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暮晨曦
在魔女暗红的瞳孔中首先映下的,是永远无边无际的天空?还是那只艳丽的极乐之鸟?
树冠与树冠交织错落,忽而串成一片连绵不绝的海,那奇妙的色调在眼中忽摇着,翻腾犹如雪白的波浪与泡沫,朦胧、虚无,又是那么的岑寂宁和,像是诗人即兴所颂的赞美诗,仿佛能给人带来对未来的无尽遐想,或及是挟与神灵充满希望的精神挽颂,滋润灵魂与万物冥和为一。
或许不仅仅是‘秋’这一次描述的那样,它的影子静静藏匿在二人的虹膜中,仿佛是装满星星的瓶中所捕捉到的那寸新的世界,各形各样的硕果点缀在枝头似于盏盏花灯,层簇交织中竟显得有序井然。那些鲜红的果子在树的高处与低低的枝头间悄然垂着,使暮霞映耀在这团攒簇的绯色中,绽开一寸金黄与朦胧交缠错落的网,恰是化为碎玉沉淀在红眸中,令那抹不知是谁的芒色愈加锐利了。
瘦小而略显苍白的手轻轻触碰那一抹红,呆凝着、踌躇着仿佛是在犹豫该不该摘下。那暗红的瞳孔凝视着这鲜红如血的颜色,竟显得更加黯淡失神,犹如血蝶那双破碎的翅膀,再无拥有飞翔的权利,终是在一潭死寂的神色里坠落去了。而这时,她悄悄摘下那红果,像是在伊甸园尝下原罪禁果的亚当夏娃,只是极其轻巧地咬了一口,那头深粉色发随后藏在叶片的绿与果实的红色间,挟着几缕垂落于肩头,乍然染上了层淡淡的金色。
可那扎着墨绿色马尾的女孩却毫不介意般玩着手中的果实,她一手扶着巨剑,与此同时竟然还狼吞虎咽地咬着这红果子,像是很久没吃过这种甜蜜的、汁水丰富的蔬果了。但她又撅了撅嘴,仿佛是不过瘾这种滋味般,暗绿瞳孔中的那抹灰黑到现在都还没散去,沉淀在她那幽深的瞳内,冷冽地令人害怕。
这时候,偶尔有几只惊鸟从茂密的树丛里飞出,那细长的鸟喙在隐隐约约中一张一合,发出它高傲而婉转的鸟鸣声,竟似于自然所奏起的梵音胧胧,使人不禁沉醉在那最真实的歌声里,久久都无法从此处移开一步。它那灰黑的双翼恰时舒张开来,露出里面金黄色的蓬软的绒毛,艳丽的尾羽好似锦绣,光彩夺目得惹人眼。可鸟的双足却始终没有显露出来,而是掩藏在深深厚厚的绒毛之中,就如飘荡在空中的彩色霞光,又如遥远的黑夜之城的绚丽极光,让旅者们不禁愣住了。
“这是......什么?”魔女喃喃自语,她暗红的瞳孔藏蔽在法帽之间,乍辗转出疑惑与讶然的交织虚隐,仿佛星辰坠入圣湖的水底,即与未知的灵魂共眠于山峦墨色的湖影中,最终还是沉溺入无边无垠的淡漠里了。那法帽宽大的帽檐依然揽着她的深粉色发,尖顶折弯出一道游刃有余的帽尾,悄悄垂着隐迹入了天的那边,稍还挟与那发丝缕缕,染上了层燃烧般的金黄。
而身边大概是名为阿丽西雅的女孩不屑般抿了抿唇,她单单只是瞥了一眼那只鸟儿,便率直地一应道,仿佛根本就不加在乎,“那个是极乐鸟,传说生活在天堂的可悲鸟儿——呵,不仅如此,还是个缠人得要命的家伙。”
“我啊!曾经听到过这样的传说。大概是......一个国家的公主为了让她的心爱之人能够重生,竟然愿意下世变为这种鸟,而且在变成鸟之后,还要以身撞击荆棘并在那痛苦中歌唱,这样才能使那个男人重新拥有灵魂。不过,她最终也将失去生命,也就是说,灵魂灰飞烟灭,永远消失?!她真的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吗?活着为了死?这又是什么鬼道理!”
只觉阿丽西雅的声音此时愈来烦躁了,那暗绿瞳孔中乍流露出鄙夷不屑的情感,随着她的马尾而摇摆漂游不定,犹见那发尾依稀延伸到天的那边,亦是隐在霞色之间,很快便消失淡去了影。
“活着......是为了死?”语声低喃,可雪凌的声音却依然如此平静,仿佛在遥远天边的死寂的海,凝滞在暗红瞳孔中那抹惆怅冰凉的神色里,转瞬便化为了毫无感情的寂静,如死一般的,令人不禁颤栗。可阿丽西雅却只是无所谓似的冷哼一声,她远远遥望到那被夕色染成浅金色的湖水,从中不知是掠过了怎样的情感,只是在绿发下悄悄地蔽隐着,一时间竟仿佛是看到了曾经过往的回忆,使她不禁失神地握紧了身边魔女的手腕,稍时察觉似的一颤松手罢,方才无奈样地摇了摇头。
“你看到了什么?”魔女问询道,她看到那魔族因迫窘而刻意撇开的眼,眉头许是因惊愕未定而依旧紧缩着,但当她的话语刚回响在耳畔时,那人却强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暗绿瞳孔依然紧紧盯着那湖,不知是想什么般的黯然失神。
随后阿丽西雅竟大迈步向湖的那边走去,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魔女的询问般,那挡在身前的荆棘藤蔓被她尽数斩断了,歪七八扭地耷拉在泥土与泥土间,使得两人的眼中顿映下整个湖畔的倒影,那湖面与天空融为一体,仿佛化作一袭染上了橙黄的、虚幻的五线谱,衬得阿丽西雅的声亦是各外肃穆了,“你问我看到的?呵,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已。”
“......”雪凌无言,她只是在那不远处静静眺望着湖水,双眸间虽是辗转出漠然的神色,可却连再多一点的似于人的情感都不曾找到了。那手扶在法帽上,掩挡住了些以图拂乱头发的风,而面庞的微红又显是敛起,使她的瞳中映入氤氲柔柔,不久便被模糊的水汽所掩去。
她看到如蓝宝石般澄澈的水潺潺流动着,如明镜般透亮,亦在此刻的微风下掀起阵阵涟漪,朦朦胧胧地覆上了层奇异的色彩。那几颗金黄的软石依稀透过,如同发光的琉璃盏,绵延到天的那处,交织起天色与水波倒映融合的影子,不知是蓝天映在水中,还是湖泊的影子久久驻居于天里,令那魔族的声音显得淡淡的,仿佛浮动的清风。
“旅者每天都在不停地奔波着,但是他们呢,却又很少去真正品味身边的东西。那些不同的城市、不同的人与不同的环境,何尝不是一种享受?恩哼,如果只把奔波的旅途完完全全当做奔波,岂不是太可笑了些吗?!”
“相对于这样,你又为何踏上远行呢?是为了——看到过去的东西吗?”她亦是询问道,那绿眸炯炯有神的,竟神似一只咬住猎物不放的野狼。
“不,我是为了......看到未来——”
“......因为过去的东西,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林中静寂,暮色透过树叶间的几分林荫洒在草丛中,一寸一寸的犹如神灵所织就的星河,飘幽不定似于迷离的月。叶的响声沙沙地,不息不止地。那地上的光斑也若隐若现地左右晃动,细碎的金色倒影投入眼中,却因此使瞳中的星光泯灭,消寂了如同燃尽之火。她抬头仰望着天空,却看到一轮如血的残阳,那火红的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际,缓慢沉入地平线的那一抹金黄,与向外延伸出的橘红化作了火一般的红色,又愈渐融为了天空本有的蓝。
是落暮了,二人想。那落垂的发丝上隐约染了些橘红,被法帽所掩隐着。魔女干涩的唇中轻轻道,漠然而无任何感情存在,“已经,离傍晚不远了。”
“是啊。”阿丽西雅喃喃道,她望着那远山虚幻的轮廓,只是久久地凝视,使人不知她是在遐想着何。但霎时间她却像察觉到什么般,暗绿瞳孔敏锐地眯成一线,此时竟死死固执地盯着枝叶高处那被黑袍掩蔽的影子,犹若一只正捕捉着猎物的狼王,警觉而高傲。
那不知名的影子映入她的瞳中,使她登时便厌恶似的一呵斥道,那手不由自主握紧了巨剑,仿佛随时都将展开攻势。她的声音随刻在天边响彻,竟连林间的鸟儿都仓皇而逃,惧怕得扑闪着它的翅膀了,“喂!是谁在那里?!别躲躲藏藏的!”
而居于上处的那人却不知所谓般地笑着,那火红的长发显是染上了层淡淡的暮色,此时竟随晚风飘舞在枝杈与枝杈间,将她这黑袍所掩的面庞藏得更为严实了。不知是何物的武器掩蔽在她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了锁链撞击的声音,并挟着刀刃一寸煞白的反光,使阿丽西雅愈加警觉地举剑指向那人,暗绿双眸此时狠狠盯视着对方,似乎是想察觉出对方随刻的动向般,令她丝毫都没有任何放松的意思。
“依我看,你们也同样是旅行者吧?”那人的声音悄悄回响在半空中,不久便被她嘲讽意味的笑容所掩盖了,匿藏在暗处的瞳孔显是看出了阿丽西雅的敌意,此刻像是遐思一般阖起,稍时竟就充盈满了那浓浓笑意,在黑袍的阴翳中意外有些渗人。
随后,来者的身竟突然从树上跳落,她那脚很是平稳地触及地面,其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失衡的意思,一袭黑袍几乎将她的面容及衣物全部掩饰去了,连双眸都藏得严严实实的,使得他人根本就无法窥看。而火红的发丝却很显累赘般,发尾直抵到她的膝盖处,虽是参差不齐,却让人能感受到她对这一渺小事物抱有的多大的悉心,许是背地里护理了很多很多次吧。
“这又怎样?!”阿丽西雅很是警惕地嚷嚷道,她伸手将雪凌护在她身后,那高高的马尾辫在风中摇曳着竟如利刃,衬着巨剑的薄锋更显出格外的阴狠,仿佛随时都可以与对方大战一番。
而对方却不紧不慢地捋一捋头发,她的左手持起那把巨大的镰刀,装模作样地将底端敲击在地上,登时锁链交碰,挟着那把十字架迸发出铃铛撞击似的响,令阿丽西雅挑衅般跺脚如弓步,双手举起巨剑来威嚇那来路不明人。但只觉对方单手叉腰,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那语声随道,带着些厌烦似的嘲讽,“是想战斗吗?无脑重剑士小姐。”
“切,死红毛——”话音毕落,巨剑与镰刀竟倏忽相撞摩擦,使那风登时更为喧嚣地狂舞着,仿佛是在给二人助兴的观战者,挟着疯狂与血腥的滋味,给二人的刀锋添了一丝渗人的微凉。这时,阿丽西雅暗绿的瞳孔却愤怒地缩小了,她身是顽童的形态,内心更是染上了层未成熟的顽劣不化的习性,此时就连举剑都被剥夺了原来的章法,但对这些人同样也是有巨大胜算的。而对方虽是有些气喘,却还是勉强躲过了这些攻击,那把镰刀毫不留情地直指阿丽西雅的脖子,所对准的倒正是那最易致命之处了。
当那锋芒抢占先机迅速抵至阿丽西雅的后颈时,她的速度却不知为何减缓,似要当对方投降时方可作罢,连贯得倒给人带来些一直在演练的意味了。可当镰刃刚快触碰在她的皮肤上时,暗紫色的防御法阵却刹那现出,高速旋转着竟将镰刀狠狠弹开,使对方乍一愕然地向后退了几步,她扭头瞥视到身后直指她的巨大法阵,以及那微阖着眼睛、完全没有任何感情流露的魔女,令得此时的她更显出了进退两难之意。
“抱歉。我刚才,在想事情......”
“现在,请让我同你战斗。”雪凌的声音在此时竟仿佛已然于水中凝结的石块,挟着令人异常惧怕的冰冷,空灵地消寂在天的那边去了。她持着那把几乎高她好几个头的十字架形法杖,深粉色长发在魔法因子的作用下狂躁地舞着,使她的法帽都不免歪歪斜斜地向后掀去,露出了她那双暗红的死一般的瞳孔。
寒芒一寸乍现于间,令得对方讶然地后退了几步,但随后那人便明了什么般笑了笑,借双腿的蹬力向雪凌的方向劈去,镰刀与法阵这两股交叉的冲击力顺势袭来,卷起万丈尘埃,使密密匝匝的绿草在劲风的作用下倒伏而去。
“奉陪。”那声迅速消失在一片嘈杂中,顿时间显得刺耳而锐利,仿佛一根能贯穿心脏的冰锥子,刺激着雪凌的红眸倏忽颤栗。
与此同时,暗紫色的法阵随着暴躁的黑雾变得愈来巨大,像是宣告了割据战的开始般,与镰刀死死地交缠不放,引得法阵绽放出如鬼魅般狰狞的裂纹,一时间仿佛是在嘲笑的恶鬼。它的裂缝向内逐步延伸,直到连法阵中心之处都被占据,使一股碎裂的声音突然响彻,不免锐利得让耳膜都为之而震。随后法阵便瞬间崩坏瓦解,化为暗紫色的云雾消失在空气之中,终在魔女无感情的瞳孔里,变作了一寸碎裂的无用的玻璃。
“这场战斗,是该收尾了呢。红瞳的魔女小姐。”
“你敢?!”顿时间,那高吼着的声音覆过狂风喧杂,使对方的眼中乍流露出恐惧与诧异之色,颤抖着竟是久久不散。只见阿丽西雅迅速倚身一靠在那人的身侧,借助腰腹力举起巨剑直抵身后镰刀,那暗绿眼眸戏谑般瞥了对方一眼,但一刹那却似看到了什么异常般,使这丝笑意被严肃所敛,乍沉淀出一抹厌恶似的猩红。
而对手那人此时却收镰退后,黑色、血红的一对泪形挂坠在她的衣襟悄悄滑落,稍时被她所握住,显得她的声音此时有些孱虚了,“真是做得太过了呢~我们是时候该收手了,各位。请问,你们的名字?”
“我是阿丽西雅。她是我的契约者,雪凌。”阿丽西雅无所谓似地语道,她收回了那把巨剑,暗绿瞳孔直直盯着对方的面庞,此时竟仿佛黑洞一般,深幽得令人惧怕。
这却使得那人有些焦虑地握住了袍摆,不知是不是在踌躇着什么般,兀自叹了口长长的大气。但适时她一把将黑袍的帽子拉下,露出那头火红艳丽的长发,与那被刘海掩住的艳丽的红色双眸,嘴角似扬非扬,倒是挟着股另类的威严了。然后,许是看见魔女瞳中辗转的愕然,她一笑而道,“是啊,我也是罪孽的弃子呢。”
“你......是吗。是这样啊。”雪凌只是悄悄地呢喃着,那暗红眼眸敛起一丝缝,不知是在想什么般,她手捏帽檐将法帽拉到足能遮眼的位置,随后便不语任何。而在这时,那红发红瞳的少女却伸手将一个东西递到雪凌的手中,她的眸子中竟流露出一丝踌躇与紧张、愧怍交织的神态,并带着尴尬被威严所掩,直到她低低的声音在众人的耳畔道出,方才使她恢复了些平易近人感。
“那个——我仔细想了想,这次行动......真的很抱歉呢。所以说,这个挂坠就全权当做我的鲁莽、及缘分的谢礼好了。”
“哼,别以为你这样就能贿赂我们!再说,您可以介绍下您的名字吗?高傲自大的家伙。”耳畔顿时回响起那刺耳的嘲讽般的声音,但不久便在空气中消寂,隐藏在黑色泪形挂坠的薄光里,被魔女的手所紧紧握住了。
只觉对方在听闻这话后欣然似的一笑,那身子伫立在落暮的余霞中,染上了层淡淡的朦胧的金色,使她胸口另一条绯红挂坠的影子,显是虚虚胧胧的,映入了极乐鸟彩色的影子。那鸟正好在她手指间驻足,随后便不慌不乱地飞入林中,挟着那声的悄然道出。
“晨曦,我的名字。如果你们真是我宿命中的朋友的话,期望能下次再见咯——”
说着,她摇了摇颈边的暗红挂坠,随后便转身离去了。只留极乐鸟儿曼妙的歌喉还回絮在耳,烧烬了眼中的火红与半边昏黄的天,还有那魔女心底的冰锥子,刺得痛人。
‘宿命是什么?’
‘我们的相遇,是宿命使然吗?’魔女问道,她暗红的瞳孔微敛着,挟着疑惑之外的一种东西,使她竟似于有情之人。
可那魔族却是这样回复着,‘不,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绝不是所谓的命运可以掌控的。’
‘所谓的宿命,固然只是无法开脱者的幌子罢了。’
声音渐来渐远,化作刻意为之的礼赞,终成了落暮下的一点残阳。
迟暮将去,晨曦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