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魔界还算比较有名的图尔家族的长女,捏诺瓦.图尔和众多贵族子弟们一样有着一个古怪的小嗜好,那就是和弟弟一起去畜棚里观看魔兽的出生。
“姐姐!捏诺瓦姐姐!快看!八蹄马的幼崽快生下来了!”弟弟梅尔兴奋地指着刚出生的幼小魔兽大声说,好像自己比那快做妈妈的魔兽还要兴奋似的。
“这下子,小黑的家族又壮大了不少啊!”有些急不可耐,向着梅尔微笑的捏诺瓦话还没说完,她那小小的身躯就已经有一半翻过栅栏,接着更是直接跳进畜棚里,完全不顾自己的大小姐形象。
那娇小的身影并不轻巧的落在畜棚的地面上,‘啪叽’一声,少女可爱的小脚在潮湿的地面上留下一对可爱的小脚印。可代价却是棕色的小靴子被溅起的泥土染上了深褐色,仔细看的话,裙子上也沾了一些污点。
虽然弄脏衣服让她有些不高兴,可比起即将诞生的魔兽,这些都算不上什么。
但一旁的梅尔并不这样认为,他太小了,还没办法自己一个人爬过栅栏,只好尽量吸引姐姐的注意,让她‘帮’自己进去。
“这就是姐姐你偷跑进去的下场!快抱我进去!”梅尔故意大声说话,并坏笑着将细小的胳膊伸过栅栏同时不停挥动着小手,恨不得让姐姐立刻把抱他进去。
面对这样的弟弟,捏诺瓦也只好束手就擒,毕竟那是她可爱的亲弟弟,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之一。她认为全世界的姐姐应该都会把弟弟当做宝物,这世界上恐怕还没有一个姐姐会拒绝向自己撒娇的弟弟吧。
可就在捏诺瓦正打算伸手去接弟弟的时候,一个令人不愉快的声音出现在她身后。
那声音沉闷而无力,听上去有点响夏天田野里的癞蛤蟆,呜噜呜噜。
“这畜棚里又臭又脏,不是你们这些小少爷和大小姐该来的地方,能不能换个地方去玩啊”。
突然说话的是个一头金发,有着淡蓝色眼眸的年轻人,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麻烦死了”
捏诺瓦还是第一次碰到下人敢这样和主人说话。她收回刚才想要去抱起弟弟的手,接着双手叉腰,生气地说:“这里是我家的畜棚好吗?你这样的下人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还有我的弟弟说话!”
像是要为自己加油一般,少女瞪大了水灵灵的金色眼眸,撇着的小嘴毫不示弱,等着对方如何回答自己。
甚至已经开始思索如果对方顶嘴,自己是不是应该狠狠抽他两个耳光才能作罢。
“姐姐”梅尔看到姐姐好像真的生气了,也顾不上撒娇,艰难的想从栅栏那边爬过来。可还不等他调整好姿势,就已经一个跟头摔了下来。
伴随着捏诺瓦的惊叫,和比刚才还要响一些的‘啪叽’声,梅尔摔倒在畜棚的地面上,而衣服上更是布满了掺杂着粪便和散发着尿骚味的深褐色泥土。
“呜呜姐姐”
突然摔下来,梅尔也被吓坏了,他坐在地上,半举起手臂,望着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自己哭的稀里哗啦。可还不等捏诺瓦去扶起弟弟,那金发青年又发出刺耳的笑声,好像看到自己的主人出丑是非常光荣的事情一样。
“哈哈哈,我说过吧,这里不是小少爷大小姐该来的地方。哈哈,摔的像个小泥鳅一样,哈哈哈。”他肆无忌惮地大笑出声来,完全不顾捏诺瓦恶狠狠的表情。
这可把大小姐气坏了。
“不许哭!!让别人看笑话!”但比起哭泣的弟弟,捏诺瓦还是觉得被一个下人嘲笑更让自己不愉快。她只好转向弟弟,大声的训斥着梅尔发泄心中的不满。
梅尔知道姐姐真生气了,他很识相的没有再哭下去。接着不等姐姐扶他起来,他已经老老实实自己爬了起来。
“去别的地方玩吧,姑娘们,别打扰我工作啊。”似乎还嫌自己不够没礼貌,金发青年又火上浇油的随口说了句。
本以为他还会在说些什么话的捏诺瓦刚想要还嘴,可少女发现他已经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头的工作——一心一意的帮着母八蹄马剪断了小马的脐带,而完全无视了姐弟二人。
一旁的捏诺瓦和梅尔虽然很想发火却害怕自己真的会打扰对方工作,让‘小黑’陷入危险的境地。只好安静地站在一旁。
本来捏诺瓦心里还打算等对方接生完以后在好好的教训一下这个目中无人的下人。
可当她和梅尔看到小马驹在母马的舔舐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后,就只顾着和弟弟欢呼出声来,早把刚才的不愉快忘了个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闯进了这间畜棚。
“小姐!少爷!跑到这么脏的地方在做什么!”年迈的老管家满头大汗的跑进畜棚,大概是听到了孩童们欢笑所吸引才来的吧。一见到自家的小主人,他也顾不上地面上的粪便和脏物,立刻推开了畜棚的栅栏走了进来。
“嗯哼,管家大人,您总算是来了,不过,我建议您先整理下您的脑袋。”而金发青年一边用脏毛巾擦掉手臂上的血迹和羊水,一边略带笑腔地打着招呼。
“脑...脑袋?”慌慌张张的老管家急忙伸手摸起自己的脑袋,等摸到头顶时才发现,原来自己那一头飘逸的银白色假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快要脱离自己头皮的掌控,眼看着就要掉了下去。
“你”想要说些什么的老管家涨红了脸,像是憋着一口气,接着用手扶着假发,冲着年轻人大喊:“快去工作!别再这里偷懒!小心我把你赶出这个家!!”
而捏诺瓦和梅尔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望着老管家那一边扶着假发一边愤怒的样子更是让两个人的眼泪都快要笑了出来。
“好的,遵命,属下这就去!”接着有气无力的青年挥着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畜棚。
望着渐行渐远的青年,一旁的老管家没有好气的补充了一句:“所以说,半魔族都是些低劣的家伙。”
“半魔族?”管家的话引起了捏诺瓦注意,捏诺瓦用手指擦去眼角的笑泪,接着瞪大了眼睛继续问:“那家伙真的是半魔族?”
“啊,是的,托德大人雇来的牧马人,哦,梅尔少爷,我建议我们马上就去洗澡。”看上去老管家正极力忍受着梅尔身上的尿骚味,他像是从水盆里取出一件湿透了的大衣一样将梅尔从栅栏里抱了出来,随后牵着两位小主人的手离开了畜棚。
离开畜棚的捏诺瓦不时的回头看着远去的金发青年,她似乎很在意什么是半魔族,可望着那和老人一般蹒跚走路的青年,她还是眉头紧蹙,冷哼一声,用力地回过头,不再去理会对方。
之后的一个月里,这个年轻的牧马人就像是必然升起的太阳一般不停的出现在大家的闲聊或是某些悄悄话里,这让捏诺瓦很不愉快。
“他很帅吗?明明看上去懒得要死,眼睛里一点力量都没有。”想起几个女仆老是一脸花痴的偷看议论那个让自己不愉快的年轻人,涅瓦诺不由得将对方的脸和自己父亲的脸做了个对比。
“眼神无力,鼻子也不如爸爸好看,嘴看上去就像是一张欠打的嘴,这种家伙究竟有什么好迷恋的。”最终,少女放弃了再去想对方的想法,在她看来,那群女仆是因为没有见过世面才会认为那个讨厌的家伙帅气吧。
托德作为图尔家的武官已经侍奉了图尔家整整三代人,年近四十的他身高有两米多,即使在普遍身高很高的魔族里,他也算得上是相当魁梧的男性。
此刻,他面对着拥有一头金发,淡蓝色眼眸的年轻男性沉默不语。
他面前的长桌上数份文件散乱的堆在那里,每当托德踱步而过时,他都会瞧一瞧那些文件,又瞪一瞪年轻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沉默持续着,两个男人维持这样的状态差不多十几分钟了。
终于还是金发青年率先打破沉默。
“您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要回去工作了。”他毫不掩饰自己一副受够了的表情,无力地盯着托德。
“别这样看着我,年轻人,你最好解释下,你是怎么知道新军的计划,以及现任魔王大人会失败的呢?”而托德抿着嘴,盯着金发年轻人,认真地说。
“猜的,你知道,我这样不受欢迎的半魔族连地图都没看过,怎么可能知道您这样大人物所说的是什么呢?”年轻人一边摸着自己的耳朵,一边面无表情地说着。
他那圆润的耳朵与托德的尖耳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着面前这个有着不同于自己的年轻人,托德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他说的很对,半魔族是没有资格接受教育的,这些人类与魔族,或是魔族与人类生下的孩子,只能从事最低级的工作,但是这真的只是运气猜中的吗?
新军从天险长河横渡而上,切断了魔王军的补给,一举消灭了魔王军的主力,这样细致的预言,真的是猜中的吗?
怎么可能!想到这里托德眉头上挑,随手抄起了桌上的一张地图。然而他只是假装聚精会神地看着地图,实际上却是不停偷瞄着站在原地不动的金发青年,思考着青年所说的每一句话。
好在结果还算好,多亏了这预言,他和家主打算与主力一同压制而上的时候留了一手。否则的话,自己和家主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回想起那天和年轻人见面时的情景,托德不禁皱起眉来。 为什么,为什么那天自己会听着一个半魔族凭空的胡说一气呢?
“你先退下吧,保护好那些战马,后面我们用到它们的地方还很多。”不等托德说完话,青年已经转身离去,而托德接着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桌上那堆散乱的文件上。
毕竟比起所谓的预言的应验,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
***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沉重,捏诺瓦注视着父亲那已经许久不见笑容的脸,担忧的问母亲:“母亲大人,父亲大人最近怎么了?总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已经好几天都没有抱过我和弟弟了。”
她的母亲图尔侯爵夫人似乎被女儿这句话给唤醒,才把注意力从丈夫身上转向自己怀里的女儿。
“傻孩子,你父亲在担忧魔王大人和整个魔族的未来。”可话刚说出口,夫人就一脸后悔的没在多话,欲言又止的她轻抚着捏诺瓦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亚麻色头发陷入了沉默。
捏诺瓦不解地看着泫然欲泣的母亲,她很疑惑,为什么善于言辞的母亲话只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下去。
沉重的气氛让十二岁的少女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终于,在管家的敲门声中,这沉重的沉默才勉强被打破。
“主人,魔王陛下的信件。”
“哦,终于下决定了吗?”
捏诺瓦注意到了父亲脸上表情的变化,接过信的一瞬间,先前阴沉的脸庞,立刻染上了一抹喜悦。然而转瞬之间,昙花一现的喜悦伴随着父亲打开那封信后就被焚烧殆尽。
“投降?!这昏君都在说些什么?”父亲那扭曲的脸吓坏了捏诺瓦,她从没有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
“答应议会的要求,承认他们的合法权利,这昏君难道想要交出魔王的权利?”愤怒的父亲在屋子里快速的踱步,过了好一会才恢复了平静。接着他一脸平静的对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说:“下周四,魔王陛下会在他的城堡中举行和谈的宴会,我们明天就动身前往王都。”
平日里很喜欢聚会的父亲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是捏诺瓦完全没有感受到父亲的喜悦。
出门的时候,少女回头看了眼父亲,而说完那句话的父亲好像苍老了许多,接着他再次强硬的将捏诺瓦和自己的妻子以及老管家都出去,一脸痛苦地关上了房门。
***
托德接到投降的消息后,竟然露出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这让手下的百夫长和骑士们大吃一惊。他们不敢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个身高两米多的巨汉竟然哭的比失去了母亲的孩子还要伤心。
“战争结束了”丢下这么一句话,托德无视了一脸茫然的手下们,离开了训练场,独自一人前往畜棚。
来到畜棚前的他很快发现了金发青年的身影。不远处,年轻人正在温柔的抚摸着八蹄马那闪亮的鬃毛,不时轻声说着“乖,乖。”之类的话。
托德并没有呼喊年轻人,他静静地向着年轻人和八蹄马走去。
可还没走近,意识到身后有人的年轻人就转过身,正好对上了迎面走来的托德。
望着突然走过来的托德,青年露出了满脸愁容,甚至出现了一丝不愉快的表情,即使他没开口,托德也知道他现在心里一定在不停的重复着‘麻烦死了’这四个字吧。
“别那么紧张,年轻人,只是个失去了生存意义的大叔,想要骑马出去溜溜弯,能帮我上好马鞍吗?”托德苦笑着看着年轻人,将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武官大人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不过您一个人没关系吗?”年轻人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个好像失去了气势的狮子一般的武官,丝毫没有顾忌。
这让托德无奈地叹了口气,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讲道理,平日里的托德走起路来可是昂头挺胸,但是今天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有气无力。
虽然年轻人有些疑惑,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介意的话,你愿意陪陪我吗?”托德重新抬起头,却并没有看向青年,反倒是将目光瞟向远方。
“只要您不嫌弃我这个半魔族的话。”而青年也只是耸了耸肩,随口回答。
***
灼热的阳光已经不再那么灼人,缓缓西下的它将整个世界染成了漂亮的橙色。河堤上,两匹八蹄马缓慢的沿着河岸走着。
“就是这样,魔王大人连最后的决战都放弃了,拱手把王都让给了那些卑鄙的商人们。”说话的中年男子托德悲愤交加,咬牙切齿的样子,仿佛如果对方就在自己面前的话,自己仅凭着这些牙齿就能把他们撕成碎片。
“不过不打仗的话,不就不会再死人了吗,这不是挺好的吗。”一旁的金发青年有气无力地回应着托德,他眼神无力地看着倒映着夕阳的河面,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托德有些不高兴。
“那么之前的牺牲又是为了什么?!!!”托德一想到年轻人这没骨气的话,一瞬间失去了理智,突然的怒吼更是让身下的八蹄马受到了一点惊吓,发出了轻微的嘶鸣声。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粗鲁,托德忙向金发青年道歉。
然而青年只是微笑的摇了摇头。
“不,托德大人,是我的不对,我没参加过战争。”青年犹豫了下,“这样随口而出的话才真是侮辱了您和您的战士,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不等托德回应,金发青年拽紧缰绳,接着调转马头,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托德紧随其后的也将马头调转,他一脸失望,不说一句话,心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果然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被他随口说中的吗?
掩饰不住的失望开始浮现在托德脸上。
还以为能够听到些高见呢,这样想着的他握紧了缰绳,接着他轻轻的踢了下马腹,不一会就追上了已经先一步离去的年轻人。
太阳只剩下一小部分还在地平线上挣扎,好看的橙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天空染成了鲜血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