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守氏一族的孩子一样,守玑钰的童年是在族内私塾度过的。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和逃课,但也被迫灌输了不少无用的“垃圾”,或者说是意义不明的寓言典故和然并卵的鸡汤大道理。
与世间教授四书五经的重点面向贵族子弟的私塾不同,守氏的族内私塾并不传授具体的知识,因为那是没有意义的。脑内图书馆的存在,是比任何形式都要高端多的知识传递法。所以比起学识这种富裕之下的思想产物,每一个守家的孩子要面对的难题更加根本。
人格的确立。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守氏的优势在于所有族人思维上的连接,可同样也承担着凡人难以想象的风险。
这段记忆真的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这种思想确实是自己的总结所得?这股感情当真是自己的由心而生?
理论上过于私人的东西是不会被传递出去的,自己不想要的东西也不会擅自填塞进来。但事实呢?真的不会有漏网之鱼?
若说没有一点这方面的顾虑,也就不会有“心门”的存在了。
成人尚且如此,还未正确树立起自我意识的孩童,就更不用说了。可以说每一个守氏族人的成长,都是一次充满危机的冒险,踏错一步,既是万劫不复。
所以新生儿来到世间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其家长封印大脑切断思维连接。以独立的个体,成长到能够足够了解到“我是谁”时,才会解开束缚,接受血统带来的天赋。
守氏的私塾就是帮助孩子们确立人格的机构。
夫子今天一个故事,明天一个道理,不断的说着各种各样有趣新奇的事情,只为孩子们能增长见识多去思考,还鼓动孩子们一起玩耍以此来加深他们彼此间有所不同的意识。事实上,这样的私塾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可守玑钰并不喜欢那里。
那时候的他并不理解“双玉”代表着什么,只是觉得夫子的重点关注很烦人,能躲就躲。
因此那一天他照例偷溜出课堂,心血来潮的在院里老樟树的大树杈上睡白日觉。结果刚躺下,就看到夫子坐在更高的枝桠上对他微笑。守玑钰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掉下树去,被夫子抓着领子聊天聊地聊人生。
夫子照例不好好说人话,秉承了先讲故事再说事的风格。
那个故事是什么,如今的守玑钰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隐约记得是一大群各种各样的小动物群聚在一起咋咋呼呼的无聊情节。其中有些明明是食物链上下位的天敌关系,却在故事里和谐友爱的好好相处。
真是太不合理了。简直是误导小朋友的典型案例。
以上说这么多,不过是眼前的状况,让守玑钰感到自己简直置身于故事中的动物包围圈中。周围吵吵闹闹的难民们和吓破胆而夹着尾巴的野兽没两样。恐惧着,焦虑者,借着大声咆哮来安慰自己弱小的心灵。
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守玑钰掏掏耳朵,躲在周森和芙蓉身后,有些事不关己的望天。
毕竟这么大个的怪物,不是眼瞎的都看见了吧。
盘踞在城墙上的触手怪安静地蛰伏着,远远望去好似一坨颜色奇怪的果冻,一点也看不出之前那凶悍猛攻的样子。
“啊——画的时候就很恶心了。变成实体什么的,还是饶了我吧。”,自言自语地小声埋怨一句,守玑钰抱起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段正则,“段小鬼,你以后也是要走上仕途的。把现在这个情景好好记进脑子里,这些一点刺激就会歇斯底里,一点煽动就会不动脑子的跟风起哄的,就是你长大以后要管理的牲口们。”
“守玑钰!”
正在忙着安抚众人的芙蓉听他越说越过分,终于忍不住回头娇嗔一声。周森也许因为眼前的状况回忆起了不好的经历,脸色苍白异常,对守玑钰只是露出苦涩的微笑,可依旧对他的言论不敢苟同。
守玑钰装模作样的咧咧嘴,露出牙疼的表情,然后毫无诚意的道歉。
“抱歉,抱歉。我无理取闹,我口无遮拦~”
不满于他的态度,芙蓉还想谴责什么,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站在人群最前面的长者截住了话头。
“珑玲的老板娘,是叫芙蓉是吧。”
“是的。您是垓下第一才子——张秀才吧。久仰大名。”
听到芙蓉的客套,那长者很是受用的撸撸胡子。
守玑钰戏谑地挑眉,看向怀里的段正则。这小鬼回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耸肩摇头。
泷朝实行举贤制,及推举民间的贤能有才人士,经过一定的测试后给予官职。是填充朝廷官员的重要途径之一。这种制度不能说不好,但存在其弊端,及系统末端操作的不确定性。极有可能发生,有才学的人因为性格问题而终身不遇,目不识丁的人因为高人望反而被推举上去。
另外,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则是“年过不惑,远不举”,意思是过了四十还住得远的,你就歇菜吧。
会有这条,是出于实际状况的考虑。做官的测试并不是随便哪里都能进行的,必须是在都城久平进行。而这个时代的远行,说的毫不夸张就是在赌命,少则几月多则几年,舟车劳顿外加各种天灾人祸,不是上了年纪的人能够吃得消的。
眼前这名秀才看上去应该是四十前半代,也就是说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这点对方自己心知肚明,所以对芙蓉的尊重态度格外满意,是个敏感又难搞的小老头。
满意归满意,该刁难的还是不会手软。
“芙蓉丫头,关于城里发生的事情,你是不是有什么没交代清楚?”
“您的意思是?”
“昨天刚发生的妖灾,今天你就能做出这车来。早上才进去城里,立刻又有此等怪物占据城头。你真当我们傻,看不出端疑。”
老头子说话文绉绉的,语气还咄咄逼人。芙蓉绝对算的上是敬老爱幼的好姑娘,此时纵使想口若悬河不带换气地反驳回去,也还是暂且忍耐下来。毕竟在她心里,自己确实不是全然无辜的。
周森上前想说些什么,结果被指着鼻子骂回来。
“你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后生仔,少在这里指手画脚,不是垓下的人就不要插手垓下的事!”
“啧。”
守玑钰站在后面看的清清楚楚,这老头就是仗着两人不会动手,在那里瞎逼逼。他放下段正则,转身随手抓住推车上的某件东西。
“段小鬼,你知道对方这种牙尖嘴利的老顽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是什么?”
“暴力!”
扭腰发力,一具“尸体”被当作投掷物飞了出去,砸在那老头身上。老秀才吓得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压倒在地,险些岔了气。
“ギャギャギャ的吵死了!你本事这么大,你进城去搬人搬食物啊!只会躲在大后方的家伙,就该乖乖闭嘴听从领头的安排。”
鸦雀无声。
谁都没想到守玑钰会突然发难,都惊吓地盯着他。守玑钰坦然的接受他们的视线,微眯的死鱼眼闪过精光,散发出旁人不敢直视的压迫力。
“是将性命托付于我们,配合行动拯救所有人,还是躲在帐篷里瑟瑟发抖,直到故乡被烧成灰烬从此流离失所。你们选择哪一个?”
民众们面面厮觑,最终放松了肩膀。站在人群前方的一名年轻人壮着胆子,向守玑钰发问。
“那,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那还用说?”,守玑钰撇嘴,露出无赖笑,拍拍推车上的大麻袋,“当然是,先吃顿饱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