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氪金，即是艺术。”
莫雨正襟危坐于房内，膝前隔着一部手机。
如同修禅的修者般，面容肃然，呼吸匀称。
今天，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
“这次，再扭不出犹大，我就弃坑了！”
自我催眠般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指尖带着一丝颤抖，在光滑的屏幕上轻轻划过。
上面映出的一颗“鸡蛋”扭了几下，
然后迸出满屏金光！
他紧握拳头，面红血潮，那场面就如每一个攥紧彩票等待开奖一刻的彩民……
“犹大！犹大！犹大！犹大！”
魔怔一般，少年念叨着，紧紧盯着手机屏幕，想要从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扭蛋列表里找出他想要的那个图标……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莫雨沉默片刻，决定再次从头开始看下去。
两次，三次，四次……
无论怎么看，里面都只是一大堆带着“V制式”刺眼标志的普通装备而已。那些都是该款手游里，最为普遍和普通的东西——V制式。
换言之，就是垃圾。
辣鸡中的垃圾。
……
啪嗒！手机从指缝间无力地滑落，摔倒在地。
莫雨瘫倒在沙发上，睁着死白的眼，看上去有点像是腌制了的咸鱼。
——失败了，又失败了。整整一千次十连扭蛋，明明说好的保底几率百分之十，为什么他怎么都扭不出那个想要的装备呢？
手机屏幕里发出的蓝光折射着少年麻木苍白的脸色，如果说，此时的他看上去就像是游戏里的死士也不奇怪。随着那满屏扭出的垃圾装备列表与碎掉的扭蛋蛋壳，少年总觉得自己身体里面似乎也有某种东西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用一句很老土的话来说，那就是感觉某些东西被掏空了。
“……我的钱包啊啊啊啊啊！”
《崩坏校园十三之无限酷炫毁灭决战圣学院之版》——一款几乎陪伴了少年整整五年时光的游戏。十岁那年，父母离异，却无人想要带着这个跟屁虫，于是靠着那份每个月都按时打过来的一笔冰冷的数字，少年整个青春除了学习，其余时间几乎都是一个人独居在毫无温度的空宅子里。
无以为伴，唯有手游。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与学校里，唯有手游与**才会剩下那么一点温度。
他知道自己颓废，知道这世上有更多的人比他还要困难，知道自己不该那样自怨自艾然后沉沦堕落……
但是他就是管不了自己的手。
如果不是因为双手还有其他用处，说不定少年早已狠狠剁掉了。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游戏。
……
……
和所有传说中的开头都不一样，少年在某年某月某天，没有拯救地球，没有天降软妹，没有觉醒XXX的能力。
他只是在某个贴吧里看到了一款广告语——“再不来人家的节操就要溢出了哟~”。
然后少年就入坑了。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第一次有了喜欢的游戏，有了能氪金的游戏。两件快乐事情重合在一起，而这两份快乐，又给他带来更多的快乐。得到的，本该是像梦境一般幸福的时间。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一小时后，他站在了珠江大桥的边缘上。
冷风吹面，少年手里握着一瓶可乐，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夕阳。
“大伟哥，吔屎啦！！”
……
……
“有人要跳珠江啦！”
珠江大桥边上，红灯与闪光灯闪瞎了整个黄昏，而鸣笛声与吵闹声更是混杂成一片吵闹的菜市场。
围观人群的外围处，身穿西装正服的漂亮女主持手持话筒，对着镜头，语气沉重而肃然——“北京时间2015年3月12日19分，珠江大桥的边缘上出现了一身份不明的少年，似乎正要跳桥轻生。他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这又是一起无良老板拖欠员工工资的恶劣事件？这一切的背后，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是性的爆发还是饥渴的无奈？敬请关注今晚八点CCAV频道——《下海少年的不归之路》，让我们跟随镜头，走进一名轻生这的内心世界，欲知事件后续，请继续关注，我们团队将会第一时间继续为您奉上此事后况。”
说罢，这名操着广州话的香港女记者示意摄像机跟上，然后在两名壮汉的开路下，艰难地挤入人群。
历经千辛万苦，她终于来到了最前排，站在警戒线后，距离那名坐在跨栏上的跳江少年只有不到三十米。
记者拿起了一个喇叭，非常熟练地对着少年大喊：
“你好！我是CCAV电视台的香港记者，请问您的名字是什么？”
“草泥马！”
“你好，草泥马先生，之前有不明状况的围观路人表示，你在跳江之前曾大喊一个叫‘大伟哥’的名字，请问这个大伟哥（注1）是谁，与你有何关系？”
“草泥马！”
“先生，你这样一直叫着自己的名字，我们很为难啊，能不能请你透露多一点信息？”
“草泥马！”少年似乎已经化身为复读机，只会说这句话了。
“啧。”女记者转过头来，面对着摄像机，神情沉重：“看来该名少年精神上已经出现了问题，病得不轻，我建议接下来应该由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出场才……”
“小心！有暗器！”
一件不明物体自那跳江少年的手中狠狠抛出，在夕阳的余晖下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众围观人员大惊失色，纷纷一哄而散，而来不及跑开的只能抱着头半蹲下来，绝望地静待死神降临。
见女记者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她的一名猛男同事面色一变，想也不想地朝着女记者飞扑而去，面上摆着的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就让我来替你当挡箭牌吧！”
肌肉男内心闪过无数的人生片段，连望着即将拥抱入怀的那名女同事的眼神也是变得温柔起来——阿花，其实，我暗恋你很久了……
看着女同事那茫然而无助的柔弱神情，肌肉男静静地闭上了眼。
——然后被某种不明事物猛然轰开，倒飞而去！
这就是炸弹的威力吗？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倒飞而出的肌肉男嘴角噙着一丝血，正想就此沉沉睡去，却是听到那边响起了女同事的声音。
“什么啊，不就是一部手机而已嘛。又不是三星的。”
在旁观者敬畏的目光下，那名才刚刚把肌肉男一脚踹飞的女记者随手捡起掉落在她脚边的那个手机，发现上面正显示一个扭蛋的界面。
“这是什么？‘请用手指划过屏幕祈愿’……呃，似乎剩余的水晶（注2）只能单抽一次了呢。”女记者自言自语地念着，然后按照提示下意识地扭开了屏幕上显示的一颗蛋——
一阵金光灿烂。
“恭喜你获得了‘犹大的誓约’……犹大的誓约，什么东西？”女记者茫然地抬起头，却发现那个想要跳江的少年正用很可怕的眼神盯着她。
“你……你……”少年捂着心口，脸色扭曲痛苦：“把手机还给我！！”
女记者连忙点头：“好好好，你先从栏杆上下来……”
被巨大兴奋和喜悦淹没了脑海的少年已懒得去想自己扭蛋一万次还不如人家菜鸟新手一发入魂的现实了。他现在只想把手机拿回来，然后……
“请问，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呢？”
少年茫然抬头，只见对方正握着一根话筒递了过来，与此同时还有一座摄像机对准着他。
“请问，你能不能在广大观众面前，说一下为什么你之前想要跳河轻生？请放心，你的声音，会通过这个摄像头传向全国所有的人们面前的！”
全国人都能听到吗？
少年沉默半响。
然后开口了：
“我即使是死了，钉在棺材里，也要在墓里用腐朽的声带喊出，大伟哥你——”
咔嚓。
一道很不妙的悬空感觉猛然浮现在少年的脚底。
脚滑了。
带着茫然，带着震惊，带着怨愤，少年在众人的面前一闪而逝。
大桥底下传来了一声噗通的水响。
直至过了十秒钟后，围观的众人才如梦初醒——“跳了！他真的跳了！”
那些乱糟糟的声音说不出是激动兴奋还是扼腕叹息。
四周的警察叔叔们纷纷拿起对讲机通知在桥下附近待命的同事赶紧去救人，而那名香港女记者缓缓走上少年刚刚所在的栏杆处，伸出脑袋，怔怔地俯视着下方早已没了那道水波的平静江面，久久没说话，似是被那突如其来的死亡现场给吓懵了。
摄像师走到她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女记者的肩膀，叹息一声：“唉，现在的年轻人呐，真的是……”
“下一篇报导，我已经想好怎么写了。”女记者扭过头来，满脸都是兴奋的潮红：“报导题目就叫《震惊！少年跳江自寻短见，只因在那一夜，失去了重要的东西》，怎样？”
“……”
看对方没说话，女记者又改口：不行，这个题目似乎用过好多次了，要不就换成——《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大人听了会沉默，小孩听了会流泪！》，怎样？
……
……
莫雨并没意识到自己的死亡，除了给某些人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给某位记者添加一些业绩外，竟是再无其他用处。
可笑么？可对于自小就饱受人生冷暖的他来说，说不定，也是一种解脱……
就是可惜那位女仆姐姐了。自己不在，想必她也会面临下岗的窘迫场景了吧？再也不能被这个姐姐欺负，也有点遗憾呢。
被冰冷与窒息包裹的少年，开始逐渐失去意识。
腥臭的河水疯狂涌入口腔内，他开始有一种特别难受的饱腹感。
再见了，这个世界。
……
一阵令人窒息般的黑暗。
带着一声惊叫，莫雨猛然睁开了眼！
他弹簧般坐了起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剧烈喘息着，苍白的脸上卷着被汗水打湿的发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差一点就窒息而死的原因，他总觉得自己的呼吸声有些尖锐而紧促，听起来倒是有点像那些岛国动作片里女主角们的**声。
都这时候了，我还想着那些东西……
莫雨自嘲一笑，正想站起身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双笔直滚圆的漂亮大腿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他的腿，但是……上面穿着的紧身拘束制服是什么鬼？COSPLAY？凌波丽？
是谁帮我换的衣服？
就在莫雨脸色苍白地想着某些本子情节的时候，他耳边挂着的某个小物件里却是响起了毫无感情的电子女音——
[任务地点已到达，任务目标：找出藏匿于圣地亚哥城里出现崩坏的源头，并消灭沿途所见到到的一切崩坏兽与从者——]
没等少年反应过来，那道电子女音再次响起！
[出发倒计时：5！4！3！2——1！]
脚下一空，莫雨掉了出去。
狂风肆虐着少年的头发，耳边更是充斥着连绵不绝的呼啸声。
他颤抖地吃力睁开眼皮，却也一眼便见到了位于自己正下方那个宽广得毫无边际的大地轮廓，差一点没因惧高症而吓得昏厥了过去。
“呜哇哇哇哇！！……”
在高空之中急速坠落的少年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注1:大伟哥，某不良手游开发商。）
（注2：水晶，某骗氪手游的充值代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