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这也是个明智的回答。
姜峰在内心如此确认道。
但是,这也是一个让人心寒的回答。
少年都不需要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城防军军士们那不屑的声音,以及来自对面反叛军军阵中,那些愕然和咬牙的声音。
当然,也有那些犯人们惊愕恐惧的声音。
“哦,是吗?”
鲩鱼城城主显然也是个老江湖,脸上并没有因为广虎的回答而有任何的动摇,而是面露疑惑,相当真诚地捋起了胡须,嘴里喃喃道:“那可真是怪哉。”
“不瞒广虎阁下,这些贼人,正是前天夜里在我鲩鱼城里兴风作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贼团,而我在拿下他们审问以后,居然得到了一个无比意外的回答。”
城主朝着一旁一个身形瘦弱的囚犯面容和蔼地开口笑道:“你说说看,你是哪里的人啊?”
“噫!噫!!!”
那瘦弱囚犯两眼顿时张大,似乎是回想起了过去拿难以忍受的折磨,他整个人一下子彻底崩溃了,眼泪鼻涕一起流下,含糊不清地开口道:“小人,小人是阔破城人士,这次被同乡哄骗了,说跟着出来就可以建功立业,我,我发誓,我真的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没做,我只是跟着他们,帮他们把风的而已,大人,大人你要相信我啊!”
这瘦弱囚犯一直重复着“相信我啊”之类的话,但当他看到城主那毫无变化的慈眉善目的时候,整个人顿时变得越发失控起来,一阵痛苦的喘息后,便开始朝着城主大人磕头。
然而还没等他磕几个,城主便一挥手,让手下的两个军士把他从地上给架了起来,另一个军士手里拎着个水桶走上前来,对着他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浇,让这瘦弱囚犯清醒了几分。
“老夫也不是什么鬼神,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城主笑着捋了捋胡须,随后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广虎:“你可知,这人是谁?”
“知道,当然知道,他就是我们的首领,广虎啊!”
瘦弱囚犯不住地点头。
“那你可知道,这些和你在一起的又是什么人?”
城主又点了点其他人,可那瘦弱囚犯还不等城主说完,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起来,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同伴的底裤都给扒干净似的,把他们的习惯癖好,当初做了什么都说了出来。
一番话伴随着冬日的冷风吹过。
所有人都感觉到,校场上的氛围已经变得无比冰冷。
反叛军和城防军对视着,一方气焰滔天,另一方虽然狠辣但眼神深处的怯懦,却让他们无法和城防军一直对视。
久而久之,即使是那个求生心切的瘦弱犯人都停下了声。
城主大人眼见氛围差不多了,便打了个哈哈,目光看向对面的广虎,眼神中多了几分凌厉:“敢问阁下,要不要我再点几个人?”
“不必了。”
广虎现在的眼神果真如虎豹一般想要择人而噬,但他依旧维持着场面上的冷静,开口道:“这些人信口雌黄,妄图败坏我们的声誉,虽然我与大人道路不同,但还请大人明鉴,我们与这些贼人绝无半点关系!”
“若非如此,广虎当即倒戈卸甲来降!”
姜峰看着对面义正严辞、信誓旦旦的广虎,内心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赞扬。
反叛军的军力,和城防军想必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何况是在这样糟糕的处境中,要是真的热血上头打了起来,或者承认了这些犯罪者是他们队伍里的,那想都不用想,肯定会被直接击垮。
而那广虎显然是足够冷静,一口咬定不认识这些人,却也没有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之类的话,避免激怒城防军。
但是...这样又能持续多久呢?
“老大,老大你不能这样啊,老大!”
另一个囚犯听到广虎这话,顿时哭了出来,撕心裂肺地喊着“老大”,但没喊几声,就被一个军士一脚踢在了下巴上,砸飞几颗牙的同时,整个人倒在地上,意识彻底涣散。
姜峰看了一眼对面反叛军,发现有几个人低下了头,不敢正视这一边的犯罪者,还有几个人正目眦欲裂地瞪着广虎的背影。
军心涣散...来了。
而接下来,恐怕就是...
姜峰心中有了一些预感,但他并不敢往那边去想。
只有脑海中的一个情报熠熠生辉。
【可以被继承的命书有三本】
【其中还有两本在阔破城里】
“呵呵。”
城主并未继续逼迫,恰恰相反,他笑了一声,露出思索的神色:“既然如此,那便算了,毕竟这都是这些贼人的一面之词,当不得真,老夫我当年刚上任的时候就差点被人给骗了,冤枉了一些好人。”
“这种错,犯不得第二次。”
接着,他扬了扬手,话锋一转,朝着广虎道:“不过,这些人既然自称是阔破城人士,那便轮不到我们这些鲩鱼城的人管,光是折磨他们一番,便已经算得上是越俎代庖了。”
“能不能烦请广虎阁下,帮我们把这些人带回鲩鱼城,让那里的官员治罪呢?”
这话一出口,广虎握住缰绳的手顿时握紧,城防军和反叛军中,都涌出了惊呼。
城防军因为早有知会的缘故,所以尚且还好,但反叛军那边就很夸张了,议论声甚至都已经有些超过 合理的程度。
姜峰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可真是一招狠棋。
如果广虎答应了,那么按照广虎刚才的反应,这些犯人绝对会和广虎离心离德。
而若是广虎不答应,恐怕他手下的人也会对他生出嫌隙。
毕竟对于一支在一座城里组织起来的反叛军,拖家带口,互相交好的情况居多,何况这些犯人里还有不少真的是什么都没做的好好少年,只是为了背锅硬拉来的。
那么...广虎会怎么办呢?
姜峰抬头,突然觉得有些累。
一旁的搭档看到他的表情,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去安慰他似的,但下一刻,她就强行止住了动作,有些别扭地一扭头,不再多想。
视线重新回到广虎身上。
他死死地攥住了身下马匹的缰绳,看着城主的眼睛中涌现了些许的血丝。
那本《天晴雨记》在他腰间的布袋里发出了光亮。
这是命书持有者情绪剧烈波动的象征。
命书闪烁着。
一下。
又一下。
足足三次闪烁之后,广虎深吸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似的,看向城主。
城主在和他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浑身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眼神。
“大人。”
广虎开口道:“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杀人放火,抢人财物,都是错误之事。”
“我们从未杀过一人,抢过百姓一分钱财,只是为了生计,不得已而为之。”
“这一点,想必阔破城里的每一个人都会认同。”
“所以——”
广虎策马出列。
神色肃穆。
声如洪钟。
“还请城主大人,将它们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此等恶贼,天理难容!”
话音落下,校场上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