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挂上星光。
在教皇遇刺后，圣城的宵禁已经持续了一周之久，阿弗里尔还从没见过这么静谧的夜。
她走得很慢，不单是在享受出离以往繁忙的时光，也是在强烈的不适感中维持自己的威严。
她一步一顿，靴筒内的脚丫时不时因为太大的尺码趔趄一下，看得身后的莉娅心惊胆战。
“冕下，我来帮您吧？”
“小问题...”
阿弗里尔摇摇头，婉拒莉娅的好意。
她甚至不敢松开手，否则松垮的衣服立刻就会滑下去。
因为体型忽然变得娇小，阿弗里尔实在很不习惯于这一身典仪长袍。
这种为成人穿戴的仪式礼袍，异常繁琐又宽大，很影响行动。
若非碍于身份，她以前也不会穿这种东西。
阿弗里尔紧皱着眉头，两手并用，捏着前襟和下摆不让衣服滑落。
艰难迈步的她，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踩上高跟鞋、换上晚会礼裙的懵懂少女，一瘸一拐，小心翼翼，执拗得颇有些滑稽可爱。
可怜的前教皇冕下并不知道，在莉娅眼里，她的那份威严也正在因此消失，只剩下一股倔强的可爱执拗。
就结果而言，她并没有“死去”，可是变成如今的模样她也是有些无可奈何。
虽然现在已经暂时从“教皇”的身份中剥离出来。
不过，她在离开礼堂前还是吩咐安德森去发布了相关通告，辟谣的同时联系并召集其余两名大主教前来会面。
这些人都是知情者，阿弗里尔需要将现状和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们，同时询问他们的想法。
教皇之下，共有大主教九人，安德森便是其一。
他们九人组成圣议院，对教皇直接负责，转授和执行教皇的命令，同时维系教廷的各部门协调运转。
现任的大主教九人，其中三人都是阿弗里尔亲自筛选、亲手提携的人，也是阿弗里尔亲近的人。
之前的法洛斯教团其中不乏苟且阴暗之事，但在她出任教皇，开始整顿之后，一切便向着好的那面行进了。
可能被肃清的那三位大主教到现在也想不到，一个连这个世界常识都不熟悉的人能够做到这一步。
而剩下的其余六位主教，都是正直的人。
主张复活阿弗里尔的便是他们。
她也没有将自己的现状瞒着他们的想法。
况且，有些事情还是要尽早做出准备才行。
转过转角，她抬头四顾了一圈，除开方才被莉娅伤到的兵士，没有看到其他巡逻和戒备的人。
显然，那些人早就被安德森遣散离开了，就连他最信任的骑士部下也只能守在最外侧的门前。
“各位辛苦了。”
阿弗里尔微微欠身，向几位受伤的卫兵行了骑士礼。
身为教皇的他本就没有架子，只不过因为要维持人设而装出那副模样而已，现在可以不必面对那些让自己紧张的恭敬面孔，让她很是自在。
“二位慢走。”
士兵们回礼，直到她们二人离开了教堂，才回到原位驻守。
很显然，这也是安德森的吩咐。
而另一边，大教堂里充盈的光明气息对吸血鬼安可来说很是煎熬。
同时接下来这里将会出现十多名圣职人员，她一介吸血鬼实在有些不适合出现在此，这也是她离开的原因。
“我的身份问题，就且先这样吧。”
回望教堂穹顶上反射的月光，阿弗里尔故作深沉，把很早之前就想过的问题摆在台面上：“其实我当初是想上战场的。”
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他曾茫然失措，所幸有神官引导，才顺利学会了当地语言，并接受了神殿的测试。
在女神的加护下，受测人员的谎言无以遁形，但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他怎么可能说假话？
于是，新任教皇就此诞生。
虽然她不想做教皇好多年。
“冕下，这...”
“好啦好啦~”
金发少女眯起眼睛，感受着晚风。
圣城的圣女选拔一向是所有城市中最严格的，这也导致直到阿弗里尔遇刺为止，这里的神殿都没有领导者。
去其他教会视察、安排财政收入之类的活计也都是她一个人做。
而现在，她得以使用“圣女”这个身份，并化名为艾芙尼尔·法丽丝·希卡。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一直没机会真正享受生活，现在这样，也许就是教派的“女神”对她的酬劳吧。
只要以圣女的身份申请调查自己的死因，就能顺便环游世界。
阿弗里尔挂上了微笑，以往紧绷的神经突然放开。
突然间无忧无虑的感觉，足以让人拥有一整天的好心情。
是了，她自由了。
“莉娅。”
“是，冕下。”
“嗯？”
“是，艾芙尼尔。”
“注意语气。”
“好的，艾芙尼尔。”
“...”
虽然不论怎么听，都能从中嗅到一丝距离感。
不过，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她有的是时间让莉娅重新认识自己。
“...”
莉娅跟在前教皇的身后，悄悄地望着身前的金发少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现在的她，有些惊喜、有些紧张、有些难以适从、有些莫名其妙……像是喝了最烈的酒，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往外冒。
一言蔽之，感觉怪怪的，究极奇怪。
没有比这个更奇怪的事情了。
心情大起大落，还能横飞一头，莉娅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现在这般奇怪的心境。
究其原因，还是她最敬重最崇拜的冕下。
冕下对她来说，是父亲，也是导师，同时还是一生追逐和崇拜的英雄，冕下的目光永远威严与和煦并存。
但这样的人，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和自己年纪相当的可爱女孩子，她只觉五味杂陈。
没错，就是眼前这位，化名为“艾芙尼尔·法丽丝·希卡”与“教皇”之称完全不搭边的年轻女孩子。
是的，阿弗里尔教皇将会永远离开这个世界，而艾芙尼尔将会继续生活下去。
这也是刚才二人做出的决定。
现在的冕下看起来比莉娅年纪稍小。有着一头松松软软，如冬日暖阳一般的金色长发，和翠碧色如宝石般的眼眸。
她身材比起莉娅印象中的模样整个缩水一大圈，以至于身上华贵的衣服像是胡乱裹上去的棉被一般，走路都吃力。
偏偏她的的确确是教皇冕下，莉娅有心想要帮她一把，却不敢僭越。
“冕下？”
“嗯？”
征战多年的莉娅虽然嗓音已经因为暗伤有些沙哑，但仍盖不住她以往动人的底子：“冕下…需要莉娅帮忙吗？”
“...”
艾芙尼尔没有回头，脚下微顿。
“没关系，不必在意我。”
“哦。”
莉娅垂下眼，悄悄地望着她。
她现在都还记得，与重生的冕下初见那惊鸿一瞥，闯进她心窝里的牛奶般的脖颈。
嗯，的的确确是女孩子，还是很漂亮的那种，莉娅在心底确信。
只是现在，自己到底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冕下呢？
圣殿骑士首席莉娅·安·希卡，这辈子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因为这点小事纠结。
她盯着身侧的可爱侧颜，可无论怎么看，都与她印象中的冕下实在重合不到一起去。
此时，她注视着的金色毛球突然停下脚步，放轻声道：
“我叫你跟我来是……呀？！”
莉娅的视线还黏在她的发梢上，思绪不知道飘飞去了哪里，一个反应不及，踩到典仪长袍的衣摆。
下一刻，冰凉触感就已经从铠甲的缝隙中传遍了她的全身。
艾芙尼尔的衣服被拽下一截，露出半边肩来，白花花的，粉雕玉琢，碧翠的眸子直直地望着莉娅，眼底看不出表情。
“非常抱歉教皇冕下！我…”
“行啦行啦。”
少女扯了扯衣摆，可被莉娅踩着，她牙都咬上了愣是没扯动：“——你脚拿开。”
“……”
莉娅惶恐地退后一步。
少女一边整理衣服，四处望了一眼，见没其他人，才松口气说道：“莉娅·安·希卡。”
“冕下请说！”
“我要换套衣服。”
艾芙尼尔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娇羞的愠怒。
这是在她心底仅存威严的最后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