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的女神像发出暖光萦绕教堂，驱散大门外的寒意。
礼堂中只有四个人影。
莉娅、安德森、吸血鬼，以及“前教皇”阿弗里尔。
“就是这样，冕下。”
安德森微微欠身，给她让出了位置。
身为前教皇的金发少女只是默默听着，许久才低应一声，声音清澈如泉，泠泠作响,惹得莉娅喉咙一紧。
经过安德森的一番解释，事情已经了然。
而后，她沉下视线。
他，法洛斯教团，正教教廷现任教皇，阿弗里尔十一世，遇刺而死，但又没有完全死。
她，复活了。
只是世界上多了一个不死者身份的女孩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这整件事情，教廷里只有几位大主教，以及后来闯入的圣殿骑士首席莉娅·安·希卡知晓。
不过她还是打心里觉着这件事荒唐。
复活一个人的代价竟然就只有这些吗？
别的不说，甚至还让她返老还童了。
阿弗里尔的怪异情绪并非源自于变成女孩子这件事，而是因为主教们竟然为了复活她竟然准许自己教廷的教皇变为不死族，也就是僵尸。
她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更是一位坚定的无神论者，对女神没有丝毫信仰与敬畏之心的她能成为教皇实属意外。
但既然身居高位，那就要把自己表演得像一些。
于是乎，这些年来她滴酒不沾，到处布施，甚至用这些年的积蓄主导修建管吃管住的贫民学校。
演着演着，她自己就入戏了。
阿弗里尔面对神像，像以往一样摆出虔诚的表情，双手紧捏几近滑落的宽大衣襟，仔细思考安德森的话。
这位主教在她的印象里是偏执到近乎有些疯狂的教徒，在他的据理力争下这场复活计划才得以被一众主教同意。
甚至千里迢迢找来了吸血鬼来主导仪式。
没错，就是现在坐在银棺上冲她呲牙的家伙。
吸血鬼的名字叫安可，是阿弗里尔值得信赖的友人。
这件事只有少数人知晓，早年便一直跟随他的安德森就是如此。
她还记得，刚成为教皇的自己尚未享誉整个大陆时，为到战乱地进行义诊，还把莉娅送到她那里照顾了几天来着。
“唉。”
一想到这俩活宝，阿弗里尔就无奈到笑着长出一口气。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虽然变成了女孩子，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算她是唯物主义者，但已经在这个世界用魔法与神术救助了很多人，早就已经习惯。
只是...这样的事传出去的话，绝对晚节不保。
当年她虽是意外上位做了教皇，但不想辜负教众的期待，她可是勤勤恳恳花了几年才在他们眼里留下了个德高望重的形象。
可现在一切都化为了过眼云烟。
他变成了女孩子。
“教皇”是一个少女这件事情说出去是否有人相信暂且不论，单单就因为她女性的身份，就绝对不会被普世民众相信。
毕竟正教的教廷历来的教皇只有男性。
难道，功亏一篑了吗？
阿弗里尔心里怅然。
“你们说话啊...”
她蹙紧眉头，看向身后几位表情各异的人。
既然如此，就不能送佛送到西吗？
“冕下。”
安德森说话了。
低沉的声音中有一丝担心。
他总是这样，从教皇第一次把他从那个昏暗无光的地道中带出来直到现在，安德森总是最虔诚的信徒。
当然，信仰的当然是他。
所以她才不怀疑安德森到底是如何接受她会变成不死者这个事实的。
深深地出了口气，阿弗里尔努力地调整自己的表情，摆出一副自认为威严肃穆的脸，这才回过身去。
“其他地区的主教怎么想？”
“他们不会为难您的，毕竟...”安德森的眼中存有亮光，单膝跪地，将权杖交予阿弗里尔：“您是真正的圣者——为证明您自己也是众生的一员，甚至不惜用火葬的遗嘱来证明这件事。
就算您无法恢复原来的身体，教皇的位置也将永远空置。”
“这是他们的意思？”
阿弗里尔歪歪头，金黄色乱发上的呆毛左右摇晃，全然不复之前那忠厚长者的模样：“真怪。”
“咳咳。”
看几人明显有无视自己的样子，吸血鬼安可连忙咳嗽几声来证明自己的存在：“这神像晒得我很难受哦？”
...
时间已是傍晚。
雨停，日暮慢吞吞地铺在云层间，傍晚的微风凉意中蓄着润意。
翠绿的枝叶挂着水滴，映着日暮。
离开中央大教堂，莉娅和安可默不作声地跟在阿弗里尔身后，三人站在回廊里。
此前，阿弗里尔吩咐安德森去召集其他知晓此事的大主教，除宣告自己的复活外，还需要针对此次的袭击事件和以后教廷的日常管理事项做出准备。
教堂里设有禁制法阵，一般的魔物在这里都会被削弱个七八分，安可是这样，重生为不死者的阿弗里尔也一样。
在那种光明的气息里滞留，浑身上下有如被刀割过一般的刺痛，就像被扔在蒸锅里，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将体内炽烤一遍。
虽然阿弗里尔身为不死者其实根本不需要氧气便能存活，但想要发出声音，少量的气体交换必不可少。
老实说，她还蛮不习惯的。直到离开那里之后身体才好受不少。
安可也是，她大大地伸懒腰，银白色发丝在脸颊倾泻而下，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她对雨后的湿润空气很是满意。
金发少女看着银发的吸血鬼少女，微微垂目。
二十几年了，安可的外表看上去却一点没变，和当初救下她时一模一样。
这就是吸血鬼，寿命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时间的刻度。
要说有什么不同了，大概就只有安可身上的气势更为凛冽锋利，眼神更为深邃。
阿弗里尔知道，安可现在已经是一方领主，即便模样没变，她也再不是印象中那个胆小又害羞的小丫头了。
以前那个她，一猜就透，现在阿弗里尔却有些看不出来她的心思。
到底是因为安可终于长大，还是因为她们之间生疏了呢？
阿弗里尔掐断思绪，轻叹口气。
“安可，这一次谢谢你了。”
“客气~”
安可摇头，轻柔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来。这样子颇有些阿弗里尔印象中的模样：“不过说来……阿尔，你真不怪我把你变成这样子吗？”
阿尔是安可对她的昵称，虽然听起来有损教皇的威严，但这么多年叫过去了，她早就没了纠正的力气。
“这有什么？”
阿弗里尔抿唇微笑，看得莉娅一呆，安可也是眼神微动。
其实她在乎得很。
但，反正变都变了，还能怎样呢？
对她来说，自己没有死去便已经是很幸运的事情，没有道理再对帮助自己的人抱怨什么。
不过是变成女孩子而已，既然能变过来，总会有变回去的办法的……
最重要的是，大家都在注视着自己。
阿弗里尔深知自己在她们心中应当是如父亲一般的值得依靠和信任的长辈，所以绝不能在她们的面前表现出不稳重的一面。
形象！很重要！
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游刃有余的微笑和令人景仰的高尚和沉稳！
这就是她作为教皇的奥义！
但——
“可是，变不回去也没关系吗……”
“哎？”
安可说出这句话，阿弗里尔的脸色就变了。
“变不回去？可是安德森说……”
“那只是为了安慰你而已，教皇大人~”
安可忽然俏皮一笑，探身挽住昔日友人的手臂，小脸凑到她的耳畔。
暗沉的幽香袭面，肌肤紧贴，冰凉凉的，撩动着阿弗里尔的心弦。
紧接着，安可轻声道：
“毕竟是从来没有试过的魔法，要小心不要把你变成吸血鬼，又得好好避开对你灵魂的影响，所以一不小心就……变成女孩子啦。
你也不会怪我吧？”
阿弗里尔偏过头，与吸血鬼玫瑰色的眼眸相对。
二人近在咫尺。
安可无辜地眨眨眼，故意摆出悲伤的表情。
“喂，注意影响！”
莉娅终于忍无可忍，把吸血鬼一把推开，大声喊着：“教皇大人，我申请把这家伙就地正法。”
“嗯...不行。”
阿弗里尔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
“果然，阿弗里尔会讨厌我啊……”
“没、没有，绝对没有！安可，这种事情，不过小事一桩罢了，只是变不回去什么的……”
她僵硬地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色，嘴上这样说着，心却阵痛起来。
要不是为了维持自己稳重又可靠的形象……
呜呜呜……
阿弗里尔欲哭无泪。
她为教皇事业献出一生。
因为教规的原因，她到现在还没交过女朋友，这下子，连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
她忽然好想大醉一场。
哦，教廷不允许饮酒。
这下完蛋了。
安可似乎早就知道阿弗里尔会这样说一般，轻声一笑，退后几步。
“是嘛……不愧是教皇冕下，不会在乎这区区小事~”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又抬头望向天幕：“嘛，现在时间不早了，阿尔，我该走了。”
“唔……这么久不见，不留下来住一晚吗？”
“莉娅可不愿意呢~”
“也是……”
阿弗里尔不再阻拦，无法否认，安可的身份不适合待在这里。
而且现在的自己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是叙旧的时候。
“那，再见。”
吸血鬼俏皮地笑笑，冲着阿弗里尔挥挥手，然后又似乎意有所指地看了莉娅一眼。
“再见喽，阿尔，还有小家伙~”
说完便身形一晃，渐渐淡去，化作黑雾消失在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