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爱
漆黑的夜,渲染出无尽的悲凉。
清冷而孤寂的星芒,稀稀两两地悬挂在夜空中,乍时又在昏暗间仓皇地隐迹,独自闪烁着那明灭不定的光。那一轮皎洁的弦月静挂于天边小处,隐隐约约洒下那温柔的银辉,仿若轻纱般挥落在狰狞的枝杈上,映下斑驳的暗影淅沥地隐匿于树梢间, 冥冥中更给那夜幕增添了些许诡异。
月光的银纱下悄悄然渗透出殷红的血色,泛泛红花若恶魔的足迹般绽放于黑色的土地里,那少女形单影只地独倚于皇城的高墙,伴着她长喘不息的粗气,血液仍不断从伤口中涌出,触目心惊的斑斓挥洒在长剑上,辗转淌落出一丝冷芒。
“为什么......我这么辛苦的为她卖命,到最后却是一场徒劳。”蓦然觉那少女悲凉地一叹息,她的一手久久紧捂着腹部的伤口,此刻仿佛正在痛苦地颤抖着,但另一只手依然握着那把长剑,仿佛已经和它融为一体般,使她时刻都精神紧绷,没有一点儿松懈。
她踉跄地向远方走去,摇摇晃晃不知何时将会倒下。乌黑的长发隐约沾染血色彷如冥界的河水,微垂的淡蓝瞳孔就像是精致的蓝宝石,乍流转出了憎恨的芒光。可稍时,那神情竟骤然凝滞于面庞上,体内的血液似因那痛击而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衣物。
顿时间,那少女的身子无力地瘫倒在了血泊中,淡蓝虹膜中隐隐淌着愤恨的泪花,顺着面庞流下终混入粘稠的殷红。只见那剑身突然刺入少女的身躯,斑驳的血花洗刷刃部乍现出明晃晃的白,年长的男人在剑柄脱落双手之时却顿刻下跪,血液溅入衣物使他的身影如此颓然,泪水顺着干涩的双眼流淌,悄然形成两道透明的痕迹。
伴着无法制止的呜咽,那沙哑的音顿了顿道,“这是——这是女王殿下的指令啊,因你无法抹去的叛国之罪,父亲也只好……只好……”
“我的国师,干得不错嘛?回去后我会重赏你的!”耳畔听闻女子高傲的声,身着华服的女人高雅地步至男子身旁,血色高跟鞋踩在地上,乍荡漾出了空洞的回响。
她淡蓝的瞳孔凝视着苍老男子耷拉的头颅,竟戛然流露出不知是愤怒又或许是凄冷的神情,与此同时高跟鞋施力猛踏在那男子额头,仿佛是要对方正视自己般,使得触目惊心的血若花绽放于额处,不免有些渗人。那冰冷的嗓声彻彻传来,充斥着一股莫名心生的愠怒。
“你啊,为了国家,不惜杀害自己的女儿,还真是讽刺!”
“处理掉她。”威严的声顿发充盈着命令的口吻,那女子稍刻便向自己身后随性地甩甩手,银白的月光挥洒映照出她那凄冷的笑,不免渗透出丝丝诡异。然而几个士兵却无比胆怯地走到前面,一把扛起了那少女看似死去的尸体,可同时周身竟打起寒战,仿佛要赶快扔下那尸身逃离。
那女子的淡蓝瞳中却流露出丝丝异样,不同于前的声音似是故意压低地发出,唯有自我才能够听闻清楚,“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你的下场……会是什么?我的下场……又会是什么?”
“萨琳娜,我的……”
黎明曙光揭去夜幕轻盈的薄纱,那晨光灿烂地照耀在朦朦胧胧的大地上,如同笼罩着金色的帷幕,打响了新一日的祷钟。魔女独自漫步于深林里,她仍穿着那一身黑裙,平静淡然的瞳孔隐没在法帽中,似乎在一瞬流露出迷惘,但不久便消散去了。在她悄悄然驻足间,苍白指尖微微触碰那嫩绿的叶,晶莹剔透的露珠顿时颤动于树叶的尖端,最后汇成一横水流,消失殆尽……
在恰时间,那静若人偶的女孩却忽的一愣,暗红瞳孔中乍然隐现出诧异的芒光,可转瞬便恢复了原本无比平静。那一头深粉色长发柔顺地披散于身,发尾翘起摩挲着面庞的苍白,宽大的法帽倾斜地映下灰色的阴翳,掩盖了那双罪孽的眸。
淡然的声线寂冷地发出,像是在提醒着身旁的魔物, “这里,有人。”
“什么?!”那魔物顿时惊诧地低声喃喃,幽黑仿若宇宙般渺茫的瞳孔,不由窥视到树杈间昏迷不醒的少女,却骤然一惊。任凭血色染红瞳间泛起的微芒,那少女的身影逐而愈加清晰,凌乱的黑色长发与血液混合耷拉于树杈间,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四周依然不散,那被血液所染红的洁白衬衫,因血液凝固而呈现出诡异的黑色。
可雪凌并没有多言任何,她只是轻蹲身,以那双苍白细瘦的手弄开眼前的枝杈,指尖轻巧地触碰那鼻,待感受到对方微弱的鼻息时,方才缓缓搀扶着那个昏迷的少女离去。
即便扑鼻而来的血腥弥漫于周身,如此浓郁使人几近无法喘息,可她却似乎没有什么感觉般,只是静默地搀扶着少女向曙光微露的方向步近,平淡无感情的声线回荡于耳畔,抹去了身边魔物瞳间的隐隐担忧,“喵喵,走了。”
魔女离去了。那凝固的血许是在哭嚎似的,挟着悲者的记忆,坠入到无穷无尽的混沌中,让弥留的人蓦地忆起了曾经往事。
那是一个落寞的午后,她愚昧的老父亲坐在黑暗里,而她坐在窗边的帘幔旁。
老父亲今天依旧在摆弄着那颗金色的耳坠,呆呆的、木然的。可她只是看着,看着她父亲久久不散的愁容,亦是看着那早已缺少了一颗的无用的耳坠。
她曾听她的父亲讲过这耳坠的故事。当年父亲花了大价钱聘请工匠雕琢了这对耳坠,然后便将其中一只赠给了她的母亲,约定日后等到二人成婚时,再亲手把另一只耳坠为她戴上。
但是这个约定却再没有实现的一天,她也没有任何自己母亲的记忆。听父亲说,在她的母亲生下她后,就撒手人寰,离开了他和身为女儿的她。至于那只耳坠,就只是被他保存了日日夜夜,大概是让他时刻想起那黄泉中的恋人吧。
每当这个时候,老父亲总会痴痴傻傻地望着窗外,一手擦着那只耳坠,仿佛是在看着什么。
可女王的车马却经过了他的视线,模模糊糊映入那女子的面庞,孤独的耳坠悄悄地回旋着,隐蔽在帘幔之间,却令他又一次地呆住,然后什么也不言地放下了手中的坠子,连嘴角的笑意都全然隐去,被无尽的苦涩所掩藏去了。
这都被她看在眼里——
好……好痛......
伤口……
少女低低呜咽着,她痛苦地睁开她的眼睛,然后便看到了那陌生的面庞。
她能肯定,能确确实实涵盖她的第一印象的,或许只有清冷这一词而已。在此时的她眼中,那魔女的面容显是那么的苍白,仿佛一具早已死去的尸体,唯有无比的怅然与淡漠还凝固在那僵硬的神色里,像是即将枯萎的红蔷薇花那般,挟着似于弥留黄泉的绝美,令她也不由失神。
但美中不足的却是那双暗红的眼眸,比黑夜还要更深沉几分,比血液也愈加诡异哀凉,死寂得连仅剩光芒都被那黑暗湮没,拽入无穷无尽的孤寂里、缠绵不散的落寞中,让她倒有些想赶快远离这是非之地,亦是渴求远离这个罪孽的魔女了。
这时候,她的心中倏地产生一种念头,或许在那时立马死去,也比现在被魔女所救而好上三分吧。
想着,她下意识想要拔出腰间长剑,却纵然手空扯到了身缠的绷带,让这时的她不免吃痛地一颤抖,淡蓝色眸隐迹在那乌黑的长发中,此刻似乎有些愠怒了。
但觉对方毫无反应地阖起眸,只是悄悄拉下那法帽的帽檐,于是便不言不语地指了指那置于墙角的剑,随后方才低声言道,那声音清冷得仿佛啼血玉落入冰雪之间,淡淡而不挟情感的,竟令人有些心慌气乱。
“雪凌,我的名字。”
“这个魔女竟然……救了我吗?啧——那就没办法了。”她悄悄地呢喃着,此刻倒像是在咒骂什么不公之事般,眉头皱起掩藏在一头乌丝之下,竟显得莫名愁怨,乍刻仿佛在发泄着自己的愤怒与哀伤。然后她便忍痛坐起身,淡蓝色眼眸努力撇开不去看对方的眼睛,一时间竟似乎是在颤抖般,十指相握默然不语。
但当她与那只墨绿色的猫四目相对时,许是愕然、又约莫为恐惧的神色尽显于面庞上,却又单单凝固在了她那眸间,久久不能散去的、在瞳内颤栗着,使这时的她倏忽僵住。随后,在久久的沉默中,她只好仓促地语道,“我叫萨琳娜。你……你们好。”
“嘛,我就说啊。救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来,一定没啥好处!”只见那只似猫的魔物漫不经心地道,它厌倦似的摇了摇自己的尾巴,漆黑不见底的瞳孔警惕地盯着萨琳娜看,此时仿佛是在威胁她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般,死死凝视倒是将对方逼出了冷汗。
当萨琳娜刻意压制愠怒紧握起拳时,它许是察觉到那少女因烦倦而咬得咯咯作响的牙,还有那气得发白的面色,这使它挑衅似的凑近脸来,那双仿若黑曜石的猫瞳依旧死死凝视着,令得萨琳娜心生一阵恶寒。它许久方才语道,那声音被压得悄悄的、轻轻的,却不免使人颤栗。
“喂,我说你啊。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才沦落到现在的地步呢?”
“我——我所做的全都是正确的!”萨琳娜却像受了什么刺激般嘶吼道,她的双手紧紧拽住了被子,尚且还久久颤抖着,仿佛瞬间就可以将它撕成碎片。短促的喘息中挟着颤栗,伤口隐隐作痛似乎即将渗出血似的,连她面部扭曲的表情在惨白的晨光下都显得如此丑陋,交杂着厌倦与完完全全的否决,甚至还显出了些愤恨之意。
那手指紧绷的几近抽筋,她的声音也变得愈来沙哑,隐隐中倒是在宣泄着她无尽的愤怒与仇怨了,“就是因为那个所谓的女王,这个万恶的根源,杀死我母亲的罪魁祸首......”
“为何我要当她的骑士?!为何我揭露她后还要被她追杀!她根本就不应该成为女王......她应该......她应该死才对啊!”
她的话乍然而止。
可取而代之的,却是长久的沉默而已。魔女并没有表态,那只猫儿也只是鄙夷般瞥了她一眼,然后便倍感无趣地甩甩尾巴,随后才嘟囔道,“那你在这儿瞎抱怨着,又有何意义?!”
这使萨琳娜倏忽一愣住,只觉她忏悔似的垂下了头,那手久久扶着她的前额,甚至把那双眼睛都一概掩去了。这时候,她或许是在颤抖着,无声的、迟迟不止的,连一颦一笑都变得那么的艰难,更何况在这种状况掩饰自己的窘迫与愤怒,对此刻的她来说,或许更是难上加难吧。
然后,萨琳娜却用她锐利的指甲抓着自己的脸,无可奈何般长喘粗气,那淡蓝色瞳孔中乍流露出惘然与痛苦之情,却让她抑制住了心中的愤恨,长久方就语道一句,使这声显得格外冰凉,“是的。我生为一名骑士,是不应该有个人私怨的。但是——”
“不行,不行......”说着,她颤抖着捂住了她的眼睛,那一头黑色秀发颓然耷拉在被子里,缠上伤口不免隐隐作痛的,令那声呜咽都变得那么无助,连瞳孔都凝滞般紧盯着那空荡荡的天花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呆呆木然的。
随后,她继续言道,眉头紧锁囚住了哀愁与悲伤,那双眸里隐隐映出金色的阑珊的影子,摇摇悬坠在陌路人的耳垂上,让她霎刻一愣,但稍时便又语道,大概是将那转瞬的记忆自我抹消了吧,“我是梅维亚国国师之女,是女王艾德文娜的骑士。正如你们所看见的,我背叛了她,而她又想要害死我。但是......你们知道吗?”
“我本来早就应该死在那地方,可就是因为你们慈悲的怜悯!让现在的我变得毫无意义!”
萨琳娜无力地低吼道,她淡蓝色的眼眸充满敌意地盯着那魔女看,却迎得黑翼猫儿的一眼蔑视。可雪凌却什么也没有说,她悄悄起身将那角落的长剑拿来,竟以双手将它递给了萨琳娜,然后仿佛一个局外人似的点了点头,那瞳许是窥到对方神情里辗转出的诧异与愕然,又显然映入了那人紧握着剑鞘的久久颤抖的手,竟乍地泯灭了一丝淡然。
这时候,那魔物却讽刺般的微微一笑,它敏捷地跳跃到雪凌的胳膊肘间,深不见底的黑眸盯着萨琳娜,摄人心魂竟如同无尽的宇宙。而它却这样说道,“嘛,如果是这样的话?要不我们就暂且合作一下好了。你去复你的仇,我们呢,也好消遣消遣!”
“此话当真?!”她愕然地嘀咕道,那把长剑顺势从手中松开,猛地滚落到地板上去了。
可除此之外,她却再也想不起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因为这实在是太过平凡,而她又被突如的协助冲昏了脑,恍恍惚惚只记得黄昏时孤独的城墙、黑暗中的魔女与猫,以及那在眼中时隐时现的金色耳坠,还有的便只是太阳,沉泯入山头那处,摇曳曳地勾出一道残霞,然后就消失不见影儿了。这让她恰巧恢复了对现实的确知,茫然回神四顾,或许是想起了曾经的无知,不免蓦然叹气。
她确确实实地看到了——那女王悄悄为自戴上,又悄悄放回原处的金色耳坠。
但她并不是母亲。因为她的母亲早已死去,而那孤傲的女王不仅不可怀子,与父亲也根本不会有半分交集。这点她是足能肯定的。
然后,她便有所怀疑。每每谈到母亲时,父亲总是那一副惆怅的神色,而每每当他看到女王时,却总是会胆怯地移过他的眼,那状况倒不像是君臣之间。
她多次挑衅,想要套出那曾经旧事。可女王也多次饶恕她,显是对她宠爱至极,又大概是在弥补自己的过错。
终于有一天,她又一次看到了那颗耳坠。这次她真正的看清了,那耳坠和她记忆中父亲所持的,竟是一模一样。
她开始质问女王,而女王也勃然大怒。当她问道那耳坠从何而来时,对方却忽而愣住,然后便闭口不言。
这使她坚信是那女人杀死了她的母亲,只为了这一只价值连城的耳坠。于是,她便高声指责,警告她自己将会把丑闻全然揭露。
随后——
萨琳娜烦躁地扶住额头,另一只手紧握那把长剑,颤抖着又似在踌躇。腹部的伤还未痊愈,每走一步都会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她也明白,那时的父亲确实是手下留情,剑刃的刺痛单单只是让她猝然昏迷而已,接下来的一切,她必须亲手施行,并且只能由她一人做,而不能有任何他人的参和。
她看到落暮的霞阳,一身黑裙的魔女轻巧地隐蔽在昏暗中,倒像是个哀悼着亡者的修道士。那只墨绿色的猫儿摇摆着尾巴,一双黑眸死死盯视着她,让她不由后怕地后退几步,却迎得那猫一声讽刺般的嘲笑。待她恢复平静时,那淡蓝色瞳忽瞥了一眼手中长剑,像是决定了什么般,重重点了点头。
守城的士兵意外的少,让她不禁心生怀疑。那魔女娇小的身挨着夜风显是格外单薄,法帽的帽檐将她的眼眸掩在那片昏暗下,却使此时的萨琳娜感到了莫名悲哀,竟然还有些怜悯这个罪孽的化身,一直都承受着本不应该承受的苦,被人所排斥、所厌恶,甚至都无法明白情感是为何物。
想着,萨琳娜果断地扳倒了一名士兵,随之拔出长剑,冲开那些士兵阻拦的架势,力图将这碎烦的阻扰迅速攻破。但这时候,魔女却已然被士兵们团团围住,锐利的薄刃仿佛毒蛇般朝她侵袭而来,让手无兵刃的她陷入了死局。
但只见雪凌敏捷地躲过了他们的进攻,那指尖顺势轻触两侧释放出一对法阵,然后,她轻巧的身竟倚着那道风力掀到半空中,与此同时几道锁链从法阵与法阵之间迅速连结,将前来拦截的士兵尽都抵住。
这时,魔女趁乱坐上了她的法杖,那身子在空中摇摇欲坠的,迅速俯冲到皇城之中,但在将要坠落时,竟被未知的力量所托起,这才使她稳住了脚。
她看到那魔物黑曜石般深邃的瞳孔,还有其中许是疲惫似的神情,但不久便被它的无谓与坚韧所取代,随着的是那声似有似无的念叨,“啊,你……你没事就好。再说,你不保护好自己的话,那我就——不高兴了!”
话音毕落,喵喵便迅速窜到雪凌的怀中,它的身形轻盈,竟犹如柔美却不失锐利的弦音,在灯火中跳荡着,终是化作了一道影子。而雪凌也紧随着萨琳娜的脚步,提起她的裙摆,向皇城深处寻去了。
追兵的叫嚣声此起彼伏的,令人忐忑不安。
萨琳娜丝毫都不顾及身后的魔女,她凭着记忆穿过一道道长廊,途经冰冷的大理石阶,最后来到的,是那长久未经打理的后花园。但当她想迅速离开此处时,她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一头金色长发显是多么的耀眼,但同色的耳坠在那人右耳上悄悄打转着,刺激着她愤怒地握紧了长剑,或许是随时都想将对方了结吧。
“我知道,那老家伙并不会真的下狠手杀死你的,萨琳娜。”女王依然背对着她,那双臂扶抱胸前,像是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般,使她垂头微颤长久,却连一点儿神色都硬不展露。
而萨琳娜却举剑指向了她的脖子,那双眸显是因这只耳坠而在眼眶中愤怒地凝滞着,在她姣好的面庞中扭曲变形,不免有些丑陋非常了。那道寒芒死死纠缠着女王的背影,像是愈怒一筹般于眉间牢牢锁住,使她霎时间愤恨似地挥起长剑,仿佛是要把愁绪一剑斩断般,却又是迟迟不能落下。
“艾德文娜!我......我要杀了你!”她愤怒地吼叫着,那语声中带着哭腔,颤抖仿佛永不停歇的留声机。
“是吗?你要做便做是了。”可对方的回话却是平淡的、毫无感情的。
没有人知道她又低声说了些什么,语声极轻极轻,却清晰有力地钻入骑士耳里。对方登时怔住,她的肩膀猛烈颤栗起来,甚至连整个面容都变得煞白一片。
“你……你刚才说了什么?!”
“……那是你的错觉。”
女王依然神色自若,她默默地拿下了她的耳坠,不知是否将那坠子递出似的,踌躇不定颤抖着手。可在当她听到遥远那处的脚步声时,却又释手松开,任这耳坠滚落到草丛之中,然后便消失不见了。
魔女,恰是赶来了。
她暗红的瞳孔中顿映入持剑的萨琳娜,以及那迟迟不肯露脸的女王。她看到那仇恨的女骑士又一次举起来那把剑,可当自己即将刺穿对方的心脏时,却猛然止住了剑刃,使那剑在她的手中摇摇晃荡,像是将因出手不慎而骤乎耷落。
雪凌依然无法理解那种感情,因为这实在是太过复杂,对于本就失去心的她而言,或许只是一丝无用的微涩的波动罢了。除此之外,便无他物。
但是,这让她也回忆起了曾经的东西,可对于这两种情感是否能相提并论,她却毫不明白——因为那实在是太过痛苦,或许比这里的情感都激烈三分。但毫无疑问的,它们全然都是痛苦,都是无奈与悲凉的聚合物。
‘人心是复杂的。而人亦是善变。’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但却令得雪凌倏忽颤栗。
西方的太阳在瞳间摇摇欲坠,金色光辉在一瞬间怅然地炸开,洒在那洁白的大理石阶,在似已凝固的骑士、女王,还有魔女与猫的身上,乍得拉出一条昏昏沉沉的影子,任它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仿佛无主的过客。她亦是在思考着,毫无头绪的。对于这种不知是为何而生的感情,她并不能理解。
但故人的影子又紧随着她,使她有些无奈、更是落寞地垂下头,掩在法帽中的瞳孔在颤栗着,许是在哀悼那曾经的人,哀悼她曾紧紧依赖的圣职者,也在哀悼那得而复失的感情。然后——身边的魔物悄悄言道,那声音沙哑异常,不仅仅是在讽刺着这场闹剧,又或许是在嘲笑着自己吧。
“人生就是闹剧,那些人啊?只是被所谓的命运所轻易把玩的蚂蚁罢了。”
“愚昧的人自以为自己对事情已经一清二楚,但真正看到的——不就是个表面吗?”
说着,它苦涩地耷拉下尾巴,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显是映入了全然跪下的骑士与那挥袖离去的王。这使它嘲讽似地笑了笑,当听到那女骑士自我欺骗的愕然的惨叫声时,却使那神色凝固在它的面庞上,仿佛一尊风化的石雕。
太阳微垂,沉坠于日暮东方,在苍白的高墙上跳荡出了蒙顿的错影。
“女王......绝不能有孩子吗?”那声萦萦流转,转瞬消隐在沉没的霞阳中,被另一个稍显无谓的声线所掩,变得愈加渺小了。
“是的,起码在这个国家,确实是的。”
“不过呢……或许也有例外吧。”
魔女拉下了帽檐,她暗红的瞳孔望着那残曳霞阳,不久便悄然阖起,敛去了眸间灰恹。那一如陌路人般的神色,冰冷而淡然、孤寂而足能看透一切,蓦地囚入那法帽的昏暗中,只留得一缕浅色的余芒倏地消迹淡去,顿刻沉滞在褪色的昏红里,犹如不灭的夜幕。
她站在光与暗之间,明灯与高墙的分割线里,那只猫悄悄步入暮光中,余霞映在它的身上,乍地拉扯出一道狭长诡异的影子,投映在高墙上,摇摇曳曳仿佛魔鬼的爪牙。在它转头望向魔女的一刹那,那影竟顿霎颤动扭曲,化作了高挑女子的形态,然后又变为了那只普普通通的长着黑翼的猫。
亦是在同一处晚霞之下,魔女悄悄尝着那只冰淇淋,黑翼的魔物蜷缩在她的怀里,耷拉着那双小巧的猫耳朵,它黑曜石般深邃的瞳孔,静静环视着,许是望着不远处高高的山头,还有那稀疏错落的星、泛白的夜色与无奈的西方吧——
“后来怎么样了?”
“那个愚蠢的女骑士啊。之后又到哪里了呢?”那只猫开口喃喃道,这话语声却不像是在好奇,倒像是在嘲讽。
“我不知道。或许是去了西方。”魔女这样回应着,那瞳间古井无波,连一丝情感都无法找寻,终被淡漠所藏去,辗转淡入了夜色苍茫。
“啊,我说你,究竟是要去哪里呢?西方吗?”
“也许吧…...我想去的地方,大概……”
这时的夜晚,并不是完全漆黑的。它被一双大手狠狠擦去了悲凉,然后就变得麻木无仁,冷得仿佛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在旅行的魔女与猫的印象中,人或许只是一种多变的生物。他们被牢牢把握在命运神灵的手心里,一步一步演着那多舛的戏剧。当攀入高处时不亦乐乎,当坠入谷底时,却又愤怒地嘲讽着命运的不公。仅此而已。
漫长的旅途啊,仍在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