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放慢了脚步。
人们眼前的景象迅速变换。
一人倒下。
一人奔跑。
火焰造成的炎幕迅速分开,仿佛被里面的人的意志硬生生扯断了一般。
本不该如此。
本不可以如此。
广虎奔跑起来。
空气已经不足。
他是煽动第二次叛乱的人,在许许多多的火场中摸爬打滚过,自然知道这一场胜利的关键并不在于他们能够承受多少的火焰,而在于他们能不能在空气彻底消失之前来到那个终点。
因为火焰源源不绝,但他们的体力,他们的承受能力,是有着上限的。
水火无情,唯人有情。
所以人们经常会被无情的水火所吞没。
但是...
广虎感受着身后那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心中的火焰却升腾得比外面的火焰还要炽热。
一旁的《天晴雨记》自动感应到了他的情绪,连忙想要冲过来为自己名正言顺的第二任主人做点防护,但广虎用他的意志力强行命令它留在原地。
于是人们只能看到那本曾经被奉为天神的命书,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原地转圈。
十步。
九步。
八步。
广虎一点点接近着。
他不是不想加速,而是因为现在他还吃不准,自己到底还有没有足够的体力冲到终点去。
他在测算,在衡量。
生命是他仅有的东西了,所以每一分每一厘都要精打细算。
呼吸,迈步,向前,像转动烤串一样转动自己的手臂。
虽然用已经烧坏的部分来抵抗剩下的火焰很不错,但正因为烧坏了,所以无法感知到火焰到底烧到了什么程度,要是把关键的肌肉或者骨头烧坏了,那可就要用脸或者头皮去接了。
那可不好。
明明是生死关头,还在承受着这样的折磨,广虎的内心却感到无比平静。
哪怕痛苦的折磨已经到了常人所无法忍受的地步,广虎却总觉得自己的头脑比起平时还要清晰万分不止。
是回光返照?还是真的又所谓的天命一说?
广虎不清楚。
而在火焰中挣扎的他,自然也看不到外面已经泪流满面,甚至哭晕过去的百姓们。
他们看见了。
看见了广虎那已经糟糕到无法言说的外貌。
那副焦黑的身体上,甚至连血色都已经快要消失不见。
但是他依然在动。
百姓们痛苦着。
百姓们哀求着,哀求广虎停下,哀求呼延晴霜能够放过他们一马。
可哀求无果。
于是百姓们愤怒了。
他们拼了命地想要冲到广虎身边,拼了命地想要将他从火焰中带出来。
但是他们做不到。
也许过去了很久。
也许没有过去多久。
广虎的脑海中闪过了一道灵光。
是时候了。
眼前浮现出许多人的身影。
身上原本还剩下的最后一点疼痛也消失不见。
“虎老弟。”
“虎哥。”
“首领。”
“虎子,来了啊,哈哈哈。”
恍惚间,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跟在大哥后面的少年。
而大哥,也朝着他,像是邀请似的伸出了手。
“辛苦你了。”
已经快要烧尽的双脚被注入最后的力量。
广虎奔跑起来。
踉踉跄跄。
举步维艰。
但是,又快得惊人。
百姓们发出惊呼。
就连一旁站着的兵士们,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到底有多快?
就连呼延晴霜都不知道。
没有像倒下的云兄那样的咆哮。
沉默的跑者用力朝着地上踏出了最后一步,随后就像是被抽走了线的木偶一样,彻底倒在了地上。
人群中爆发出了不成模样的惊呼。
在广虎彻底停下之后,呼延晴霜沉默着将火焰变弱。
露出了那个全身上下,只剩半张脸还保持着完好的人。
而他的头,刚刚好碰到了那根线。
少女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因为他所做到的事情而感到惊讶,但很快,她便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因为悲痛而失声的阔破城百姓们。
“你们,恨不恨我?”
她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人们对她怒目而视,有几个胆大的朝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但都没有人敢接话。
“很好。”
“但你们恨错了人。”
“他不是我杀的。”
“杀了广虎的,是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
呼延晴霜环视着四周,眼中突然爆发出强烈的凶光,赤色的命书在她身后展开,仿佛一只古老的羽兽张开了羽毛,将遮天蔽日的阴影投到地上一般。
人们惊恐地倒下,但也有人坚持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呼延晴霜,仿佛要将她的一言一行全部印入眼中一般。
“不然的话,为什么刚才你们不冲出来,为什么没有人站到他们面前,为什么...”
“你们会这么轻易就败给我不足二百人的部队,难道你们真的认为原因是我工于心计,晴霜卫又强大无比吗?啊?”
“错了!大错特错!”
呼延晴霜冷笑一声:“你们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你们全都是废物!胆小鬼,懦夫!”
她拿起地上已经失去了主人,彻底灰暗下来的两本命书,随手丢到广虎身上。
死去的男子身上残留的高温,将两本命书点燃。
“难道你们真的会认为,靠着这种东西就能够打败大盛皇朝?就能够让我们妥协?”
“荒唐!”
少女看着那两本命书的灰烬仿佛灰色的蛾子一般飞散,声音略微柔软了一些:“命书也好,神明也罢。”
“真正能让人站起来的,从来都是自己,而不是这些外物!”
“虽然广虎是反贼,但我敬他是条汉子,能够完成我给他的这个挑战。”
“可惜,他是白死了!”
“为了你们这些神神叨叨,动不动就把希望寄托在一些垃圾身上的废物,他就这么死了,真是不值!”
少女又是一声冷笑,忽然间,变得有些意兴阑珊。
“失去了广虎和这两本命书,我看哪,你们要么是背井离乡,要么,就是一事无成。”
说完这句,呼延晴霜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撤兵!”
“诺!!!!”
震耳欲聋的声响从阔破城外响彻到城内。
与之一通响起来的,还有某种东西爆炸的声音。
有心之人转头望去,眼中顷刻间便被惊讶占满。
因为,那一直以来庇护着阔破城的城墙,全都塌了。
天地间的轰鸣震耳欲聋。
在这阵轰鸣之后,却是一片寂寥。
唯有策马的声音,在阔破城的街道上重复而单调地响起。
而等到马蹄的声音都消散了以后,一个幼小的身影终于挣脱了自己母亲的怀抱,冲到那已经倒在地上的冰冷的尸体,丝毫不顾忌脏污,一点一点地把那些还没有烧尽的书页从尸体上取下来,扔在一边。
“才不会...”
“才不会走呢...”
“这里是...”
“这里是...”
豆大的泪水从男孩的眼眶中流出。
最后,落到地上。
模糊了所有的言语。