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燕海的意识中，每个晚上似乎都应该有个睡前故事一样的存在，随便什么都好，可能是一个故事，一首歌，或者一会儿的游戏。
不过很明显，这些东西都不那么符合现在他的年龄，常识学院的教学内容自然是不包括早期教育的。不过他还是会躺在床上，随手翻找着。
“诶，是本没完成的寓言集啊，可以的。”
他按下了那个“保存”按钮。
浮窗上，那本书正兀自旋转着，封面上写着“Neoria”。
他按下了后退键。
屏幕上显示着“当日内容总览”。
他又一次按下了那个后退键。
屏幕上显示“RS2096_S03_KunLun”。
有一个比喻，似乎应该是上个时代常被人用来形容大量信息被销毁后的状况的。程燕海回想着，“把世界上所有的图书馆全部烧毁，然后在废墟里寻找碎片，这里是发动机的制造方法，那里是化妆的技巧……是这样的吗？”
大概是这样的吧。
现在程燕海正阅读着的，正是常识学院里有幸保存下来的服务器中的内容。从过去的那场灾难之后，知识，往事，似乎都变成了重要的内容——也许在那之前这些也都很重要。
在那不算很遥远的年代，人们把信息都存储在集中的介质中，然后统一把控。人们自然是觉得万无一失的。然后人们开始四处搜寻无论新旧的东西，全部存储到云端的平台上。而现在，这些曾经构成这个云端的各个存储器分散各处，被作为旧时代的遗存保留下来。而现在程燕海阅读的，正是其中保留下来的信息。
程燕海再次望向床边的窗户，现在它正被厚重的窗帘遮挡着，只有些微的光透进室内。
这在个衰颓的世界里，能给予人们慰藉的，似乎也只有这些东西了。
当然他也愿意相信，它们有它们的价值。
时间刚到六点，距离起床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程燕海有试着再次入睡，不过只是徒劳。他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尽管现在已经进入了春天，温控系统也不再开放，但是这只有一人的寝室还是不免有些太冷了。
看着头顶通风管道上闪烁的绿色灯光，程燕海回想起了几天前的事情。
那天傍晚，同学们在户外体育场上活动的时候，忽然四周响起了警报声。太阳隐没在天边的云层中，仿佛煤炭中的一束火光。同学们排着队走进大楼，他们的衣服、面庞都被夕阳染成了琥珀色。大家在切切私语，不过初来乍到，似乎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哎哎，你听说了吗？”
“什么？”
“老师说什么，有很多有毒的生物迁徙经过附近，必须远离它们，否则就会变成怪物！”
“真的假的？！我只看到一些普通的鸟群从附近经过啊？”
“我说啊，你听说过有种鸟叫鸩吗？用它的羽毛泡酒，可以毒死人的！”
“但那也只是羽毛啊？怎么会？”
“总归提防一点是好的嘛！”
……
在嘈杂而略带混乱的气氛中，同学们回到大楼中，一起坐下来吃晚饭。
程燕海坐在了一个靠食堂边的长桌上。暖融融的带着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大厅，仿佛这里也是在夕阳或者早晨的光中。来到这里的很多都是十七八岁的青少年，也有一部分分开坐的更小一些的孩子。
送菜的机器人穿行在大厅里，将一盘盘的饭菜送到孩子身边。程燕海看着那些滑稽的银色柱子四处平移着，虽然看起来很笨拙，但是效率却比他想象中的高。锃亮的手臂快速地放下盘子，然后快速收回。
食物其实烹饪的相当到位，只是肉质似乎有些太松垮了些，但也还能够接受。有的人吃的津津有味，有的人则似乎一直皱着眉头，但也无可奈何地吃了下去。不过程燕海还是觉得食物的味道有一丝说不出的奇怪，似乎……所有的食物的风味，猪肉，芹菜，葱的味道，都有些淡。不过倒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味道，程燕海还是安心地吃了下去。
晚间自由活动时间。
本来这个时候也是允许到有光照到的户外去的，不过今天大概是不行了。同学们四处逃散，很多都到了游戏区，也有一些到了阅览区。程燕海到了阅览室，打开了分类目录界面。
“嗯？这是什么？”
程燕海看到列表的最后一个是个奇怪的黑色立方体，下面写的是“Retrosand”。
“奇怪的东西……”
程燕海按捺不住好奇心，点开了那个按钮。一瞬间，一个冗长的，按年与季度区分的目录展现在他的眼前。顶上的标题是“Retrosand Fractumes（2051-2096）”，而下面标注了一行小字：“由谵目常识学院尚水第42分校驻校考察组就近收集”。
程燕海打开了最前面的导语，内容却晦涩不堪，令他失去了耐心，直接开始阅读正体部分。无数的书目，文档，视频音像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看着庞大的闪着金属光泽的建筑出现在画面之中，无数的飞行器，在大楼周围的巨大的轨道上穿行着许多列车。
纪录片片段中，又是无数的飞禽走兽。
还有许许多多的文字。
不过也偶尔会有一些令他费解的提示，“无权限访问？那是什么？”
两个小时里，他不停的阅览着，那是一个与现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人们充满生机的时代。
忽然，程燕海的头忽然发出一阵不易察觉的跳痛。未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和其他同学站在了一块儿，一些管理者穿行其中，拿着什么仪器在他们身上扫着。
“这是在做什么？”
未及他反应过来，一个人就拿着仪器从他身边走过。当那黑色的圆盘接近他的下身时，仪器忽然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
“这位同学，请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程燕海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悦耳的女声，他转头一看，原来是林老师。
“好……”他有些窘迫，头上渗出了一层汗。“我没有做什么啊，怎么会……”
前面的不少同学都回过头来看着程燕海，有的人在偷笑，有的人开始翻自己的口袋。
“干什么呢？快点！”管理员发话了。
他急忙把手伸进口袋，右边，没有挖出东西，左边……
程燕海挖出了一件又薄又软的灰绿色物什，上面布满了褶皱——原来是一片叶子。管理员戴着手套，从他手中接过那片叶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耸了耸肩。
林老师摸了摸他的头：“没事，没事……你是程燕海吧？”
“嗯。”
“放心，你没有什么过失，快点回去休息吧。”
“好的。”
程燕海低着头从同学们中间穿过，他隐隐地感到，似乎有许多双眼睛在注视着他。这令他感觉非常不好。
来到走廊尽头的寝室——一间单人间。程燕海用指纹打开门，闷闷不乐地走进了房间，房门关闭的声音被门外的嬉闹声淹没。
程燕海草草洗漱完毕，随意地看了会儿终端上的书，便一头扑到床上，关掉灯，用被子裹紧了自己。他看到通风口上，窗户边上原本长亮的绿光变成了闪烁的红光。
“外面……很危险吗？”
“外面……很危险吧。”
程燕海似乎是回应着当时自己的发问——至少比当时更有把握了些。
不过，一切仍然充满了谜团。
他还需要不断求索，而随着求索，他的感受，也会慢慢变化。
六点半了。
铃声陡然响起。
程燕海打开了灯。
在常识学院的新一天，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