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的手札(一)
到目前为止,外界的人至多知道这是对一颗古怪的彗星的研究,顶多出现一些凭想象编的阴谋论罢了——我们一开始得知这件事时,差不多也是这样,甚至觉得封闭研究的手段有点小题大作。当然,要是真被他们知道了,大公司和新联的冲突恐怕就要直接扩散到那些喜欢讨论这些话题的民众中了。
在亲眼见到之前它,队伍里没人能想象的到,我们发现的是如此令人震惊的东西。
我们发现,这颗“陨石”的外壳是某种遇到高热时会汽化的金属混合物,构成区别于我们目前为止登陆测量过的任何系内天体。在它的身上,均匀遍布着二十二个孔。
这些特征,已经足够让我们确定它是文明的造物了。毫无疑问,这是一次与外星文明的接触,至少是与某个探测器的接触。
11月17日,经过交涉,我们与新联合国达成共识,决定剥离“极星”的外壳,研究其内部的结构。
11月20日,我们成功清理掉了“极星”外的岩石与金属,发现内部存在完整的圆形舱体。
11月21日。
“这……这不可能!”
“这绝对是什么恶作剧……”
我们围在舱体外,面面相觑。可以感觉得到,大家的心情又好气又好笑。因为就在舱体的底部,有一个不起眼的开口。前艾克西拉项目的成员赵霖一眼就认出,这是当时他们外太阳系测绘飞行器采用的接口。
“也就是说……我们费尽心思来研究的东西,一直以来都只是一个我们的废弃探测器?”
“这也太离谱了!”
“呵,在浪费时间上,新联一直有一手。”
然而,赵霖一直一言不发。直到吕队长和我让其他人都停一停,大家都安静一点了,她才终于再次开了口。
“不,不,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2056年,艾克西拉计划第一阶段的探测器‘黑莉’开始执行任务,设计寿命约5年,而她坚持了整整8年……”
有人仍然带着不置可否的假笑,想要起身打断她的发言,吕队长怒目示意,他才又坐了回去。
“但是……在2064年,我们就安排她在一颗轨迹逐渐远离的小行星上沉睡了……”
“而且她只有不到1.5米长,最窄的地方甚至不到0.8米,可是……‘极星’就算剥掉了外壳,直径也超过了5米啊!”
休息室里陷入了一片彻底的沉默。
“没有其他的卫星吗?或者运行中抛掉的废料之类的?”
赵霖回应道:“没有……从那时起,到赫克琉斯二号的事为止,没有任何有可能到达那个位置的人造物,废料的飞行轨道都是计算好的……而且,这个接口的技术标准,在2044年才通过……”
又是无人回应的一片寂静。
忽然,有一个人开始鼓掌。
随后是两个,三个,十个……
我也跟着鼓起了掌。虽然我只是因为自己具备的理化知识才被选来工作的,也明白这一切可能都难以短期内被传达给外界,但是出于一种奇妙的情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喜悦。
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的画面,无论是平面的还是全感的。那是一种跨越了漫长年代的情感——对于一面镜子,一个打破对能够这种孤寂的力量的幻想。
“这是外星文明存在的证据!”
但是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多的困惑,为什么外星人会选择这个载体来与我们沟通呢?
而且,他们既然能够在太阳系边缘建造这样专门提供给我们的先头飞行器,为什么不选择直接与我们接触呢?
也许,只要到了接上那个接口的时候,就能解决这些疑问了吧。
(2096年11月22日)
林海的手札(二)
事情不太对,不太对。
从这里开始,我就要提到一些令人发笑的内容了。我知道,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我是不应当对于所谓的灵异事件有任何出于逻辑的恐惧的。但是,面对着超出自己认知能力的东西,人都是会出于本能地害怕的吧?
奇怪的事情不断发生,在把握这背后的原因前,我不得不花时间把它们记下来,否则,恐怕会更多地陷入不理智之中,那样只会让情况更加糟糕……
从剥离“极星”外壳的工作开始,似乎我们这整个地方都变得“不正常”起来。晚上在研究所里走的时候,我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看着我,但是回过头去一直什么都看不到,耳边也只有沙地里的风声和仪器运作的嗡鸣。
也许只是我有这种感觉并不奇怪,可当我私下里聊天时发现起码有五个人遇到过同样的事情时,情况就变得诡异起来了。当然,异常也暂时仅限于古怪的脚步声,突然极度繁盛的菌群样本等等细枝末节的地方。我们本来都猜测要么是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人试图搞破坏,或者纯粹的无心之举导致的事,要么最严重的,也仅限于“‘极星’本身对人的精神有侧面影响”的论断。我们还是没有太当回事,毕竟许多人因为次声波、重金属、水脉辐射之类的原因而会有“凶宅”的错觉,更何况是面对存放着这个我们依然知之甚少的外星文明造物的状况呢?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出乎了我们的预料。
那是11月29日,研究所里的二十二个人全部做了古怪的梦。更加惊人的是梦里的景色出人意料地一致,那是一片令人目眩的橙红色荒原。我们被天边低垂的昏暗恒星照出了细长的影子,余光一直能感觉到身边有骷髅一样的东西在游荡。
当第二天早上有人偶然提到此事时,大家纷纷震惊了。并且很快我们发现,类似的事情先前就已经发生过了,并且从一开始就发生在比较不熟识人的人之间。李•格蕾曼依然在质疑这是不是被称为群体性癔症的现象,但是很显然,没人相信这种事能被如此解释。
另外,还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的研究所原本只是在周围种植了少的可怜的几棵树和少量绿植。但就在我们的研究开始后不久,它们对水量的需求就开始增加,一些蔓草大有生长到墙壁上的态势。这是为数不多我们发现的物质层面的异象,但在这件事上,我们依然找不到原因。
“简直就像凭空多出了养分一样……”
12月2日早晨6点17分,罗一锶突然发现一直负责数据输出与研究的赵霖无所顾忌地在走廊里抽一支亿珍香烟,烟灰抖到了她的鞋上,并且直呛到咳嗽。
他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问道:
“怎么,你也学坏样了?是压力太大了吗?老早跟你讲了你抽不来的,别试这种。”
而当赵霖回过头来时,罗一锶看到了一副惨白的面孔。那是因为不解、恐惧而变得扭曲的表情。
“等等……我是……”
不及说完,她就昏倒在了地上,并且口吐白沫,翻出眼白。
她以最快的速度被送去抢救,但是经过检查,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毛病,只有脑波在治疗刚开始时有些问题,呈现出一种非常平常的,人体深度睡眠的状态。
当我们为她打理好床铺与设备时,我们很快发现,住在她对面的文物专家的门一直关着,即使外面有这么多手忙脚乱导致的响动。我们一拉门把手,却发现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门撞开,只见那位老人面容安详地躺在床上,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的衣衫整理的异常整齐,床头还摆着他的笔记本——数十年前很流行的的纸制品。而笔记本的旁边,正摆着他的钢笔,还有一支造型古朴的泥质烟斗。
那个可怜的老头子,就这样成为了队伍中第一个死去的人。出于保密协议的原因,我们完全不了解外界人对于这里情况的态度,只能和接线的负责人私下里进行了吊唁。
午餐的时候,我们就发生了争执。以罗一锶为首的几个人感觉事情正朝着不对的方向发展,希望申请暂停此次研究。而以格蕾曼为首的多数人认为,少了一个文物专家不会有什么影响,另外再调一个就是了,还可以再请一位语言学家来辅助丁教授的破译工作。
但是这并没有打消其他人的疑虑——尤其是当还有一位队员正在昏迷中的时候。
而后的日子,我就记不清楚了。似乎每天都在物质分析、诡秘的梦境与无稽的交谈中度过,直到现在。
真是让人没法安心啊……
(2096年12月13日)
(字迹潦草的后记)如果早点明白这只是个开始的话,我觉得我们早就应该,早就应该……
林海的手札(三)
又是诡异的梦境。
我几乎能够看到,赵霖在床上蜷成一团,低语着许多支离破碎的话语的样子。仿佛整座研究所都变成了支离破碎的模样,变成了一个色彩交织的漩涡。
伴随着极度的恐惧,我醒来了。
“你怎么才醒过来?刚刚怎么喊你都不顶用。”阿毅在我面前晃动着手掌。
我揉着依然睁不太开的眼睛,问道:
“所以……发生了什么事吗?”
“刚才,我们成功开启了‘极星’。”
“什么?!”
“先是一阵类似机器启动的闪光,随后一段数据成功被读取。但是……就在我们接收到信息的时刻,它突然就像一个熟透的水果一样,半边直接裂了开来。”
我有些茫然,经历了两个星期毫无进展的研究,并且伴随着愈演愈烈的幻象和怪事。而现在,终于能够找到这一切的原因了?
可是阿毅却摇了摇头。
“事实上,作为已经了解过状况的人,我们现在的困惑大概比你还多……”
他打开显示器上的一个文件夹,点开了其中一个小的可怜的文档。
“我们为了能与我们交流的文明而来。”
完全出乎意料的简短。
“真的没有其他任何叙述了,或者剩下来的信息全部都没有,再有就是这几张图片,先提醒你一下,我敢打包票,看到内容的时候你一定会感到惊讶的……”阿毅有些迟疑,“说起来,我也感觉事情不太对……”
我毫不犹豫地请他将图片出示。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不久前梦中的回忆立刻变得明亮起来。
那片荒原……那种色调……
还有那个笼罩在深红色光晕中的人影……
“很熟悉,对吧。”
我放下了手中的照片。
“那剩下来的是什么呢?这么大的一个容器,就只是为了送来这一点点东西?”
“不,不……我嘴上是说不明白的,还是你自己来看一眼吧。”
我们穿上防护服进入了保存室,他揭开盖在开口上的一块厚布,用手电向里面打光。
“看吧。”
我狐疑地望向那个方向,顿时感到眼前闪过一阵晃人的光焰。
那是许多造型奇怪的,以蓝、绿、紫色互相交织的结晶,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些呈现奇妙弧度的形状,毫无疑问这是经由细腻的切削、抛光加工,或其他超出我认识的工艺制成的。
“我已经分析过它的成分了,只是非常普通的硅酸盐,还有一些结构复杂、意义不明的有机物。”
“啊,就只有这些?”
“不,事情比你想的复杂……”他用镊子将一片晶体取下。
“等等,你这是?!”
他几乎是随意地将那片晶体投入了坩埚中,随后倒入了一些沙土与水。
“看好了。”
随即,我目不转睛地盯住了那只坩埚。
渐渐地,里面的物质起了变化,一些细微的管状物出现在沙子上。两分钟后,我已经能够用肉眼察觉到沙子数量的减少。而那些管状物正逐渐聚合,变得像块海绵一样。不及我发问,他便开始解释。
“那是土里潜藏的藻类、真菌等等形成的络合体,它们正在其中共生。”
“但是这是怎么做到的呢?中间过程需要的额外能量在哪里?让它们共生的机制怎样呢?”
“不知道……我们还需要更多的研究……”
我忽然回想起不久前培养菌群时的现象,那种异常的增长速度……还有……
“等等,外面的植物怎么样了?”
“你是说,那些藤蔓?糟了!”
我们原本还在思考蒸腾量与植物摄入水量的差异是怎么来的,现在终于有了答案。
“根系的深度居然穿过了土层,还兜住了这么大的区域?这不可能!”
“如果把我们产生的所有可以运用的‘有机质’全部吸收,还是有可能的……”
“天哪……我刚刚去检查化粪池和储存有机垃圾的地方了……那里全是空的!”
就在这时,我手上的小终端上出现了提示。
“病患:赵霖,状态更新:已恢复意识。”
我和阿毅立刻冲向她所在的房间她已经醒了过来,面容因为不见阳光与营养不均衡而憔悴,她正蜷缩在创伤,头埋在手臂与两腿间。
我能听到,她在喃喃低语。
“这是我们没法阻挡的……”
我惊愕地追问着:“什么无法被阻挡住?”
她毫不在意我的发问,自顾自地说着:“只要还有物质交换,就无法隔绝,一个微生物……哪怕一寸有机物……”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的眼神突然就像一张纸一样,被粗暴地揉成一团,向我投来。她带着血丝的眼中,尽是茫然、惊惧,还有无助。
“你们不知道当我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身体里被塞入了另外一个人的意识是什么感觉……”
“另外一个人的……意识?”
“对,就是那个喜欢鼓捣文物的老爷子的意识。‘它’在调试自己的时候,意外把我们的意识弄错了。那老头子的意识……现在应该还在它的里面……”
“‘它’?你说的该不会是……‘极星’?”
“没错……”
她抬起了头,用手轻轻拂过我因为久不打理而又长有蓬乱的头发,脸上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平静、严肃。
“我们不需要了解,只需要感受就行了……所以他们根本没有把这些写的能够让我们读懂……在人类看来,这简直幼稚地不可思议啊……”
我怔住了,能做的只是望向她的眼睛。
“快了,快了……我们迟早都不必再去顾虑这些……”
真是好笑,我为什么还要把这些记下来……现在才理解这些,已经太迟了。直到新联的最高指令下来,我们也才和远在数千公里外的他们一样,开始恐慌起来。
(2096年12月31日)
林海的手札(四)
(整理者注:由于相关的回忆实在太模糊,原文也极度潦草,我只能简单地梳理出这样的文字描述情况)
很快,整个研究所都被封锁起来。一个惊人巨大的不透光穹顶盖住了整个建筑,楼里自带的水电全部中断,所有的给养全部只能都从门口的气密舱送进来。
众人颓然地坐在休息室里,用各自的方法消磨时间。我闻到了浓烈的香烟与酒的气味,走廊里纸片翻飞,依然没有枯死的植物包裹住了研究所,在窗玻璃上蔓延……简直没有比这更令人感到凄凉与绝望的氛围了。
言语难以形容我的心情,除了无力以外,似乎我的情绪也已经被剥夺。那种来自“极星”的隐秘毒素,已经无可遏制地扩散了。
那窗外的东西发出的荧光,而那种光的色彩,与那“极星”中的反光,一模一样。
赵霖是第一个离开的,不过并非出于她的自愿。当歇斯底里的众人将她投入储藏罐时,我惊恐地站在人群后,却发现她竟然还带着一丝微笑。
“不要白费力气……快点躲起来……”我依稀透过那充满绝望的喧闹,听了到她的声音。
至于后面发生的种种混乱,种种猜忌与纷争,我没能看到。我只记得当我从藏身的角落出来时,整个偌大的研究所里,尽是打斗与杀戮的痕迹……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东西……
我通身颤抖着,走向她所在的那个地下室。
那真是我平生见过最奇异的画面……
她的下半身已经像被抽掉了内脏与骨殖的皮囊一般,变得就像某种胶质真菌一般。不断注入的被称为“稳定液”的东西正在填满玻璃罐,就像是她正活活变成一具标本一样。然而她身体上最显眼的那个伤口处——被子弹击中的胸口——却看不到任何泄露,罐内的液体几乎是清澈的。
一旁的显示屏上跳动着各种数据。
我能看到,血氧低的不可思议,心跳的波形仅仅刚刚是能够分辨的起伏。
毫无疑问,她依然“活着”,并且正逐渐变成某种非人的存在。
恍惚间,我看到某种奇怪的光点,正在她的胸口中浮游着,橙红色的光线透过她的肋骨与肌肤,与四周阴冷的偏紫外光相比起来,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仿佛那种光随时就会破体而出,笼罩整个地下室一般。
外面陡然响起了枪声。
“别冲动,别冲动……”
“不!不!不!怎么能这样!”
一人涕泪满面,跪倒在地,已经用手枪抵住了太阳穴,痛苦地发出嚎叫。
“他们就要这样看着我们去死吗?”
“没有办法的,这是为了不污染外界的必要牺牲……”格蕾曼坐倒在终端前,“就算我们不自我了结,他们也会来帮我们一把。”
“你是说?!”
“聚变熔毁武器已经瞄准这里了……另外不用担心,周边地区的无关人员早就全部撤离了,从我们接上接口那时开始……不用害怕,不会很痛苦的……”
话音未落,一声枪响传遍了研究所上下。
那人颓然倒在地上。然而令我感到震悚的是,他的身体并没有停止工作,就像一具三流影视里不死的丧尸一样。他只是有气无力地重复着一句话:
“太晚了……太晚了……”
而后的回忆的画面开始错乱、倒退,人的影子变成了没有明确边际的黑雾,我依稀看到所有的东西正在像梦里一样逐渐打转、靠拢。
从那万物凝聚的漩涡之中,在那片又如创生,又如毁灭的喷流之中,一支长矛在那片飞舞的碎片之中成形,破空而出。
我模糊的视线扫到了那一束腾空而起的光焰,它飞快地上升着,直冲向我视野的尽头。
它会进入平流层,随着气流飘遍整个世界。
我感到意识渐渐消失,再次进入了深眠……
日期?那已经不重要了……
“这段手札来自原名为‘林海’的人士,原本在对‘极星’的研究任务中工作,但和他的同僚一样,他在那场我们都依然了解甚少的变故中失去了作为人类的身份。”
“而与林海相关的隙间者人士最终几乎全数失踪,污染源所在的内陆荒漠地区也因污染的爆发而成为鲜少有人能够触及的地区。”
“我作为一个不起眼的,费尽心力寻找一些无意义碎片的小卒,在被星极教会封存的东西里找到这些文件的时候,还是没有什么实感的。我从一开始没有什么像样的信仰,不相信什么神谕,也没有什么对人类的高深观点。我只是深深地疲倦了——在这种看不到尽头的厮杀里疲倦了。我把它们整理起来,只是想留给未来不必考虑这些东西的闲人取乐罢了。”
程燕海合上了笔记本,各种混乱的声音依然在脑中飞旋。突然,那本笔记本兀自颤抖起来,程燕海惊恐地将它按在床头的茶几上,却仍然难以压制住那种可怕的动静。他感到手上变得滑腻腻的,却又不是手汗的感觉。
笔记本封面上的“Notebook”,竟然在逐渐凹陷下去,浅红色的液体从中缓缓渗出,飘逸的字体也扭曲起来,变得像一双双紧闭的眼睛,漂浮在这片泥塘上。
忽然,那片液体中迸发出一阵明亮的闪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以这个泥塘为裂口,侵入到这一方的世界中来。
“呃!!”
程燕海再一次从梦中猛然惊醒。他感到自己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浑身都是冷汗。他的眼球依然像失去了意识一般无神,瞳孔缓缓地开合着,后背上感觉就像有冰冷的蛇在扭动。
“呕!咳咳!咳咳咳!”
他毫无理由地干呕起来,即使眼前摊在床上的笔记本并没有任何奇怪之处,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异象。
“是信息素!”一个念头瞬间划破他脑中的沉闷与混沌。
“但……我竟然没有听到警报?”
程燕海的喉结动了动。他端起床边的水杯,猛灌了两大口,随后又因脑中微微浮起的一个念头而停止了。
“难道是我神经里残留的?但是后续的检查里并没有检测到……等等!”
他双眼圆睁,但是脑中却空空如也。
“不对,不对……”
怎么会如此空旷呢?
他重新拾起了那本笔记。
“真是邪门的东西呢,我们的档案库里怎么能找到这种东西……”
尽管心有余悸,但他依然怀着寻找彩蛋的心情,翻到了笔记的最后一页。
“这是……?”
林海的手札(零)
啊,我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呢。
如果我是活着,我为什么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无法挥舞自己的手脚,眼前也是一片合眼的昏暗。
如果我是已经死了,我为什么还能思考?
睁开眼的一瞬间,我简直不能更加悲伤——任何人在经历那种恐怖的生活后,想到的一定会是寻求解脱吧。
但是在那种绝望消失之后,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一种有限的释然,也同时作为一种压力的感觉,出现了。就像被锁链狠狠锁住的心脏突然解除了束缚,血液霎时间了涌入干瘪、发绀的心房。
“活下来了么?”
“但,这感觉不太一样……”
我能感觉得到,她已于我苏醒了,她拥有了我们从来没有奢望过的翅膀,正载着我们离开这里。
我前所未有地离她如此接近,让我得以认真地端详她的神情——那双眼睛,与那喙,与那身形都是不同的,是属于她的。
我正蜷曲在她的一节脊椎中。
她正张开一双鸦翼,
他正越过一层肋膜。
“美丽的鸟啊,
昨夜消失的人们啊,
愿你们的魂灵,离开这里,
去往不眠的沙尘外,
化为安详的磐石吧。”
我依稀记得她的话语,似乎是独属于那个遥远世界的创世故事。是在那个我提早睡去的夜晚,她轻声诵读的。
“在那失去时空常识的境界之中,其他的可能性被撕裂,如同墨水一般被稀碎地泼洒在名为‘阿莱夫场’的荒地上。”
“而我们的宇宙,就像在那片荒地逐渐展开的一张画纸。我们被弯曲的纸卷推动着朝着热力学定律的方向移去。”
“而那些墨迹,不断地印入我们的纸张。”
“他们,是偷偷用余墨画了一个标记么……”
她那时在阴暗的篝火边,在记录的开头随手留下了一个从那个遥远的地方得来的标记。
我仍然不甚理解这个记号的含义——那是描述转化的规律的图样么?还是有另外的含义?亦或二者都是?
如今,我只能把它留在这里,然后等待闲人的解读罢了。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阴阳玉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