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破迷惘
无了阳光挥洒划过的一寸明,唯有厚厚帘幔的虚虚掩匿。孤独沉浸于未有人干涉的静谧里,伶仃少女似一座肃穆的石雕,一头柔美的金棕色发缕稍及垂落,顺着椅缘倾泻彷如瀑布之间,那鹿角已然褪去了曾时的幼稚,而是愈加凌厉了、更趋于她浴火重铸般的灵魂。白皙似玉的手轻握住了那笔,当在信纸上重重地写下那精灵独有的文字时,祖母绿瞳中掠过一抹叹息似的迷惘,久久凝固在瞳孔的幽深里。
克莉斯多又垂下了她那孤高的头颅,低声一叹惋罢,钢笔的尖头于此时重重凝滞在纸中,渐而扩大嚅湿成不规则的近圆形。就像是在抒发出那股充斥心灵的莫名悲哀,不言不语地呆滞久时。
但她那眸似乎又隐隐瞥向书桌的角落,蓦然觉记忆中的物早已不见时,兀自一叹,若是在嘲讽自己的念旧情怀,而那嘴角恰然扬起一抹微涩的笑。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的,她?”克莉斯多低声一吐露,那眸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氤氲迷离的水汽,唯独那股惘然若失的情尚还久存瞳中,将她视野的余光模糊去了。她恰在此时漫无目的地一瞥望,只觉斑斑驳驳的光顺着帘幔的缝隙倾泻而出,断断续续跳动着,竟仿佛充满无比的生机与活力般,使那眸间再次燃起了若即若离的红莲焰火。
“……晨曦已经变了,她已经不在是过去的那个人了。”
她自顾呢喃着,手却不受控制地伸出,沿着光芒缓缓倚去,就像是要抓住那触手可及的光明,屈指一握时却猛然一惊乍,顿归入了那虚幻不可及的现实。
门扉微启,使克莉斯多纵忽陷入一刻的愕然,那娇小女孩的身影轻悄悄地步入,与其相差无一的长角上依旧悬挂着唯独生于此的月桂花藤,悠悠摇曳绽放出朵朵金黄色的花。而她那水灵灵的绿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克莉斯多,仿佛能轻易看透对方的心灵般,恰是蹑手蹑脚地轻迈足,直至双足不留下一寸的步音时,她竟又踉踉跄跄地猝忽一摔去,双手紧抱着那娃娃似乎还以图控制平衡,可终是重重摔倒震出一声独特的余响。
“啊呜,头好痛啊啊!哼。”奥蒂莉亚顿时心烦地嚷嚷道,软绵绵的嗓音在猛然一惊愕间就仿佛是撒娇般,倏忽倒地的身子于片刻醒转中愈踉跄站起,晕乎乎地转了个圈方才回到原来的轨道。
而双眸竟还似有似无地窥视到克莉斯多的反应,当看到对方眼神中辗转流露出的异样冷芒时,只得如受惊的小鹿般站在门前不做动弹,双手不知不觉中抱紧了那已经补毕的布娃娃,嘴角拉出一抹勉勉强强的笑,“哈啊......姐,姐姐。”
“奥蒂莉亚,你有什么事吗?”而克莉斯多却只是轻描淡写地道出一句语,双眸于那冷冽地一瞥视间,竟若绽放的冰凌花,凌厉而摄人心魂。
她那手缓缓将钢笔放下,若无其事般把信纸放入信件中,并用印刻着精灵族徽的印泥封好信口,手法干净利落,隐隐流露出独特的心意。而祖母绿瞳全神贯注地凝视,竟似充盈着眷恋之情,在奥蒂莉亚造成的一系列嘈杂的噪音声中,她愈皱了皱眉,道出句疑虑的声,“奥蒂莉亚,我说过不要在我工作时打扰我,对吧?”
“但是!克莉斯多你看,娃娃被补好了呢!”奥蒂莉亚叫嚷似的声顿时回响在耳畔,却使克莉斯多的心猛然发懵。而奥蒂莉亚那手也快速举起那娃娃,蹦蹦跳跳地走过去竟仿佛没有忧虑般,在双眸与对方视线相迎间,只见那祖母绿瞳瞬时消散了滞待的氤氲,流露出愕然的情感,虚虚夹杂着莫名迫切。
迟疑又如此颤栗,少女天籁的嗓音更愈沙哑地道,持信的手忽地垂落就仿佛经历了亘古的岑寂,“这......不应该是这样的啊,为什......”
说着,克莉斯多颤抖的手试探似地一触到那娃娃,却戛然语塞久久,芒光辗转于那祖母绿眸间,固有的冷冽中仿若攒杂了温暖色调,覆掩了薄薄水汽缭回的光影。在手迟迟滑落尚留一寸余温时,她那臂膀更有力地拥抱住了奥蒂莉亚的身,竟让对方骤忽一愣住,使得那玻璃珠般剔透的双眸中,流溢出愕然与幸福的冗杂。那童稚的声像是不知所措地低语,无处不吐露出难以置信的疑,“姐,姐姐?”
“谢谢你。奥蒂莉亚,我的妹妹。”只觉那原本严肃不苟的声中似乎夹杂着丝缕眷恋,或许是多年来心灵的坚冰被暖意柔化,消融了冰雪终将她彳亍不定的灵魂敞露无遗。克莉斯多那双眸中竟似噙藏了泪的潮气,光辉转瞬即逝就若那无可捉摸的斑斑残阳,洒下夺目余晖。而她却又转即将奥蒂莉亚手中的娃娃怀抱于手腕间,久置胸口就像是灵魂与灵魂的交融般,闭口无言。
“……嗯哼!姐姐呐,奥蒂莉亚现在可以看看你在写什么吗?奥蒂莉亚想看!想看!”奥蒂莉亚似乎完全不顾身边少女的反应,娇气地扯着她的裙角嚷嚷道,双眸显是窥视到对方瞳孔中许是呆漠的神色,却使她那拉着裙角的手悄然松开,继而用那尚不及对方胸口的身贴近一抱去。
一抹微笑的弧度划过嘴角,温暖地沁人心扉,宛若祖母绿宝石的瞳孔久之浅浅阖起,若天使般却又似褪去了稚嫩,默默地笑仿佛亘古不变的守护。
“克莉斯多。”不同于二人,那突如回响的温润嗓音,重重打破了这沉静的一切,晨曦那一袭黑衣宛如夜幕般遮蔽了艳阳的光芒,火红发缕虚拢起并扎成了球状,唯有丝缕颇长顺着面庞滑落衣襟,愈凸露出艳丽而火热的色调。待红眸与方回神的那人相迎视线,畅怀的情辗转流露,却使得克莉斯多又一愕然,抱紧布娃娃的手在缩起一刻渐渐隐入怀中,交叉状的臂竟宛若在祷告神灵般,显得无比的虔诚祥静。
而克莉斯多却如留恋般低声一叹,愈高出晨曦几厘米的身,步至她跟前驻足静视良时。她又仿佛是要再说些什么,微启的唇轻声一吐露罢,使得奥蒂莉亚和小鹿一般欢快地应了声,随即蹦跳着离开了,唯得门扉在毫无力度控制的那重重的推力下,发出道颇为沉重而具有宣告性的回响,震颤耳膜久久不能停息。
仿若肃穆的警钟敲响,在克莉斯多那句声中拉拽回心神的晨曦,许是在隐隐中扬起一笑,耳畔顿闻克莉斯多那语回絮,竟抹去了平日的严肃,以及独有的孤高冷傲,“我想,和你聊聊。”
“说吧。”晨曦语道,那红眸里显是流露着怀念,不知觉时,那信件被身边人强塞于手中,尚存一寸缥缈无寻的余温,冰冷而令人麻木的触感游走于指尖,在记忆中的精灵族徽上划过一道冷意。她蓦然拉开裹在窗口的严严实实的帘幔,伴随着嘶哑的轻响,大片阳光毫无顾忌地侵泻而入,将一整个房间渲染渗透了灿金的色调。而此举竟使克莉斯多顿然愣住,祖母绿瞳微阖敛起,蓦地流溢出无法言说的哀。
“已经过去多久了?自从你离开这儿……”克莉斯多喃喃,天籁般的嗓声幽幽回荡,若失途的鸟儿终焉孤苦的啼鸣,而又固然是时光流逝的悲凉与怅然。可她竟随手拿下头上的桂冠,将其掷落入深沉的昏暗中去,使那只身仿若即将加冠的女王,孤独冷傲地伫立在令人失魂的阳光里。而那双眸中的焰火似乎在即将燃尽时,又寂寂地迸发出明亮的火光,在她低声道时,蓦然苦笑。
“变了,我们都变了。”
“而我也将成为圣洛瑞斯,不,是精灵族每一位子民的王。但是,你呢?”那声中竟颇带着些迷惘的意味,彻彻弥散于潮湿微寒的空气中,稍刻便淡去了袅袅余音。可空旷寂静的居室中似乎尚还残存着过去的回忆,完好无损的茶壶与显眼的鲜红色地毯,一切又是了无异样般如此的寻常,不免令人心生恍惚。
“晨曦,你到底想做什么?”克莉斯多无力的话语在耳畔回响,仿佛将面前覆盖的厚厚的阴翳尽数抹消,在迷惘中持起一盏明灯指引,映亮了前方漫漫无边的道路。
“我呐……只要完成那个夙愿,无论怎样都好啊。就算是舍弃自己,或者做出任何你所无法想象的事……我都心甘情愿。”
“你应该明白吧,克莉斯多,这是我的宿命。”晨曦低声一语罢,彷如极乐鸟最绚丽的羽毛般的眼眸,熠熠生辉时竟许流露出了希望,又像是红宝石镶嵌在肃穆的雕像中,击散了心内任何残存的迷惘,坚定了那少女原本漫无目的的灵魂。或在此时,晨曦那手在不知不觉中抚上了茶壶的壁缘,双眸映透在白瓷剔透的外壁上,渐渐地淡去,终模糊于微光流溢划过的一道冷弧。
“就像是你的父亲一样?”
死寂仿佛是一潭彻底无法流动的死水,伴着水珠滴答点落下去时,那突兀的琼音虚无缥缈地散尽,至虚幻朦胧一刻,又逐渐化为清晰,清晰了她那深邃无比的暗红色瞳,与冰冷僵硬的面庞。
深粉色长发柔顺地划过腰际又兀地翘起,随着温湿的水汽弥漫于空气中,使睫翳迷离发颤,那永远背负着罪孽的红瞳间,恰恰倾透出淡漠与苍凉的神情,仿佛孤苦的迫离者在行刑前对故国最后的一瞥望,在最终身沉一峡之海时,唯得不再依恋,又真正地不再、也无法叹息。
但在这时候,精灵女孩娇小玲珑的身也愈渐贴近了自我,颤悠悠地摇晃着仿佛不曾有停息的一刻。当她那脚尖轻踮起时,纯白的花环在指的微扣下也缓缓戴上了对方的法帽,笑容纯净仿佛不问尘世的天使,又正如那纯白雏菊那样的真诚柔美,隐约中竟然温暖了灵魂最脆弱冰凉的部分,暖融融的、将她苍白的面庞晕染上一抹亮色。与此同时艾薇拉也轻哼一声,双手顿时搂住雪凌的脖颈,伴着她清柔的笑声回絮徜徉于耳,那语轻道,打破了这久久的祥静。
“艾薇拉......距离魔界还有多久?”平淡而缓的话音中似是仍不曾有真正的感情流露,暗红色瞳长时遥望着那厚云层层、却唯露一线阳光的天穹,乍时辗转出了几分苍凉。可身旁的艾薇拉好似是听了此话而嘟起嘴,双眸中灵动欢快的色调略收敛起,唯有那脸蛋尚还像红苹果般彤彤发红。随着稍短双麻花辫在自身的运动下而颤跳,那发丝携带着几朵纯净无暇的野花,饶有生气地垂落若一卷春意盎然的画卷。
恰在此时,老人年迈而历尽沧桑的音却戛然吐露,竟若黑夜中的一盏明灯指路,“现在差不多是在精灵之国圣洛瑞斯与大陆接壤的边境之处了,要想到达魔界,先要经过一片海才行啊。”
“明白了。”声中微寒冷彻却絮绕久时,许许莫名的荒凉无助流溢于那红瞳之间,夹杂着思忆故人的离愁别绪,终有些无奈地微垂,不知应语何忆何。
语罢,那宽大法帽的帽檐愈耷拉地垂将瞳掩没,失去光泽的深粉色发孤独缭绕在耳侧,又兀地垂落随着瞳孔间彻露的一抹血色消散去了。蓦然觉雪凌苍白的面庞竟若浸润入水中的坚冰般冷洁,当那手缓缓地将花环拿下时,她却不知何意地一叹息罢,双瞳中流露出对曾时的丝缕眷恋,与再无法触及的茫然。
记忆中那男子高大却又愈显虚无缥缈的身形逐渐清晰入眸,银白发丝融入轻狂的风中、飘荡而倏忽淡化。仿佛时刻都紧握着那十字架的手深扣入晦暗的阴翳间,唯得那银灰色瞳的倒影与暗红宝石的色调相融相依,在他忽而敛起眸光时,却变为虚幻模糊的一隙渺无,冰冷而透彻入魂。
可雪凌只身就这样久久伫立在那故人的身旁,苍白指节竟蓦然紧握着那荆棘蔷薇编织作的花环,仿佛无法感受到荆棘深入骨髓的刺痛般,暗红瞳孔隐没于法帽投下的浅浅阴霾内,淡去了它那若蔷薇绽放而终为的本色。
“神父先生……你喜欢蔷薇吗?”那话语如此平淡苍白,仿佛不加挟带任何人应有的感情般,就这样轻柔地道出宛若孤鸟寂冷的曲调。少时的雪凌依然伫足在那神父身旁,暗红瞳眸在与银眸视线相迎一刻,悄然收敛了一隙糜碎的眸光。待那双足微踮起时,面前的神父恍惚地移开视野,银眸中仿佛藏匿了繁星,流溢出温柔与涩意的夹杂冗织。
他指节分明的手却愈施力地握紧了那把十字架,就像是那赎罪的信徒般恰是语塞小刻,方才轻声地吐露道,“爱。”
“我希望的那蔷薇,能真正懂得自身的价值,并寻到最终归宿与……爱?”低沉的男声在耳畔久久絮绕不散,芒色微凉辗转在命运那绝美的银眸中,藏匿了那抹意外的温柔。
语罢,他那高挑的身形就这样静默地蹲下,发缕让那风悄然拂起,终是归为斑驳艳阳下的平静与若同止水的宁。暗红蔷薇在少女的拥怀下与银白发丝渐渐相融,却被她那指轻柔地放开,暗红瞳孔宛如绽放的蔷薇,怆然中似乎夹杂了不同于常的感情,终是归为无比死寂。
时光......不再。
那是猩红的蔷薇,它原本的纯白被鲜血染红了。
心神回转的女孩如同眷恋般,向西方天际微露的光芒回眸而望。淡淡阴翳恰恰投映,抹去了那悄时掠过的悲凉与惘然......
她顿时感到了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