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带着水汽,轻柔地拂过她的面颊。
一双略显病态的眼睛无神地望着远方的天空。
那是憔悴的面颊,疲惫的身躯与同样疲倦不堪的灵魂。
纤弱的四肢支撑住清瘦的躯干,她赤足站在窗边,身上是一袭洁白的丝质连衣裙。
苍白的脸侧垂下一条金色的盘辫,她此时正面无表情地伫立着。
一切都显得了无生机。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生命的气息。
打开的百叶窗将晨光分成栅栏的样式,光照在她的脸上,试图在她大而无神的晦暗瞳眸中注入一点色彩,然而它失败了。
可能,时间存在与否,对这一场景都毫无影响。如果可能的话,她恐怕会一直伫立下去。
但那种可能是不存在的。
身后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了,她依旧毫无反应。
“早安,我的小百灵。”那是个沉稳有力的男中音,磁性的声线中显露出真切的关怀。
她总算有了动作,然而仅仅只是转过身来,缓慢而小心。
“你感到好些了吗?”男人看上去越二十来岁,身材高大健硕,考究的黑色礼服显现出健美的体魄。他英俊的脸上线条分明,略方的下巴更显沉着刚毅。此时他正回手将门小心关上,然后放下手中的花束,那双知性深情的双眼便对上了她失落的眼神。
她一言不发,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说了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叹息。
“哦,我知道,每天都一样……”男人立在原地,举止显得很是礼貌。他似乎能听到她说的话,又或是心有灵犀,总之他温柔地说着连自己都信以为真的谎言:“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不用着急。”
“不说那些…瞧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他笑了,变魔术般从身后掏出一本厚书。他似乎早已摸透了对方的喜好,于是他清清嗓子,将书名念了出来:“《不朽者的日记》,是你喜欢的那种传记式冒险小说。”
她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抹光泽,那是惊讶的光,但马上就消逝了。最终她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哦,你喜欢吗?那真是太好了,你喜欢就好。”男人开心地笑了,他笑得像个孩子,“我刚才一直在担心,你可能已经看腻了这种小说。”
“昨晚睡得好吗,我的小雏菊?”这时,男人突然注意到她穿得单薄,连忙嗔怪地惊叫一声,“真理在上!你会着凉的!”
说着,他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走去披在她的身上,下摆一直垂到她的膝盖。
“千万不要再这么做了。”男人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语气中满是关怀:“我不想看到你生病的样子,因为那样我会很痛苦的。”
她揽过那本名字怪异的书,将其抱在怀中,头顺势靠在对方健壮的胸膛上。男人伸出双臂,轻柔地揽住她的香肩。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男人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怀中的她说,“真的,我发誓。”
“亲爱的。”她突然小声念到,声音轻柔。男人听到她的呼唤,连忙打起精神。
“谢谢你……”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字字清晰。
听到对方的感谢,他笑了。
“我会守护你的。”男人深情地说:“我发誓是永远。”
听到这句话,她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落寞之意。
“又是一个永恒的约定。”她悲哀地想着,“对我来说,‘永恒’的意义可不止于此……”
那天,男人只待了一小会儿就离开了,他不想打扰对方休息。
一天又一天过去,男人始终坚持来看望她,无论严寒还是酷暑。
这种探望一直持续到战争爆发那天为止。
男人作为军官,第一批奔赴前线。离别当天,他身着军装走进了她的房间。
“不用等我。”男人温柔的笑容中似乎多了些别样的意味,她看得出那是诀别。
时间在谁也看不到的角落里悄悄溜走,战事向着对敌人有利的局面迅速发展着。
终于有一天,在一片哀恸声中,战败的士兵们带着伤痛和残疾回到了家乡,然而其中却没有那个男人的踪影。
当得知男人的死讯之时,她只是轻叹一声。
不是她生性薄情,只是对于生命的逝去,她见得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即使是自己的爱人死去,也无法触动她的心灵。毕竟,他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她只是抱着那本从未翻看的《不朽者的日记》,静静地伫立在对方的坟墓前,一如当初她看着天空般沉默。
至于为什么她没去阅读那本男人赠送给她的书,原因很简单——那本书的作者就是她,书中的内容便是她的亲身经历,却被后人当做虚构的故事。
“大重启”,这个只有她一人知道的事件,结束了她所熟悉的一切,将剑与魔法送进坟墓,让钢铁与电力走上台前。
名为“科学”的东西,取代了“神秘”,成为了新纪元的根基。
几乎是所有的事物,都被“大重启”所重新塑造了,人们忘记了所有,取而代之的是虚假的历史与全新的知识。
然而她还记得。
她宁愿自己不再记得之前的一切,但灵魂与肉体完美融合的她已经失去了“遗忘”的能力。
每当她闭上眼睛,曾经的故事就如同涨潮的海水般涌上心头。
只有失去了才会珍惜,然而她失去的实在太多了。
所以,在又一次失去后,她终于下定决心结束这一切。
她离开了,坟墓前摆放着那本《不朽者的日记》,以及一束枯萎的花朵。
她开始了寻求安息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