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钟声
沉郁的钟声不知于何处低徊着,缠绵缭绕在乌托邦肃穆的神殿里,心海中若有惆怅交错纷杂,倏忽将悲愁与钟声卷入,直至消憩去了摆摆钟鸣的余音,只将无尽懵懂、无知及是落寞埋藏,隐迹在天使乐中挽愁的祷歌中,亦被思绪挟去,化为了一点影绰的浑浊。
一时,钟鸣幽摇盘旋,肆意冲出象牙白石柱的阻掩,好似在祥云与祥云间翔掠过的飞鸟,机灵地扑翼,辗转扎入云雾层层,又忽而从高高垂挂的钟罩里窜出了。它吟着唱了多久也未尝厌烦过的曲调,朦朦胧胧的,把歌喉甩向苍穹与星河的另一边,又悄悄划入到时间的神灵那心头一点,使歌声蓦然与咖啡独有的苦涩相交缠了,刺激着他的味蕾、口腔以至于喉咙,使他完完全全地融入到一种超脱凡间的状态,仿佛没有任何人能以任何语言来扰乱他的心绪,唯有那钟声在耳畔哀转久绝,不知从何时方会消逝。
钟声摆摆,摇入天边云际,犹如给初生的小天使们、或是给人界的孩童常常吟诵的那首童谣,那声轻悄悄的,顺着大理石柱的外围与楣梁游过,又倏忽轻狂地跃动着,像是在跳着一曲跌宕的舞步,砰砰踏踏似乎根本就无心消停。
可那琼音在怪诞中,竟乍显出了无知昧愚,但于可笑里却又如此的真实,像是那确切存在过的记忆般,顺着烟雾与彩云缓缓攀上,蓦然与女子嘲讽似的语气合为一处了。它踩着钟独有的调子渐渐坠入咖啡里,不仅夹杂了香醇的梦,仿佛还挟了些恼人的涩意,乍激起一道浅浅而又深沉的水波,将那烦虑即是愁苦尽数搅入了五脏六腑,刺痛着他的心脏与灵魂,莫名地泛起了阵焦灼不定的心愫。
“……所以说,你真的打算这样做吗?克斐。”那是女子独有的魅惑嗓声,此刻正轻袅袅地缭絮在这爱奥尼亚式的柱与柱之间,挟着自她骨子里渗透出的威严与强势,如在质问般扎入眼中人的心底,像是试图以这样的方式令对方哑口无言,嚇得竟连钟声都有些怯懦地趋弱下来了。
而克米安塔忒那火红色长发也一如既往的扎成花苞的样式,发缕被洁白曼陀罗的发饰松松地扎着,犹有几丝发顺着面庞慵懒地垂落,翘起一道独带魄力的风景线,衬得她那双细长的银灰色眸愈是如狐一般狡黠,将乍露出的那抹凌厉尽全凸露了。适时她嘲讽似的一轻哼,高翘起的腿部从旗袍中露出大半景致,脚下的绯红高跟鞋很是优雅地触着地面,在洁白大理石砖上映出一道热烈而朦胧的影。
“你知不知道,你这做法就像一个懵懂无知的愚昧小子,以图向自然抗争那般可笑——呵呵呵。”
克米安塔忒嘲弄般托着她那高傲的面颊,偏带灰色的银眸在敛起时竟挟着些笑意,又恰恰是迎着金色的阳光向眼前人的瞳孔斜睨去。只见一道锐利而颇带嘲讽意味的芒色辗转而出,幽幽隐匿、一如潜伏于暗处时刻准备猎食的黑寡妇,紧锁的眉不一会儿便舒展开,犹如迎着初雪后风伸长的弯弯柳叶,可一刹那时却仿佛是愁苦地凝固了下,像是因何事而心烦意乱。
但她不久又恢复了她泰然自若的神情,语声特意抬高并讽言道,“把自己几乎全部的神格都搞入人界那鬼地方?没想到我向来严肃谨慎的兄长,居然满脑子想着做这些无愚蠢的事情,嗯?”
“依着此物,仅此而已。”声音懒散而漫不尽心地道,只觉时间的神灵伸手指向自己的脑袋,片刻后又缓缓将手放下,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般。此言此行却使得那道德与秩序的神灵哑口无言,微带愠怒的神情凝固于她美丽的面孔上,那股由心而生的恶气被死命压制着,乍地犹如即将爆发的活火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炸裂开来。
可克斐却依然慵懒地摇晃着他那连一丝咖啡都不剩的咖啡杯,那双银眸中永不散去的严肃,竟被颓唐与落寞所取代了,藏在圆形镜片后的右眼中,持续转动的齿轮却又越渐迟缓地踌躇着,一愣一愣地运转像是即将要报废般,隐约还能看见些血丝的痕迹。
“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克斐。”厉声不受控制地道出,顿时间徘徊缠绕在圣殿里,竟乍激得那钟声起,惊来一阵恼人的巨响。克米安塔忒此时板着她那姣好的面庞,那牙齿因愤怒而紧咬着,在刚磨出嘶嘶的响时又刻意抿唇掩饰了她的愠色,银灰色眸亦是死死盯着那时间神灵的面孔,久久审视仿佛要看穿他似的,却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只留一抹苦涩的笑容扬起,渐而便隐匿去了。
她修长柔美的手指握着那高脚杯,杯中的红酒恰时映入双眸狭长又愈加浑浊的影子,但随刻便被一饮而尽。那酒在舌与喉之间肆意游窜着,使她瞳孔中的无奈隐迹,唯有她独具的傲然久存,弃去了一切的心烦意乱。
“……”而克斐却并没有回应任何,那双银眸慵懒地眯起犹如困倦的猫,右眼角的一点黑痣恰被稀疏发缕依稀遮掩去,亦是无时无刻的藏在圆形镜片下,仿佛除与他亲密的人,就无人会发觉他这个意外的特征了。那头白发依旧被黑白条发带扎成一个蓬松而短的小辫,仿佛是渲染了浓墨的宣纸般,只见一根挑染的黑发从白发间突兀地翘起,稍刻又摇摇垂下触碰在他的镜片上,却像是已然凝固似的,只留下了完全的呆与滞,及是无尽的踌躇与迷惘。
而他失力垂下的手臂晃晃悠悠地,握着咖啡杯把手的手指显是一松懈,使那咖啡杯猛然滑落到象牙白石砖上,顷刻就支离破碎了,成了一堆无用的陶瓷碎渣。
“克斐!”耳畔回响起那道德与秩序神灵的惊呼声,其中显然夹杂着些怒意或是些类似于愕然的情愫,只觉克米安塔忒猛然站起身来,那手倏地按在桌上,竟使得地面都为之颤动了。
她的银眸恶狠狠地盯着那时间神灵看,像是人界传说的以不听话、不虔诚的孩子为食的怪物,那埋怨与愤怒的气息在她的周身缭绕着,使她正犹如一只暴戾的恶鬼,只要一接近就会将人吞下,蚕食去他全部的精气及灵魂。但克斐竟依然保持他直腿架在桌上的姿势,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般,原本持杯的手在空中试探性地握了几下,使那咖啡杯的碎片悬浮在空中,似要组装成一个完美的个体的样子,可那右眼的齿轮却乍地卡住了,令刚要恢复原状的咖啡杯又猛然坠落,终于再次化作了一堆垃圾残片。
“唔,好可惜……”
克斐低喃着,那双眼几乎完全无力地耷拉着,像是即将要做一个美妙而虚假的梦境般,久久抽搐不知何时方会落下。深深浓重的黑眼圈依然不褪,充满血丝的眼睛望着那神殿的穹顶,干涸无力地若缺水的游鱼,以及连那身长摆西服都毫无气力地垂着,咖啡杯静置的碎片凝固在石砖上,乍流转出一抹凄凉的光影,一时像是在叹息的老者,根本就无计可施。
而与此同时,克米安塔忒却猛然伸手捏住克斐的脸颊,死命地扯着像是要把皮肉都撕裂般,在他的脸上乍掐出一道显而易见的红印子,不免生疼生疼的,令克斐吃痛地皱了皱眉。那嗓音如宣告般,孤傲而颇带着居高临下的威势,久久缭绕在耳中,又即刻从另一耳窜出,飕飕凉竟有些刺痛。可对于当时的克斐来说,这或许也只是一股怪异的阴风罢了。
“听好了,我只给你二十四年的时间——当二十四点的钟声打响时,时间便会以时间的方式召你回去!”
单单只抛下这一句话语,道德与秩序的神灵便倾身离去了,她狭长的银灰色眸此刻若隐若无地向对方瞥望着,或许是在言说着她心底里对之此事的不可思议之情,及是她那哑然失笑的顿愕情愫,但最终还是随着那骨子里的孤傲自赏与挟,直至消失不见了影。
待到那时间神灵才愣愣地醒转时,连太阳都已经快斜溢过神殿五彩斑斓的琉璃窗口,渐渐地在正东方那夜几乎最长、昼又如此之短的海域上凝固了。他那几乎没有焦距的右眼瞳透过镜片与世界的阻隔,仿佛染上了层落日金黄、绚烂而分外肃穆的色调,却不知那是新生的太阳,还是垂暮霞光在哀叹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只觉那天边的火球慢慢燃尽不复,待最后的火焰沦入永久的寂寂中,红莲星火又倏忽绽放,高啼一声便化作太阳的神鸟归回了。
咚咚咚——
那钟声,不知何时敲响了又一次......
它穿梭过了多少年的时光,从过去游至现实,亦从现实彷徨步入远方那处,映入钟塔顶部那无休止的沙漏里,渐而无情地消散了,犹如惊鸿一瞥被时间所定格,存在或是乌有,在那一瞬都即为了合理的笑谈。
当那钟声震耳欲聋地在耳畔盘旋时,安琪拉大天使方才回转神思,她那如雨后苍穹般澄澈皎洁的蓝瞳,此时焦急地望着那时间的钟摆良久,那身来回踱步在这长廊上,踏出几声好听而颇有节奏的步子。但觉时间依然我行我素地流逝了一分一秒,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甚至是从未了解过她的存在般,只是让她站在塔下独自待着,橘黄色发贴在面庞上静静地卷曲,犹如苍穹上那颗绽绽闪烁的繁星,俏皮中却更添了些落寞之态。
雪羽稍掩,又忽而一倏曳动,轻飘飘犹如那朵刚刚绽放的小雏菊。而安琪拉依旧在等待着,她在此处久久徘徊,仿佛是在犹豫踌躇什么般,在迈开一小步时又愈渐回了一个步子,天蓝眼眸若有若无地盯着那钟楼之上,在扶摇而悬的太阳与天垂间,偶然乍现的一隙惊鸿绯色,久久凝视似乎是心神被那残碎的阳光所牵引,迷离坠入遐想的江流中,失神不知在何方了。
可那阳光竟仿佛开辟了一道通往天堂的路,一如琉璃瓦及是玻璃迎着粼粼碎片的光而隐,刹那时迎着曦色,将清早的光辉引入白羽层层中,亦是将她的面庞映亮了,使得她纯净的蓝瞳犹如沉醉于深海洋流中的那颗破碎的星星,乍时烁耀出绝美的芒光。
“哼哼,神大人怎么还没到啊,说好是在这个时辰的呢
……”安琪拉抱怨似地一嘟囔道,她将她握着拳的手伸向天空中,随刻很是用力地一甩开来,直到手臂上的肌肉舒展地略有些酸麻为止,她方才愤愤不平地嘀咕了几句,那永不褪去的无奈从碧蓝瞳孔中流露出,显得她有点像是个唠唠叨叨的小老头儿了。
蓦然时,她提起腰间缠绕着的那颇带年月的牛骨号角,待自己深深吸了口大气后,便持角自顾自吹起了那冗长的、深沉的小调子,正是如一个天生为警醒时间而存在的灵魂,那无边浩渺的余音穿梭过亘古,直至消逝在了远方的云层中。隐隐约约,那号角声与时渐垂东的阳光相倚,随行游入了那不知是东边的黎明,或是西边落暮的霞光中去了。
“现在就连安佩尔这个老顽固也不知道跑的哪地方鬼混去了,真是无聊啊啊啊啊。”号声渐渐地消隐去了,唯得安琪拉赌气般的叫嚷尚还回徜在乌托邦的钟塔里,她那好看的橘黄色卷发依旧贴着面庞,调皮地一翘起犹如古树婆娑破碎的枝桠与叶,勾勒着她的面部轮廓像是在苦恼,乍一看又像是在愤怒般,许是因烦厌而耷拉起的那双眸子,竟恰是与银灰色的瞳孔相接了视线,不免使得一抹愕然的情愫流露,刹时急切般地敛起了,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
只见道德与秩序神曼妙有致的身影渐渐贴近了,她对安琪拉来言显是更加悬殊的胸口几乎抵在对方脸上,那手温柔地抚在安琪拉的头,仿佛自己是她的长辈一般,一时间竟有些意外的慈爱了。可稍刻那手却毫不顾忌力度地按了下去,修长而留有锐利指甲的指贴着她的头发,把安琪拉的卷发弄得一团糟,使得对方恼怒地一碎念道,愤愤似乎要将她立即推开几里。
可克米安塔忒依然死按着安琪拉的头,仿佛根本毫无察觉对方此时的烦躁般,绯红中点缀着黑色曼陀罗印记的指甲长久抓着那柔顺的橘黄色发,一时间竟像是在拎扯猫儿的尾巴,分明的指节绷紧似是用了很大的力,但转念一看却只是很自然的轻抚罢了。她的银灰瞳眸很是严厉地向安琪拉瞪了一眼,扎成花苞似的火红长发此时亦被黑曼陀罗的发饰挽起,几缕幽幽垂下犹如袅袅绸丝,轻飘飘地垂落在双颊两侧,却乍时被她孤高自赏的语声所震开了。
只觉那发丝忽而一跳动去,颤颤仿佛悬有千斤,她这才松开紧抓着安琪拉的手,那婀娜多姿的身随刻便叉腰而立,不免令得安琪拉有点心慌了。
“我的安琪拉大天使啊,你又在这儿等待着谁呢?”克米安塔忒饶有玩味地质问道,那声中带着她惯有的嘲讽似的语气,乍地贯耳竟使得安琪拉头皮发麻。她犹若深潭般的银灰色瞳孔仿佛挟着使人惧怕的魔力,兴许是让对方心惶惶地退缩了几步,那双眼刻意逃避着视线的交错,仿佛随时都会找一个理由推脱而去。
可稍时克米安塔忒便又顷身贴近了,那高挑孤傲的姿态将安琪拉牢牢禁锢在她与钟塔的石墙间,黑压压的影子侵袭着安琪拉有些喘不过气来,就连自己戴着挂链的那双手,也未能及时反应到被死死拽住的现状。
蓦然觉那道德与秩序神紧锁起眉,她锐利的嗓音中不知不觉流露出一抹愠怒,像是藏躲在大丽花美丽饰掩中的黑寡妇一般,令人油生畏惧,“你是在害怕我吗?安琪拉?”
“啊啊,真的,才不是呢!神灵殿下。呦嘻嘻……嘻嘻?”安琪拉强装镇静地轻笑了小声,那话语显然是僵硬地可怜,使得克米安塔忒无奈般扶住额头,久皱的眉头依然不释,此时倒是变得愈加的扭曲可怖了。
而那道德与秩序神灵随后便松开对安琪拉的束缚,严厉的嗓声愈是有些锐利地刺入那大天使的耳中,倏地使对方了解了什么般愣在那儿,尴尬而滞然地久久伫立。而此时的她,也只得听着那神灵漫长的说教发着呆,像一个犯了错的孩童似的,明显流露出了不知所措的情感,只觉耳畔的声音渐悄悄地隐去,又忽而全付灌入脑中,激得安琪拉更些头痛了,“这么说,你在等克斐是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现在应该在……估计安佩尔也和他在一起啊。”
“嗯——哼,竟然背地里瞒着我去那个地方……啊啊啊啊,可真是烦人啊。”只觉安琪拉刻意压低声线嘟囔道,那声音明显被克米安塔忒所察知,却终使对方无奈而略有些烦躁地一叹息罢,她那手先是狠狠在安琪拉的头上按了两下,随后便叉腰迈着婀娜的步子离去了。
而安琪拉却只是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如天空般澄澈的瞳孔遥望着天边那处,一时间仿佛是在遐想着什么般,可又稍挟着些失落的情愫在内,不一会便隐迹在瞳孔中,犹若点点雪白的星河。那抬起的头不知何时低垂下去了,洁白羽翼忽地舒展挟风,终于消失在天与天的尽头,使得那天使无寻了身处何处。
咚咚咚——
那钟声又敲起了,殊不知是不是记忆的尘埃,挟与流淌着的星之沙海,在那钟塔古老的高墙中破碎了。
瞳孔中一丝惊鸿朦胧游过,恰似是雨夜中一场缥缈无寻的梦境。如此苦涩、如此懵懂,亦是如此的无知,仿佛是一个以图向自然抗争的愚昧的孩童。
“已经十二点了啊——”
“还要再快点才行呢。”
步音与长拐的歌谣相随形影,在十二点的钟声中挥散成了一粒微小的沙,于时间中幽幽流逝去了……
新生从十二点诞临,而他的日暮,又是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