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上方的天空沉着阴云。
入冬前的风有些微凉，什么时候飘起雪花来也不意外。
细雨拍打在少女的白色长袍上，化作灰点消失不见。
街道没什么人，想来也是，这种特别的日子里，应该没人有心情外出。
莉娅·安·希卡眼眸里蒙着水雾，抬头看向身前不远处入云的高耸建筑，有些出神。
这座辉煌到有些令人头晕的中央教堂，此时却在逐渐在绵密细雨中模糊了轮廓。
宽阔石板有些积水，映照在其中的穹顶在她脚步的搅动中化为几块冰冷碎片。
莉娅依稀记得，多年前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发生的事。
那天正是王国大典，她与一众黑街的野孩子正巧挤在人群前列。不知是有人故意还是巧合，她被推着闯进了国王加冕的红毯上。
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所有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那时的空气正如现在一般凝滞，冰冷刺骨。
如若不是教皇冕下宽宏大量，她早就死在禁军的兵刃下了。
“这也是主的意志。”
那时的冕下面带笑容，用宽厚且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权杖一挥，便制止了赶来的禁军：“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兴许是猜到王室会秋后算账，教皇冕下索性就把她留在教堂修習。
这么多年过去，虽然过程磕磕绊绊，但莉娅也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圣殿骑士。
可冕下却不知为何对她日渐疏远，有时甚至都拒绝她的觐见。
前几日，她奉命前往王国边境协助猎魔人的魔物清扫。
本以为可以借此一展身手，让冕下刮目相看，可回来的路上却收到噩耗。
教皇冕下，阿弗里尔·潘德拉冈遇刺身亡。
莉娅带着胜利的喜讯回来，而现在只剩下悲戚与后悔。
这样想着，泪水终于从眼角溢出。
步伐愈发沉重。
“希卡大人！”
值守的骑士看清雨中的来者，拔出的长剑又回鞘中，转而行了道骑士礼。
他们的面色无不沉重。
今天是教皇冕下安葬的日子，以他本人的意思，似乎不允许莉娅进入这里。
因为…明明是神明的信徒，但冕下却要求火化自己。
别人可能不会做什么，但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莉娅一定会阻止的。
那是冕下对他自己的亵渎。
明明每任教皇的遗体都应当存放在圣城的地下室中。
“您…怎么来了？”
不像几位前辈一样，刚刚入职的几个士兵面色越显阴沉。
他们支支吾吾地斟酌用词，打量着这位短短数年便拿下圣殿骑士首席的前辈。
如今的莉娅并非当初画像里那般光鲜。
往日一丝不苟打理的乌黑发丝凌乱地黏在脸颊，眼神有些空洞，面色发白、憔悴。
长袍下戎装未褪，被血污染黑的革子长靴上又覆了层雨后的尘泥。
那个一往无前的英姿已经埋在雨中，消失了。
“我来见冕下。”
紧咬嘴唇，莉娅一字一顿地从喉咙中蹦出这几个字来：“让我进去。”
守卫们眼神中闪过不忍，但还是抽出长剑交叉横在她的身前：“抱歉，请不要扰乱仪式，莉娅大人。”
短短一句话却让她像吞了铁砂似的。
莉娅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垂着视线。
冕下，她最尊敬的人。
那份恩情她无以为报，虽不知冕下后来为何对她越发疏远，但至少应该让她再见最后一面才是。
这其中，她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我说，让我进去。”
不知不觉间，莉娅已经握紧腰间长剑的剑柄。
“冕下已经安息，安德森主教特别吩咐，不准许任何人打扰冕下的清净！”
士兵们后退几步，但还是没有放行。
少女沉默，忽地拔出长剑。拨开兵刃，直接向殿内闯去。
“等、等等！你不可以——”
守卫们正要阻拦，一股强劲的冲击却把他们掀翻在地。
可她却身形一顿，随即紧皱眉头。
莉娅·安·希卡眼底的灰冷泛起一丝皎洁银芒，她望向礼堂后的紧闭大门。
“这是…”
微弱、隐蔽，诞生自漆黑与血污的邪秽气息中从那里缓慢涌出。
身为被祝福的圣殿骑士，莉娅对这样有如黑街里死老鼠般的肮脏恶臭很熟悉。
吸血鬼。
中央大堂已经被吸血鬼独有的气味填满。
这纯粹的黏稠气息，毫无疑问是相当高位的吸血种。
“你们出去。”
莉娅面色冷峻，喝令刚刚爬起的守卫们离开这里。
如果必须面对那种怪物，他们可帮不上忙，反而会是累赘。
“…是。”
领头的士兵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虽觉得有些憋屈，但还是拉着部下离开这里。
“…”
为什么这里会有吸血鬼的气味？还偏偏是在冕下遇刺死去的时候…
不好的预感在胸腔膨胀，随着心脏跳动泵遍全身。她无法考虑太多，将祝福之力加持在长剑上，直直冲向礼堂后的房间。
从最外侧的大门一直到最深处，需要穿过一段不短的宽阔道路。
青色石板铺成地面，往日里经常挤满虔诚的信徒，可现在却连警备都没有。
安静地令人发寒。
莉娅只听得到蜡烛燃烧的声音越来越远。
她将长袍褪下，露出甲胄，摆起了战斗姿态。
那不详又阴森的气息越发浓郁，从门缝中溢出，被污染的浑浊空气令她感觉不适，被祝福过的铠甲也发出抗拒一般的撕拉声。
她高高跃起，圣洁的辉光附着在体表。
足有四人高的厚重大门“砰”的一声被踢开，直撞墙壁。莉娅与碎片一同冲了进去。
映入少女眼帘的是各式的刑具，很显然，这里就是她从未来过的忏悔室。
正中央，巨大的神像脚下，摆着一口银棺，两头分别站着人。
一边是教皇冕下的左右手，安德森主教。
而另一边则是那污秽气息的根源，一只白发吸血鬼。
在女神祝福的滤镜中，肉眼可见的邪秽气息正笼罩着吸血鬼的全身。她就站在那里，单手抚摸着银棺，眼中盈着皎洁的笑。
安德森主教紧捏着手中的双刃，手臂额头青筋暴起，大声地说着什么。
莉娅的闯入，让这明暗两人的交流戛然而止。
“希卡？”
艾德森蹙眉，而吸血鬼则是笑容更甚，玫瑰色瞳孔看向希卡，让她浑身不自在。
“原来刚才在我领域里横冲直撞的就是你呀…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莉娅很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只吸血鬼。
但怒气已经让她没工夫想太多，在思考之前，剑刃就已经先一步挥砍出去。
“离冕下远点！”
全力挥出的一剑带着圣洁的金光刺破空气，在砖墙上留下一道肉眼可见的沟壑。
那吸血鬼躲开了。
不过，暴露在圣光下对她来说也不好受。
“喂！这可和说好的不一样！你叫她住手啊！”
吸血鬼叫嚷着，视线越过莉娅，看向安德森，大声喊叫着。
不过，看她的神情，根本没把莉娅当回事，只做是小孩子的玩闹罢了。
安德森只是默默退到一边，没有接茬。
莉娅提剑拦在棺木前。双目狠盯着那白发身影，咬牙切齿：“别想再靠近冕下，邪魔！”
“…你倒是听听别人说话啊。”
和吸血鬼有什麼谈的？
——“下地狱去说吧！”
莉娅将剑身抬高，低声吟唱，无数金芒汇聚在她周身，最终覆盖于剑刃。
那圣光如银针一般刺痛着吸血鬼的皮肤。
只见她小脸一滞，神色终于泛起些许慌乱。
“喂、喂喂！适可而止好吗？你难道准备把这里拆掉吗！”
“教廷有的是钱！拆就拆了！”
莉娅嗤笑道。
她所忠诚的只有教皇冕下，教廷怎样都与她无关。
“哈？！”
吸血鬼摆出看着白痴一般的表情。
就在这时。
“是谁在吵…”
莉娅身后那银棺中却传出一声略显疲惫的抱怨声。
那声音并不是她记忆中慈祥老者，而是少女的声音。
“…”
莉娅神色一顿，手中的光刃也衰退下去。
而随着布料摩擦而过的声音，她才回神来。
棺木里，一个金发少女从中坐起。
“莉娅？”
她的声音有些稚嫩。
宽大的典仪长袍像被褥一样披盖在她的身上，只留下牛奶色般的脖颈闯进莉娅的眼中：“你怎么在这…嗯？我的声音怎么了？”
她看着莉娅，脸上挂着和熙的微笑，以及…因为不习惯自己声音而清嗓子的声音。
莉娅看着她，有些搞不清状况。
既然这里躺着的不是冕下，那现在的教皇还在何处？
心底涌起一阵没来由的酸楚，莉娅深吸口气，问少女：
“你…是谁？”
“我？”
棺中的金色毛团被问得愣住。
“希卡，不得无礼！”
安德森这时才站了出来：“她正是冕下。”
“？”
莉娅满脸的不可置信，一手指向棺中少女：“你确定？”
“是我啊，怎么了？”
被提到的少女神色微妙，看着莉娅，乱发上的呆毛一蹦一蹦。
就像从来没死过一样，生龙活虎。
“我不信。”
三人面色各异，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当然，刚刚复活的教皇仍然没搞清楚状况。
“都说了，要听别人说话啊…”
没人听见吸血鬼小声的嘟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