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恶魔
苍蓝转瞬被黑暗吞没,将天际沾染成死一般的深灰色彩,月隐蔽于黑云之下,抱着它的银纱收敛入怀。在繁星无声的窥视下,那地处于雪峰山谷间的城镇依旧张灯结彩,昏黄却愈为热烈的星火点缀在街头小巷,在接近永恒的夜幕中,阐释着灵魂亘古追求的光明。
繁荣笼罩着那喧嚣的城镇,重燃了人们心头长久死寂的火花,瞳眸恍惚地凝望着黑暗与光明朦胧的交接,蓦然沉匿起了淡淡的、象征着向往的光芒。
睫毛微颤,稍刻便睁开了那睡眼朦胧的眼睛。突兀显现的倒三角紫瞳,若紫水晶般流转出冷泠的锋光,依旧紧贴着脸庞的深色眼罩,将少女面容的煞白反衬无遗。名为罗莉玛丝的天使薄唇轻启,又不知为何只是默默摇头,唯一的右瞳在无意间窥视到窗扉外,望着那仍旧不变的黑夜,从中不免流露出几分迷惘。随后,她又恍然地那嘴角扬起一丝弧度,细微而无人察觉。
快速的身影,若训练有素的军人般将那袭黑袍穿毕。罗莉玛丝只身一人驻足窗扉,同时屈指梳理自己漆黑的长发,过耳的发缕顺着耳缘呈现向两边倾斜的状态,而后乌黑浓密的发丝仿若瀑布般垂落肩头,犹有丝缕拥有着深沉的紫黑色,静静翘起摩挲面庞。右眼似是在回忆般透过窗户,久久凝望着街道间昏黄明灭的灯光,却不住低垂眼睑陷入思忆,手指无声无息地触碰眼罩,继而缓缓下移轻抚直至下颌骨处,更像是在审视着自己残缺的面容。
可不久,她便转身拎起桌旁架着的西洋剑,迈着坚毅的步伐向房门走去,似乎在转身之际完全抛下了所谓留恋,只余无尽的冰冷与恨意残存于那瞳。
当那身即将临近门槛之时,似乎是惊醒了某个熟睡的人儿,人偶般的女孩有些僵直地坐起身,那暗红瞳孔迷惘地微眯,仿佛笼罩着淡淡朦胧的水雾。苍白指节轻擦眼角稀薄的水,随后便戴起法帽以致遮挡住那双眼睛。门前少女却悄然停驻了脚步,回头瞥望了雪凌一眼,那中性的嗓音略带着沙哑,轻道出时许在邀请着对方,“一起吧。去城里逛逛。”
雪凌点头表示应允,她小心翼翼地梳理好头发,暗红瞳中顿时映下阿丽西雅在门槛边熟睡的面容。此时的她护卫似的架着巨剑,身躯静靠在微敞开的木门旁,墨绿色长发依旧束成马尾辫,随意地卷曲仿若长蛇,平静阖起的眸子倒是洗去了曾时不驯,在无比的岑寂中,竟然更像是在微笑着。
“不应该啊……”
眼看着罗莉玛丝皱起眉头,紫眸稍一瞥视那睡熟的女孩,许是流露出不明所以的愕然意味。可稍后,那脚便跨过阿丽西雅拦在门槛前的小腿,瞳间忽而辗转出诧异的神情,犹疑地关注着那人的表现,可对方仍旧无一丝感觉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若死尸。罗莉玛丝看罢,便不再有多余的试探,而是保持轻快的步伐走出房门,心领神会地一笑,那身影随而辗转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等待着二人的脚步声逐渐沉寂,原本正睡熟着的阿丽西雅却顿时起身,右手紧握了一夜的巨剑稍后便被置于一旁,那暗绿瞳孔间竟还流露出隐晦的笑意。身形就在此时走近桌旁,然后毫不忌讳地在桌边坐下,双手交叉摆了个适宜的姿势后,绿眸偶然间注意到,那名叫晨曦的少女依然在熟睡,手臂贴合使头沉沉埋入其间,艳丽的红色直长发披散竟有些快贴近地面的意味,可那少女仍未有所察觉,只是微弱地呼吸着,永久沉沦在寂静里。
暗绿眼眸凝望着窗外黑色的天空,不免发愣出神。手指在不经意间梳理起了那墨绿色长发,双瞳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像是时间已然凝固,幽深若潭的绿眸中流转出期盼的光,最终还是无处寻觅。手肘紧抵住桌面边缘,在夜色之中渗透出单薄的寒意,声音更似于叹惋般絮绕耳畔,略带着几分颤抖,“那家伙,果然还是一个样啊。”
“我们相识的时候,似乎也是在一个雪天?算了,没必要去想了。”
夜,仍在不失火热地进行着。衬着夜幕的街头悬挂起了昏黄明灭的油灯,疲惫的男子形单影只,用长钩挂着彩灯点缀在自家酒馆门前,方才缓缓舒了一口气。饮酒常客正热火朝天,举起酒杯欢歌作乐,使他的眼睛不免流露出几分向往。
稍后他那壮实的手便拿起毛巾擦拭面部淌下的汗水,棕红胡须上沾染水珠,在一辗转间便滴落下来。故人与另外一个人偶般的女孩穿梭过酒馆,同时还顺手牵羊地拿过一瓶烈酒举在手中,直到踏出酒馆那门时,她们才停驻脚步,近乎无言的默望久之。
“啊!嗨......是和那姑娘一起,去看天灯吗?罗莉玛丝。”那是有意无意的话语,男子的声音依旧是如此沉稳有力,瞳眸静视着罗莉玛丝,仿佛能够看穿她的思绪般的,却又悄然昂首,凝望着那刚刚挂起的明灯发愣。粗壮的手依然持着毛巾搭在肩头,任凭微弱的湿黏透过他的粗布外衣,深黑头发因汗水的不住流淌、紧贴着他古铜色的皮肤,无形中凸显出一股男子的粗犷。
“天灯节?在今天吗......?我会的,查尔斯。”
冰冷的语气中竟然流露出几分近乎怀念的温度,罗莉玛丝微闭眼眸沉思一刻,一手顺即整理了下那外漏于袍的围巾,却又像是珍惜般的、将其完全拢于黑袍内去了。同时另一手迅速在口袋中摸索,最终拿出撬瓶器在酒瓶塞缘猛然一拧,那紫眸间映下幻灭的泡沫在瓶口涌出,不久便沉没淡隐,仿佛一个虚无的梦境。
举瓶仰首使酒液灌入喉中,待那股刺激性的冷意顺着喉咙通通入肚,她方才挥袖抹去嘴旁的暗沉酒液,声音突兀道出似在提醒身边的女孩,“一起走吧。”
“好的。”低声轻喃,红瞳间蓦然映下罗莉玛丝快步穿行的身影,兴许是军旅生涯的影响,那步伐不免显得万分铿锵,漆黑长发却有些颓然地披散在身后,无法看到她仅剩瞳孔中留下的躁动。雪凌仓促地跟上对方的脚步,孤影行过黑色的街头,远眺那漆黑天幕,在明灭的灯光下仿若梦境,只剩下那抹固执己见尚还深入骨髓。
脚步戛然停驻,罗莉玛丝惊觉自己身处在极夜城镇的中心广场,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遥望着天际,吟唱虔诚的祷歌穿行在少女身旁,或者是那鸟嘴面具少年、在人群中奔跑着,不免擦肩惊动了那正处在回忆中的天使。可倒三角紫眸却留恋似的遥望苍穹漆黑,只身仿若与黑夜融为一体般,在瞳间映入了点点星芒。无穷无尽的天灯在夜幕中缓缓升起,带着发自内心的祝福,飘向西方那遥远的乌托邦。
“来吧。雪凌。”声音在耳畔呢喃,或许是携带着心中的一丝祈愿。那大手随即抓紧雪凌冰凉的小手,似乎能隔着一层布料传递丝丝暖意,罗莉玛丝不由放慢脚步,走到送灯的人面前接过两盏天灯及火柴。闪耀的火光在火柴与盒摩擦时分顿时明亮了瞳孔,二人凑近的面庞被映照为温暖的浅橙色,燃烧的细柴伸入底盘将那松脂点燃后,两盏天灯仿佛伴带着心中的祝福,在手温柔的轻抚下冉冉升起,澄净耀眼的火光逐渐消逝,无声无息地化为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红瞳中许是流溢出向往与希望,终究还是沉寂入了昏霾。雪凌伸手将帽檐拉下,唇瓣轻启低喃出几段简短的字节后,她这才摇了摇头,暗红眼眸中却是更为死寂的苦漠。
“愿望……已经无法实现了。”
身影跟随着罗莉玛丝渐入幽深的街道,最终还是远离了天际的光明。她悄然驻足隐没于昏暗,红瞳凝望冉冉升起的天灯良久,仿佛是为她带来了灵魂的慰藉,蓦然离去间,不留一丝痕迹残存于眸。
脚步在咿呀作响的楼梯上荡出无比的寂寥,在她站稳之时,空洞地一压下灌透心扉。堕落者的身影终究在门前停下,人偶般的女孩站在她身旁不语,双眸始终注视着罗莉玛丝,此时此刻更像是从血肉之间剜起的殷红宝石。
那天使刚要触碰门把,却又踌躇地耷下手臂,或许是不愿打扰门内的安宁。紫眸蒙上了层阴霾,长久压抑在心头的话语顿时发出,带着毅然决然凝聚在她的唇齿里。
“这句话,也是时候该提及了。去做个了断吧。”
话音毕落之际,罗莉玛丝猛然推开木门,不顾室内人的异样眼神走到板凳上坐下,始终举着的酒瓶此时却狠狠地压到桌上,顿时震得木桌发出吱呀的重响。众人的目光直接齐聚到了她身上,她唯一的紫眸冷冰冰地凝视着阿丽西雅的眼睛,中性嗓声里伴着长久以来的憎恨及执着,萦绕在耳畔、不免渗透出了几分可怖之感。
“你认识吗?绯红的恶魔。”
“绯红的恶魔?我可未曾听说过魔界还有这位大人!要是你再说清楚一点,我还可能会知道一些。”那声音嘲讽般地倾吐出来,如同尖针恶狠狠地深扎进去。阿丽西雅的眼眸彷如深不见底的潭水,只留一丝狡猾的阴冷残存于瞳间。说着,她悄无声息地贴近了对方的脸庞,近乎讽刺的神色遂在瞳中凝敛,似乎已经看穿了对方那点遮遮掩掩的心思,使她的嘴角蓦然扬起一丝弧度。
“灰眸,绯红色头发,佩戴着眼镜的恶魔。”罗莉玛丝的嗓音立即抬高,仿佛是急迫想得到问题的答案般,那身子猛然站起,以致紫眸居高临下地瞪着阿丽西雅。然而,阿丽西雅那笑容顿时凝滞在面孔中,嘴角的弧度突然下垂化为紧抿,暗绿瞳孔似在回忆般沉入黯淡。而牙却难以启齿地紧咬压抑,在长久的沉默后,不驯的声音方才缓缓发出,冥冥中不给对方留有一丝余地。
“就算我知道,也为何要告诉你?!”
“阿丽西雅!!!你——”罗莉玛丝高声吼道,或许是因此话而痛击了压抑于内心的愤懑,那双手不受控制地掐住了身边人的脖子,蛮横的劲头几乎能将她的脖颈掐碎般,使得对方呼吸困难极力干咳。“不要再狡辩了!阿丽西雅,我知道你认识她!!!”
“嗤。”阿丽西雅任她掐着,难忍的窒息感压抑着心脏,使她不免流露出了痛苦之色。可转瞬间,那瞳却被浓郁的戏谑所充盈。她死命拉扯着对方天使的双手,嘴角不知为何扬起一抹渗人的笑容,更像是在嘲笑着对方的无知无能,随后极其沙哑的嗓声断续传来,“啊……你不知道吗?哈……”
“你们——”晨曦焦急地上前,正打算扯开罗莉玛丝的双手,可蓦然间,一股凉意竟然搭上了她的肩膀,当她扭头之时,正巧与那昏暗间的红瞳对视,那若人偶般的女孩摇了摇头,暗示着她不必掺和这场斗争。鲜红虹膜间顿时映下罗莉玛丝失力收手的画面,西雅无法克制地干咳小许,那脖颈上已然掐出了浅红的印记,在白净的皮肤间显得突兀异常。
“……我们两族都有一个习惯。但凡是胜利者,都会拿走失败者身上的一件物品,作为他在这场战役中……的战利品之一。”声线在骤然压低时伴着微弱的咳嗽,似是努力做到心平气和,而并未有所多语。
阿丽西雅暗绿的眼眸牢牢盯视着对方仅剩的瞳孔,其中却藏匿着战争中无比的漠然,尽力保持平缓的呼吸里却仍然透露着急促。那人似乎恢复了一点儿神智,她无力地跪倒在地面上,伴随着那阵焦虑的喘息,话音里仿佛充斥着痛楚,或许又满溢着悲哀。
“是啊。没错呢……没错,没错……”
素白手套被右手猛地拽下,那显露在外的手上,赫然是一道狰狞的疤痕,在那白皙中如此突兀。罗莉玛丝却仿佛没注意到左手的异样般,只是迅速用那手将瞳外覆盖的深色眼罩拉下面庞,恰时映入的,是那空无一物的紧闭眼睑,无力地耷下、凝固了这战争的岁月。
不知过了多久多久,那手才默默将眼罩置于原本的位置,晦暗无光的紫眸静视着窗扉外无尽的黑夜,却恰然流露出无心的依恋与苦涩。冰冷的声音似是释然般回荡在众人的耳畔,辗转话题消解了方才的沉默,“那么请让我,给诸位讲述一个故事吧。作为罗莉玛丝的一份致歉。”
“这是一个关于神灵间的故事。”
“但也是,于天使间流传久之的,神话。”
中性嗓声中流露出天使固有的虔诚,可那若紫水晶般的瞳孔,却在此时悄然流露出凄凉的意味。桌上蜡烛正在燃烧,蓦然明灭不定的火光透过瞳孔,彷如一场梦境般,将那单眸晕染上了仅存于过去的灿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