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站在白家的院前,看着手上拿着一串钥匙、正借着月光确定开锁的究竟是哪根钥匙的白浪,我轻声说道。
白浪应该是听到了我的声音,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向我这边看了一眼。
「……」
仿佛是要说什么,但他只是张了张嘴唇,最终又闭上了,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回头去看他手中的钥匙了。
夜晚的清风吹过,带来了些许微凉,但幸好,月亮为这片大地洒下了银花,倒是显得这夜晚不那么寂寥了。
只是相对于我而言,更让人无法忽略的是手心中那小小的、温暖的触感。
于是我看向身旁的她。
我的视线刚好与她的头顶平齐,几丝掺杂在白色头发之中的黑色发丝也在月光的映衬之下显得不那么突兀了。
她微微地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但她的手自从我们踏上回家的路途时,就从未松开过我的手半分。
她眼角淡淡的泪痕也仿佛证明着“牵手”这般简单的事情能给人带来十足的安全感、能弥补我所带来的心伤。
但这只小小的、嫩嫩的,可能稍一用力就会破裂的美玉在我话音刚落之时却从我的手心里滑走了。
「晚、晚安。」
略有些卡顿地说完这句话,白玥从我的身旁向前走去,催促一般把刚刚打开门的白浪推向里边。
白浪倒是从被推的状态之中抽空瞟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丢下一句:
「……晚安。」
看着他俩走进家门,我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起来。
我抬头看天,想要寻得那抹白色的倩影,但月亮早就躲在了云层后头,只落下微光为我照亮归去的路途。
于是我走向隔壁的院门,从口袋里摸出那一根钥匙来,打开了自家的门。
「我回来了。」
明知道无人会应答,我仍然对着黑暗的屋内发声。
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内回荡,正如我所习惯的般只有自己的回声回答了我的语句。
苦笑一声,甚至不愿去随手开灯,我换完鞋便摸黑走向自己的房间。
很久未被拉开的窗帘正好遮住了可能会透射进来的皎白月光,让我的房间仍能保持黑夜的色泽。
但我早已熟悉自己房间的摆设,也熟悉了在黑暗中归家的感觉。
于是我如同能看清屋内一般,刚进门就往房间一角的床上跃去,随意地将鞋子甩向地面,合上了眼皮。
即使之前已经入眠,但那真实的难以分辨的梦境仍是带来了习以为常的困倦感,于是眼皮打架未久,我的头脑就逐渐沉没进了思绪的深海。
◇
「晚安。」
睡梦的朦胧之中,似乎是听到了这么一阵轻声的温柔话语、似乎是有这么一阵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
映照在视界之中的,是一片天空,天穹被灰蒙蒙的阴云覆盖,难见云后的天空究竟会是何种色彩,甚至连本应高挂的太阳都难以从云层中透下些许光亮来。
视线略向下瞟去,并不熟悉但似曾相识的一双白皙的手正搭在鲜红色的栏杆上,修长而瘦美的手指紧抓着栏杆。
那手指或是因为太过用力而导致手上有了些许红印,而身体靠近着水泥地所蔓延到的边缘。
水泥地之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穿着统一校服的学生们在这座楼外来来去去,为一旁已经开始泛黄的树丛另添了一份热闹。
只是这天台上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与楼下那般热闹截然不同,就连空气也仿佛是冰冷的,四肢也因这冷寂而不住地颤抖着。
虽是没有吐出一阵阵白雾,但一股股热气仍是从微张的嘴中向外逃离。
幸好,这份冰冷感并没有持续太久,脚尖轻踮、身体前倾,紧抓栏杆的手也在此时与之分离。
在这一瞬间,飞翔一般的轻盈感漫布周身,而随着脚下大地的触感越来越远,心中和身感的那份冰冷都被另一种感觉覆盖。
那因恐惧、紧张与幸福的颤抖也在此刻停止了,就像是被这股感觉抑制了一般。
……自心底升起的是什么感觉?
好似摆脱了什么,好似身上的枷锁都被松开了,好似一切都不再需要被思考了。
是一种被束缚了的人渴望许久的感觉,一种来自于轻松与解脱的无与伦比的欢愉。
于是闭上眼,嘴角轻微上扬,享受着身周逐渐变暖的空气——
和令人瞬间从这种欢愉中清醒的、坠落所带来的——
失重感。
双眼霎时间张开来,笑容也随之凝固,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全世界之中只剩下那还没来得及后悔就已经触及的、坚实的大地。
——“嘭!”
◇
“嘭!”
感受到一股坠落感,和还没来得及反应这股感觉便感受到的地板的冰冷触感,我一下子就从睡梦之中清醒了过来。
「嘶——」
捂着与地面来了次亲密接触而有些晕的头,再加上刚刚那诡异到极致的梦境,我只感觉到一股累乏感充满了全身。
「和?你没事吧,和?!」
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臂上就传来一股柔软的触感,我扭头看去,发现白玥已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房间里,此时正拽着我的手臂,想要以她那纤弱的力度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没事的。」
在进行任何进一步的思考之前,我优先选择了用手撑着地让自己坐起来,以免身边这位青梅竹马的担心有所加剧。
「就是翻了个身,不小心摔下来了。」
带着笑意说出这句话,我将背靠着床边,一只手抚上额头,随着头脑逐渐清醒,刚刚的眩晕感也减轻了不少。
「你也太不小心了。」
她说着,从自己的口袋中抽出一张纯白色手帕,俯下身来,擦拭着我的脸庞。
此时我才发现,她用手帕去碰触的我的脸庞,传来的是湿润的感觉。
于是我用手去触碰,带着温暖与湿润质感的液体顺着我的脸流淌到手指上。
「我……又在哭?」
茫然地,我不知向谁发问着。
梦中的景象是那么陌生,但只要回想起些许,泪水便止不住地向外奔涌。
「和,你怎么了?」
或许是意识到我的不对劲,又或者是因为我无缘由的发问而感到疑惑,白玥手中手帕的动作更轻柔了一分,而她本人则是以更温柔的语气询问。
那双棕色的瞳孔也快要贴到我的脸上,伴随着一股本应熟悉,但最近逐渐陌生的清香。
终于,我的注意力被她拉了回来。
我的视线与她对上,鼻尖的距离只有短短的五厘米。
她白色的长发束成马尾,此时正因她俯身的姿势而从脖颈旁倾泻而下。蓝色的斑点花纹围裙套在黑色的女子校服外,就仿佛她刚刚才做完家务般沾染着些许灰尘。
阔别已久的亲近距离,就仿佛回到了我和白玥还未开始“冷战”的从前。
我的手鬼使神差地轻握住白玥拿着手帕的手腕,她因我这突然的举动而颤抖了一下,擦拭我脸庞的动作也因此停止。
但她最终并没有做出什么抵抗的动作,只是如之前一般看着我,轻咬着嘴唇,就仿佛憋着什么话语。
是啊,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比起去思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起那因为与她分开而带来的长久的愤懑,更重要的青梅竹马就在我的眼前。
——而之前的我一直忽视着她的想法,不知和谁怄气一般自顾自地悲伤。
于是,我张开双唇:
「小玥,对不起。」
「和,对不起。」
两人道歉的话音同时响起,竟顿时间止住了我们的思绪,耳畔只有“嘀嗒”的钟表声与两人的心跳。
「哈,什么嘛……」
而打破沉默的,是白玥轻松的笑声,和她眼角流出的几滴泪水。
「和个大笨蛋,你道什么歉嘛……」
说着,她整个人向前倾斜,将身体的重量压在我的身上,把头埋进了我的胸口。
感受着胸前轻柔的触感,我松开那握住她手腕的手,转而抚上她的背,轻声开口:
「抱歉,这么久都在一个人去想那些事……」
「该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一直都……」
而从胸口处传来的、带有哭泣声的话语,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就连我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只剩下了一阵阵抽泣声。
她的双手从我的腋下绕过,轻轻地环抱在我的背后,但又刻意地不去碰触我的背。
虽然我们之间仍是默契的沉默了下来,但好景不长,“嘀嗒”的钟表声被我七点的闹钟替代,刺耳的“呤呤”声充盈了整个房间。
胸前的她微微抬起头,脸颊相比之前红了不少,或许是在情绪激动平复过后,羞涩的情感涌了上来。
她似是嗔怪地对我嘟了嘟嘴,从我的身上起来,一手按下闹钟,另一手轻快地拉开窗帘。
作为清晨标志的阳光终于是得到了释放,一股脑地从刚才还被窗帘遮掩的窗户外冲进来,照亮了整个房间,即使是处于角落的床这边也未有被遗忘地被光束点缀。
即使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但那窗户的玻璃仍如同从前那般透亮,而许久未拉开的窗帘上也并未沾染多少灰尘。
这一切,都要感谢于面前这名即使在阳光下白皙得像是透明一般,但背影仍是如此耀眼的少女。
她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微笑,顺着阳光照进的方向,对我伸出手来。
而我的嘴角早就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伸手搭在她的手上作为回应,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样才像曾经,至于那诡异的梦——就让它随着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几束阳光,一起弥散到空气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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