她难以感受到句段的感情，就算在那双眸里，除了理性的高墙外……这个世界中，其实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存在。
可是，就当雪凌的意识凝聚于某一单词的下个瞬间，一股可怕的噪音却从耳畔传达，伴随着轰隆掀起的嘈杂声、狠狠碾碎了她的思绪。书籍因此翻落在地上，被乱七八糟的一堆书籍压在了最底处，攀于上方的少女差点从天而坠，不过幸好在最后一刻抓住了长梯一角，使她不足以整个身子都跌落进书海里。纯白兜帽在这时落下了，露出了她漆黑的双马尾辫子与尖尖的竖耳朵，一身颇具民族感长袍将她的掩匿，使人无法看清她具体的衣着打扮。
“啊……太糟糕了……”声音忽然透彻入耳，速将魔女的心神拽回了现实。少女小心翼翼地站稳在地面上，拍拍自己沾灰的外袍，面前七零八落的书籍使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皱起的眉头凝固在额头上，如同一根已被拧死的麻绳。她根本就不顾自己这副狼狈的姿态，抓起地上的书就将它们叠得齐整。另一本书一直被她夹在胳膊肘里，或许是刚才好不容易抓到的宝贝。
“我记得……这本书应该是放在第四层的吧？这本应该放在最左边的位置……还有这本……”她随口嘟哝着，殊不知少女的靴跟乍入视野，虚掩在了高高的书堆后头。直到她伸手探到黑靴近处，亦在指尖摸索到那微皱的书皮时，这位黑发的精灵族少女才错愕地抬起头，双眸正对着魔女暗红若血的瞳孔。
“你——”
她整个人都在那瞬间僵住，无法描述的猩红色渗入目光中，纠缠着近乎空无的冷意，是浓烟肆意将视野霸占了，挟上一股无形的威压在嗓子里横冲直撞，掐得她的咽喉都陷入哑态。
那是个混血种……是异类，是本不应存在的罪人。少女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但是，那又是一双她从未见过的眼睛，就算她曾经也见过红瞳之人，比对两者之间，却有一种全然两异的滋味。
未等她反应过来，时间又再次开始流动。对面人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迅速蹲身，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书堆叠整齐。黑头发的少女愕然地僵在了那儿，甚至忘记去扶自己的兜帽，直到她倏忽惊醒，于是一把将兜帽戴上。图书被手仓皇揽起，叠成了一座高高的小山，这位后知后觉的女孩子方才呼了口气，她压低嗓音，用那温润若水的嗓声悄悄问询，“看样子，你也对精灵这一种族感兴趣啊。”
“……是。”对方只是呢喃，用那双有罪的红瞳直勾勾地朝少女窥了一眼，她不知为何停住了视线，目光聚焦在某一点上，如同煞白的探照灯揭露了一切秘密。这位精灵族只感到了一股不自在的滋味，游走在每一寸肌肤上，带上一股无法阻遏的触电反应，仿佛即将死去的老树、深深扎根进了她的皮肤里。
“《洛莲达的星期五》?”
那是空灵彻骨的声音，虽是无情，其中却带着隐隐的轻巧，如同羽毛划落在水面上，激起一阵涟漪。
“是，是的……！”黑发少女不免惊讶地睁大眼睛，她迅速掏出胳膊肘下的图书，那正是《洛莲达的星期五》，与雪凌所说的竟没有一分偏移。“真是奇妙?难不成……这位小姐你也看过这本书吗？”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话音里明显卸下了伪装，变得比之前更为平和温润。
魔女点了点头，将帽檐悄无声息地拉下。
“没想到你也看过这本书？既然我们有缘，可以的话，我想问问你的意见。”对方眯起眼睛微然一笑，直到雪凌轻声应可时，才道出下一句话来，“就像是书中的主角一样，洛莲达与克里斯在星期五立下了约定，洛莲达留在家乡守着那个老房子，而克里斯便奔赴战场，怀着一腔热血，保卫着他与洛莲达的家乡……”
“可是最后的结局你也明白吧?克里斯再也没有回来，洛莲达一直守着那个老房子，直到它整个垮塌，将她的生命连同他的记忆一同掩埋在了废墟里。”
雪凌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等到清清晰晰的话音在耳畔回响，一字一句湮没了思绪，“如果你是洛莲达，你会怎么抉择呢?我想听听你的答案。”
“等待，一直等到他回来。”
“只要有一寸希望。”简短的字节中不免流露出丝丝坚毅，雪凌拉下帽檐，瞳间仿佛在思忆往事般冷芒闪烁。她拾起自己方才所看的那本书，一双红瞳顿向少女的面庞窥去，却只见对方的眼神僵在了黑暗里，在那一瞬间，又像是再要说些什么般的，微微一笑似已豁然，“……我明白了，谢谢你的答案。我的名字是洛莲，请问小姐你的姓名？”
“雪凌。”只是简简单单的回应，当雪凌将手中的书悄悄举起，翻到了原先所指的那页。这时，名叫洛莲的少女也站起身，她微然一笑，眸色若闪烁光芒的鹅卵石，“既然你想了解精灵文化……你曾听说过，智慧之书《wisdom miracle》吗？”
见对方无言，声音忽而一顿，等待长久后、才接起上面的话语，“《wisdom miracle》是精灵族与不甘堕落的人类一同探索研究，最终编写的书籍。其中编写了不同种族的特征、习性，以及一些元素魔法的咒语。不过，这毕竟是不能轻易透露的事情，我就不再多提了。”
“至于你的那句话，还有打扰你看书这件事情，就算上我欠你的一份人情吧。我知道，将他人的思绪打乱是多么无耻的事情。”
“……”雪凌并未多说任何，她没有在意什么人情，只是一昧地、沉默地看着，凝固在那里一动不动。洛莲亦将图书放回了原先的位置，她欣然笑着，不知何时也站在了雪凌身边，持起那本《洛莲达的星期五》，津津有味地重温着其中的一字一句。
直到落日西垂，暖黄色的光辉从窗外透出，雪凌放下书，看着洛莲朝她打了个似有似无的招呼，猫儿的影子就映在书籍后头，藏得好好的，只露出了那根蓬松的大尾巴。
“走吧，喵喵。”她低声呢喃，窥着墨绿色的猫扭头顾望何方，黑瞳不免流露出明灭的光，仿佛又在思考着什么。昏黄的颜色沉溺在瞳孔下侧，在眼睑的无力闭起后消逝于孤独的黑暗，却像是视见了曾经朦胧的景象，倏尔僵在了那亦霎时。
“呵，这就是人界啊。奥罗克洛的光就已经够刺眼了，这里简直更甚。“话语中显而透露着阴冷与不屑，被压抑在喉咙底下，终究消散了个彻底。独自一人的少女在森林中迈步走着，身背着一把巨剑，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沉重”的意义。那双暗绿眸子若孤傲的狼，在恍惚时刻被天际透射的光芒扎痛了眼睛，使瞳孔猛然骤缩，稍刻就被臂膀抵住。
“你们魔界人连阳光都没怎么见过啊。听说那地方是被神灵拒绝拯救的永无天日之地，看来也并不完全是假。”少女的声音突兀响彻林间，警醒了那桀骜不驯的野狼。只觉魔族少女敏锐地一转身，墨绿色头发梳成的马尾辫随着劲风而猛然飘起，迅速单手持剑直指对方脖颈，尖锐的刀锋渗透出刺骨的寒芒。
可对方却稍显无奈地笑了笑，仿佛无对死亡有任何恐惧般，略短的双马尾因连帽衫帽子的遮掩而顺着脖子摩挲，漆黑若上好黑曜石的瞳孔平静注视着她，长久才一言，“真是没办法。我的名字是洛莲，归属于精灵族，换句话说，我并不是你的敌人。”
“精灵族？”魔族少女高声说着，话音里虽挟疑虑，却依旧是那么孤冷而盛气凌人，“但是精灵也皈依了神灵吧?！你让我怎么真正信任你?”
“我无所谓你是否真的信任我，不过……”
“第一，我拥有着漆黑的头发与漆黑的眼睛，作为生于暗面的精灵，是精灵族的异类。第二呢，我就随你处置吧？”
“异类……”那位魔族少女不知为何抽回剑芒，暗绿仁瞳阴鹜地瞥视了一眼若同野兽，高束起的墨绿马尾辫饶有几缕披在肩头，那身干净利落的皮质马甲及卡其色中长裤，无不体现出她严谨如军人的生活方式。她随后便轻哼小声，那声音愈渐凸露出孤傲之感，“吾名阿丽西雅，誓为魔王殿下效忠的魔族剑士。这次远离故土来到人界，便是对自身的一次试炼。”
“简单说啊，阿丽西雅你，也是第一次来到人界呢?要不，我就当当你的向导?”洛莲温柔嗓音使对方不由一震，那嘴角上扬展现出轻巧的笑容。黑色瞳孔像是镶嵌于夜空的星星，依稀闪烁着期盼似的光，而双马尾蜷在颈部遮掩隐去原有的肉色，这么看来却略加显眼。稍后，阿丽西雅才微弱地叹了口气，似无奈地重重点头，暗绿眼眸呆滞地久视对方后，那爽快的女便骤然传来，“那么，就勉强从命喽。”
岁月流逝，或是时间神灵反复却无任何厌倦地移动那指针，只留得稍刻无情的停驻，却则能使无尽的战争席卷广阔领土，未曾想过尸骨遍地的丧痛。
“实话告诉你，我将要回到魔界，以一名战士的身份为魔王尽忠......战争即将开始，或许从现在开始，即会无休止地进行。”严峻的嗓音在对方的耳畔彻彻回响，阿丽西雅暗绿的瞳孔中许是充盈着名为坚毅的信念，那约莫一米八的高挑身材，穿着军人样式的黑大衣却更显背部的笔挺，墨绿色长发依旧和从前那样扎成马尾，却又偏长些许掩饰了背部。
“战争......”那少女漆黑的瞳孔顿时骤缩，可又颇加无奈地低声呢喃。于长久后才似想到什么一样，伸手想触及阿丽西雅的肩头以图挽留对方，余留下的却只是几缕发丝罢了。流露出无助的瞳间，那记忆中的高挑身影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逐渐离去，可最后的话语却只是那一声警示般的提醒，就像是了无温度、毫无离愁别绪的挽歌。在无声的寂静中，话音依稀传来，在耳畔一阵彻响。
“我以精灵永不说谎的本质宣誓。我将会等待你回归的消息，直至此生尽头。”
“呵。我可不喜欢撒谎的家伙！那不如我也宣誓?我，阿丽西雅一定会归来见你，如不做到，那我就下十八层地狱可好？”
不知是在嘲讽，或是以此来表达自己的认许般，阿丽西雅暗绿的眼眸几乎被阴影掩盖，而无法再察觉情感的变化。顿时身背的巨剑在手的劲力下猛然抽出剑鞘，在她的左手上割出一道血痕，随着绯红的血珠颤颤坠下，像是在见证着某样东西即是执念一般。
然后，她竟漫不经心地用手帕擦拭掉剑刃残存的血迹，瞳孔隐现阴冷若孤狼，辗转出诡异的芒光。随着手帕稍不留意地滑落入土壤，大迈步子不留一丝犹豫，淡漠无情的声音随之呢喃，“别了......我最后的友人。”
本以为，他是在人界第一个朋友，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但是......
“我并不是个念旧的人啊……”猫儿只是低声呢喃，它回头再朝雪凌望了一眼，于是加快脚步，转身便是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